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早該退休了，要不是孟知那回事，他現(xiàn)在應該在頤養(yǎng)天年，程林叫他找個別的人替換，退休。

    老管家說：“還沒找到，怕不合你心意?！?/br>
    程林說：“隨便找吧。”

    ……

    酒會結束已是深夜，祝辛披上風衣從宴會廳出來站在路邊吹著風醒酒，夜深不好打車，公司的車剛去送人了，還得等一會兒，但是祝辛已經(jīng)很困了，他不喜歡應酬也不喜歡人多的場合，可是將來這樣的日子還多，他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像今晚一樣疲憊困倦，此刻大衣口袋里有一張樓上的房卡，已經(jīng)有一些醉到不省人事的同事互相攙扶著從客房部電梯上樓，就在他猶豫是回家去跟兩只寵物共眠還是就近睡上舒服一覺的時候，路口轉過來一輛車，打著雙閃緩慢停在面前。

    老管家和藹的臉出現(xiàn)在車窗后：“祝先生要回去了嗎？”

    后排車窗沒降下來，但大概是有人的。然而祝辛想了想，還是打開車門上去了，上去發(fā)現(xiàn)程林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黑漆漆一片隱沒在角落里，安靜靠在靠背上像是睡著了，要不是他找了一圈，險些沒發(fā)現(xiàn)。

    祝辛在車門口的位置坐下，車子開了不久酒意上涌開始犯困，最后索性靠著靠背睡著了。

    發(fā)現(xiàn)后面的人呼吸均勻，管家叫司機開慢點，于是四十分鐘的路程走了一個半小時，到了家門口，車子靠著路邊緩緩停下，沒人叫醒祝辛。

    司機下車了，沒熄火，暖風還吹著，老管家回去煮醒酒湯，車上只剩下一前一后兩個人。

    程林緩慢挪動身體到了祝辛身邊，安靜注視昏暗光線中恬靜的睡顏。

    他睡得很沉，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因為太累了——不知道是入鄉(xiāng)隨俗還是怎么，祝辛每天都要喝好多咖啡，每天早上只要聞到咖啡味就說明祝辛起床了，于是一杯咖啡叫醒兩個人，他也睜開眼，聽隔壁祝辛逗貓逗狗，然后去上班，然后他開始坐在書房里寫寫字看看書，望著窗戶那一線縫隙發(fā)呆，像那只貓等祝辛的那些年一樣，望著祝辛家的門等他回來。

    他比貓幸運一點，貓不知道祝辛什么時候回來，會不會回來，但他知道，會的。六點半之后他就開始等，祝辛一般在六點五十前后到家，有時候興許有應酬，會晚一點，他回來的時候那輛白色寶馬先出現(xiàn)，在一百米外的路口轉過去停在停車場，然后過上五分半鐘，祝辛會出現(xiàn)在路口開門，進門不久，又會煮咖啡。

    但是他只知道隔壁這棟房子里發(fā)生的事情，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不知道祝辛什么時候跟姿英的千金約會了，也不知道祝辛華爾茲已經(jīng)跳得很好了。

    那些外國佬只會吹口哨起哄，要是國內(nèi)，可能還會有金童玉女天造地設之類的稱贊。

    祝辛長大地很好，是他再怎么料想也沒能料到的那種程度的好。

    這么好的祝辛，是他自己的了。祝辛終于不再屬于任何人，終于是他自己的了。

    忍不住想摸一摸祝辛，又在快要碰到的時候停下。

    祝辛睡在眼前，但是好像離自己前所未有地遙遠。

    ——很多年前他就暗暗立誓不會對誰付出丁點真心，因為這東西栽進去的人太多了，他見的就不少，吃一塹長一智，他最明白這東西有多害人。

    同樣，當年的程林也極度討厭吃苦，為人為己都不行，沒人配得上讓他勞心費神還吃苦，哪怕是跟程翰明斗被壓著打的那些年也一樣，他從不甘心吃虧，他是個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人，但凡吃了點虧，別說以牙還牙，滴水之仇他非得十倍百倍千倍地還之也未必能解氣。

    唯獨對眼前的人，不問回報不計代價地當濫好人，唯恐當年磕碰難以痊愈——那可怎么辦才好？

    還好，他現(xiàn)在很好，只是不再屬于他而已。

    祝辛睡得很沉，過了很久，老管家抱著毯子和醒酒湯出來，輕輕叩車窗，遞進來毯子，毯子剛蓋上去，祝辛就混沌地睜開眼，發(fā)覺手背上毛茸茸的觸感，抬眼一看，程林的臉在眼前。

    他醉醺醺忘了自己坐了順風車：“你怎么過來了？”

    程林問：“要調(diào)職回國了嗎？”

    祝辛暈乎乎，捏著眉心答：“在考慮了。”

    沉默片刻，程林問：“是因為我嗎？”

    前不久祝辛才這么問過他，如今這話又被問回去。祝辛不趕他走了，改自己走。

    祝辛搖搖頭，呼出半口濁氣閉上眼又靠回去，似乎很疲憊：“我也不知道?！?/br>
    他們好久沒有這么心平氣和地說過話了，簡直恍如隔世。

    程林低聲；“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酒喝混了很難受，祝辛從眉心揉到太陽xue頭疼，撐著座位起身，坦誠也客觀，也是厭煩戰(zhàn)爭、落下帷幕前的終章：“程林，我不想變成你們這樣的人，我不想糾纏不休，也不喜歡看你郁郁寡歡，我放下了，你也別跟自己過不去了。”

    許多年過去，祝辛終于跟自己和解——他始終做不了程林說的那種王八蛋。

    他希望自己是個好人，不被人虧欠也不虧欠別人。

    程林盯著祝辛，祝辛看回來：“就這樣吧，我現(xiàn)在很好你也看到了，我能照顧好自己，你……”祝辛緩了緩，皺了皺眉心，說：“你也應該對自己的人生負點責，好好修養(yǎng)，接受康復，然后……”

    然后放下那段荒唐的過去?！叭缓笾匦麻_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