師弟有病 第2節(jié)
- 十年前。 白溪山谷大雪紛飛,空曠遼闊,罕有人至。 十五歲的司嫣兮,跟在師兄師妹身后,踉蹌地拄著小拐杖,手凍的通紅,一不留神就踩進皚皚積雪,小半個身子下陷,雪糊至膝蓋,艱難掙扎才拔出一只。 渾然不覺的師兄師妹走在前頭,沉浸于大自然雪景的美好之中,歡樂笑聲陣陣回蕩。 大師兄喊起來:“喂!” 山谷四面八方回蕩:“喂!” 小師妹:“春天快來!” 山谷:“春天快來,快來,來!” 刺骨的風刮來,凍紅的臉上被刀生刮著疼。 司嫣兮望著空曠遼闊的平原,深呼吸,喊道: “巴山楚水凄涼地,responsibility。天堂有路你不走,學海無涯苦作舟。一朝被蛇咬,處處聞啼鳥。垂死病中驚坐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壺二鍋頭。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橫掃饑餓,做回自己?。?!” 山谷:…… 司嫣兮舒服了。 在師兄師妹沉默的目光中,司嫣兮打起精神找蛐蛐。 對,大冬天的,找蛐蛐。 師父犯病起來,是真有病。 腳下不知踢到什么,半天抬不起腿。 司嫣兮拄著拐杖胡亂掃雪,突然,一只雪白的手,抓住她的拄拐。 司嫣兮:??! 山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皚皚白雪之中,少年整個身子陷下,肌膚白皙得雪融為一體,他的眼皮輕闔著,冰冷的雪花紛紛落下,在他的眼睫上結(jié)了晶,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將歸于塵土,了無痕跡。 - 清泉宗白溪山谷分宗,肅穆的主殿之內(nèi),司枝漣正在訓話孽徒。 司嫣兮本分低頭,聽訓的模樣乖巧。 “讓你找蛐蛐,你找了個人回來!” “師父平常教導,救人一命,積攢功德,招財發(fā)家;不救人,遲早報應,沒地埋尸?!?/br> “我丟的?!?/br> “什么?” “他是我丟過去的?!?/br> “……” “師父,你殺人啊?” “我讓你去院子里找蛐蛐!” “我以為你是犯病——大冬天的院子里能有蛐蛐嗎!” 師徒倆不約而同回頭,看著平躺在角落里,連呼吸都幾不可見起伏的少年。 救回來的生物,和丟在外面視而不見,自我洗腦是沒看見才沒救,兩者在心里上原諒自己的難度不同。 沉默片刻。 司枝漣看向司嫣兮:“你剛才說什么?” 司嫣兮:“不救人,遲早報應,沒地埋尸。” “前面那句?!?/br> “救人一命,積攢功德,招財發(fā)家?” “對。你把他丟回去。” 司枝漣把司嫣兮踹出門:“救為師一命。” - 不想遭報應沒地埋尸的司嫣兮搬來十斤重的命盤。 師父說,預言石上說占琴落是天生惡種,于是他決意要讓他自生自滅。 司嫣兮不同意。這是對生命的不尊重,但更是對科學的不尊重。 這一點也不嚴謹!樣本這玩意兒當然是該多取幾份,找平均值。 司枝漣端著普洱茶,看司嫣兮把半人高的命盤運進主殿。 命盤撞在紅木桌上,磕碰出一個角,他心平氣和抿一口茶,將這筆賬記下。等司嫣兮長大,第一時間丟去主宗門,當牛做馬做任務賠。 算命盤的過程復雜,司嫣兮屏息凝神,分毫不差地念咒。 第一輪:兇。 …… 司嫣兮十分鎮(zhèn)定:“換一個吧?!?/br> 她吭哧吭哧去院里,又搬來二十斤重的星盤。 焦灼的汗水從她的額頭滑下。 算星盤的占卜過程復雜,她聚精會神,反復確認靈咒念法。 功夫不負有心人,星盤指針猛烈旋轉(zhuǎn)三十下,終于緩緩停下。 在大兇和兇之間,微妙地停留在了中間的一小格: “小吉。” 司嫣兮欣喜若狂! 看一眼淡定倒茶的司枝漣,她強壓小人得志笑容,“果然凡事有例外?!?/br> “但我也明白,師父為人嚴謹,追求精確。徒兒這就再去找占卜盤,咱們多試幾個?!?/br> 提著小裙子雀躍的步伐沒邁出幾步,司枝漣的聲音悠悠從身后傳來,“反了?!?/br> 他慢步走到占星盤旁,在其中橫豎各點三下,將司嫣兮剛才未做的最后一步加上。 指針猛烈左右搖擺,像在做人生最掙扎的決定,在司嫣兮賭徒般祈求的目光中,堅定而緩慢地給出新結(jié)果: “大兇?!?/br> “……” 司嫣兮掙扎,“師父。這不是要知道名字才能算的嗎。我好像之前都沒加——” 靈陣中的白色靈符被風揭開一角,上面赫然早有名字:占琴落。 司嫣兮有一瞬的恍惚。 此時此刻,她終于知道,自己穿進的是哪本書。 占琴落是真·沒人性。 不是罵人,陳述事實。 被魔煞影響,他天生情感缺陷,喜怒哀樂較其他人弱上許多,與其說是情緒不敏感,不如說是……只精準對死亡、刺激、殺戮、疼痛,有更強烈的反應。 小說當中,慘死的司姓師姐是占琴落殺人名單上的重要存在,為了獻祭小說女主角。 據(jù)她所知,整個師門,總共就一位姓司的師姐。 “……” 司嫣兮平靜抬頭:“師父。救人一命——” 司嫣兮連人帶星盤被丟了出去。 - 司嫣兮站在側(cè)殿門口,左手麻袋右手刀。 殿內(nèi),少年安靜地靠在角落,輕閉著眼,像在熟睡。 他的身形單薄,衣衫也薄,右肩處破了半米長的裂口,像被刀砍過,破布邊緣隱隱的血跡泛黑。 幾天前,占琴落的父母送他來,祈求消散厄運。 司枝漣算了命卦,命定的詭魂轉(zhuǎn)世,不收,也收不得。 占琴落的父母松了一口氣。 比起說是“孩子沒救了”的悲傷,不如說是終于為諸多詭異事情找到合理解釋的如釋重負。 幾乎是懷著感激的心情,他們苦苦懇請司枝漣處理他們的孩子。 像是要丟一把刀、一塊磚、一件衣服般的輕描淡寫。 總之不是要拋棄一個有生命、有感受、會怕冷、會挨餓的人。 呼嘯的風雪吹起,司嫣兮身后的門“砰”得一聲關上。 少年慢慢地睜開了眼,清澈的眼眸看著她,失血過多呈現(xiàn)出病態(tài)的白,唇色尤其蒼白,抵著白墻,襯得整個人幾乎白得發(fā)光。 他看著她左手提麻袋,右手拎刀地欺近。 平靜得讓司嫣兮渾身不自在。 就是雞仔看見刀都會尖叫撲騰翅膀以死相搏給她一個大耳巴子。 可面前的人沒有,一眼都沒有去在意她手里磨得锃亮的刀,對她的一舉一動照單全收,好像也不覺得自己有生命。 安靜的殿內(nèi),只聽得見她緊張的呼吸聲。 要是小雞仔用這樣清澈單純的眼睛看她,再兇殘的屠夫大概都會半夜驚醒,眼含熱淚地給自己一個大耳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