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司會審有了最終結(jié)果，將柳家的罪狀分門別類地細(xì)細(xì)羅列了叁十七條出來。

    其中包括暗中開設(shè)地下錢莊、放印子錢，謀害政見不同的朝廷命官，貪污銀兩、收受賄賂，私下買官賣爵，甚至背后cao縱科舉試題；其余眾多柳家子弟醉酒傷人、欺男霸女之類的事情更是多得不勝枚舉。

    當(dāng)然，這些與柳貴妃所犯的謀逆之罪相比，都有些不夠看了。

    最后，幾位罪孽深重的柳大人均判了砍頭，其余柳家眾家眷一并流放充軍。向來站在京城貴族榮華頂端的柳家一夜之間便如大廈崩塌，樹倒猢猻散。

    柳家勢力一除，朝堂上基本就只剩下支持東方浩鄞的一派，以及保持中立的多數(shù)官員。然而因為行宮狩獵遇險一事，皇帝的身體狀況日漸變差，前朝呼吁盡早立下太子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許皇后的名譽(yù)既已恢復(fù)清白，四皇子的出身也就再也沒有爭議之處，加之這兩年來他的處事能力也有目共睹，是眾望所歸的儲君人選。于是皇帝頒下了一道圣旨，冊立四皇子?xùn)|方浩鄞為太子，即日入主東宮。

    “恭喜太子殿下。”

    謝府的東側(cè)院閣樓上，謝良滿臉笑容地對著東方浩鄞一揖到底，“殿下總算得償所愿，也無愧于先皇后了?！?/br>
    “免禮，”東方浩鄞一把將他扯了起來，“你我之間無需見外。之前的事還辛苦你多番探查?！狈駝t他哪能那么迅速地在半個月之內(nèi)搜集到柳妃的各個罪證。

    “為殿下效勞本就是我應(yīng)盡之責(zé)。”

    兩人又商議了一些旁的事情，謝良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季先生有封信托我轉(zhuǎn)送給殿下，我放在書房了。殿下先稍坐，我去去就來。”季先生是當(dāng)初兩人的老師。

    東方浩鄞朝他點了點頭。

    謝良下去之后，他隨意地在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信步走到窗邊，一眼就瞧見樓下池塘里的幾株隨風(fēng)搖曳的晚荷，以及蓮葉間隱約游動的五彩斑斕的鯉魚。

    真是一副好風(fēng)景。

    “這小子，倒真把畫室設(shè)在了一處好地方?！睎|方浩鄞忍不住笑了，忽然想起上次他做了一幅新畫，還沒拿給自己看。

    這么一想，倒是有許久沒欣賞過他的畫了。

    東方浩鄞又等了片刻，看謝良還沒過來，便自己四處尋找起來。桌案上空空如也，只懸著一排大小不一的畫筆，因此他又轉(zhuǎn)向了桌案后方的長木架。

    長木架上其中一格放了幾張凌亂的畫紙，有的隨意地卷在一起，有的都揉皺了。他拿了一張看，似乎只是什么模糊的山水輪廓。又找了一陣，最后終于在最右下邊一格的角落尋到了一個白瓷長罐子，里頭裝著幾個卷成筒狀的畫紙，看起來應(yīng)該是畫好的作品。

    他拿出其中一幅，同時心里有些奇怪，謝良雖然愛畫畫，但對自己已完成的畫作向來是隨意處之，是什么作品能讓他這樣珍而重之地存放起來？

    畫卷才徐徐展開一半，東方浩鄞就愣住了。

    如玉蔥一般的纖細(xì)指尖上，停著一只淺藍(lán)紫色的蝴蝶，旁邊還有幾朵盛放的蘭花。

    這熟悉的場景……莫非是……

    他把整幅畫都舒展開來。

    果然，是第一次見到顧璃的情形。在驛館的后花園。

    謝良畫出了一種朦朧的美感，圖中少女在他細(xì)膩的筆觸下更加顯得如仙似妖?？梢娝诋嫷臅r候傾注了不少心力，甚至是，戀慕之情。

    原來他從第一眼就……

    東方浩鄞忽然覺得這畫紙有些燙手，重新把它卷好放入了瓷罐中。頓了片刻，又忍不住拿出了另外一幅，展開來看。

    仍舊是她。

    他又繼續(xù)取出了另外幾幅，也無一例外，畫的全部都是顧璃。

    少女在畫中的模樣千姿百態(tài)，有的是蹲在地上抱著白兔，有的是在大殿上執(zhí)劍起舞，有的是一身水紅色的騎裝坐在馬背上，眉目飛揚；有的則是安靜地站在花枝之間，垂眸含笑。

    這些場景，有他親眼見過的，也有他未曾見過的，但不論哪一種，都美到令人幾乎窒息。

    東方浩鄞越看越覺得，這恐怕已不僅是戀慕了，只怕已經(jīng)到了癡迷的程度。

    正想著，手上展開了第六幅畫，他整個人猛地一震，僵在原地。

    少女臉頰暈紅，眉間輕蹙，眼眸卻帶著情潮的水光，貝齒輕咬朱唇，像是在隱忍著什么，白皙的身體一絲不掛，胸前兩團(tuán)挺拔的玉乳也這么赤裸裸地畫了出來，其中一只上還覆蓋著男人寬大的手掌，看起來正在撫弄。

    再往下，就是蜂腰雪臀，以及微微敞開的花戶，漂亮的花唇被撐開，里面含著一根粗壯的男子陽物。兩者交合的縫隙間，有幾股水流溢出，順著少女的臀rou淌下。

    他一時竟分不清這是現(xiàn)實還是謝良的幻想。畢竟，若是真發(fā)生過的事，也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然而很快，他就看到了少女側(cè)腰上畫著一顆小小的朱砂痣。

    他拿畫的手情不自禁地一抖。

    是真的。

    那顆朱砂痣，那日在行宮她的寢殿里，她赤身裸體躺在東方宸身下時，他曾無意瞟見過。若沒有真的見過她的裸體，怎么會如此清楚地知道她身體上的印記？

    所以她和謝良是真的……有過床事？

    東方浩鄞突然感覺自己像被一道雷電擊中。

    他怔怔地后退兩步，撞到了桌案邊緣，后背傳來的痛感才讓他稍稍清醒了些。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登時反應(yīng)過來，迅速把畫紙卷好，重新放入了那白瓷罐子里面。

    謝良推門而入的時候，就見東方浩鄞正站在他的桌子前，背著手垂目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他拿著手里的東西上前，遞過去，“這是季先生的信?！?/br>
    東方浩鄞點點頭，似乎回避了一下他的目光，拿過信件道：“那我今日就先告辭了?！闭f著就準(zhǔn)備離開。

    “殿下留步。”謝良出聲挽留了一下，躊躇片刻，神色略有點不自然，上前來壓低聲音道，“上回我說過，若是殿下成功登上太子之位，便有件事想要求殿下幫忙。如今……也是時候?qū)⒋耸赂嬷钕铝??！?/br>
    東方浩鄞抬眼注視著他，心中已經(jīng)隱約有了預(yù)感。

    “我心悅于璃妃娘娘很久了，”謝良終于下定決心說出了第一句，忽然覺得心情暢快了許多，繼續(xù)道，“自問與她也算是兩情相悅，當(dāng)初北域使節(jié)覲見之時，我原本是委托了父親向皇上求娶公主的……誰知陰差陽錯，公主被皇上納入了后宮。我知道此話大逆不道，然而公主尚且年幼，待將來皇上駕崩之后，難道要將剩余的歲月都交予青燈古佛么？因此我想懇求殿下，等將來殿下登基，可否做主暗中放她出宮，我必會悄悄帶她遠(yuǎn)離京城，不叫任何人發(fā)覺?！?/br>
    “你……就如此篤定，她一定會跟你走么？”東方浩鄞似乎沒有太多驚訝，只是平靜地問了句。

    謝良淡淡一笑：“她會的?！?/br>
    他想起了之前在行宮幽會時，她是親口答應(yīng)了此事的。雖然直到最后她都沒有告訴他，與她有rou體關(guān)系的別的男人是誰，但既然她同意以后隨他一起離開，就至少說明，同那個男人相比，她還是更喜歡他的吧？

    那就足夠了。

    東方浩鄞沉默了片刻，輕聲道：“此事沒有那么容易。你且讓我考慮考慮?！?/br>
    回宮之后，東方浩鄞先去了漪葉園。

    “母后，您說，我該如何是好？”給許皇后上了一炷香，他跪坐在蒲團(tuán)上，愣神了許久。

    剛才在謝府看到的那張畫實在給了他太大的刺激。

    為什么？她可以一邊做著父皇的寵妃，一邊與宸王兄糾纏不清，還能一邊與謝良私定終身？她到底還有沒有廉恥心？！

    然而更令他覺得憤怒的是他自己。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哪怕見識到她游走于諸多男人之間，他也沒辦法從心里真正地去厭惡她。

    看到謝良畫的那一幅一幅完美的少女圖時，他當(dāng)時心里產(chǎn)生巨大震動的原因，除了是在筆墨之間感受到了謝良對她的強(qiáng)烈感情之外，還有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恍然覺悟，原來這些情景，他也從未忘記過。

    包括最開始的驛館初見。

    原來當(dāng)時她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甚至同謝良一般強(qiáng)烈。以至于根本無需回想，在看到畫上纖白指尖的那一瞬間，他就立刻知道了這是誰。

    他記得自己當(dāng)時還曾在心里將她的行為歸結(jié)為“攀龍附鳳”。

    那其實是因為，從小他就見過了太多那樣的情形。

    許皇后還未曾出事之前，他是毫無疑問的中宮嫡皇子，各路上趕著巴結(jié)他的手段層出不窮，他撞見過太多“偶遇”，也見識過太多“意外”，到最后，心中已經(jīng)掀不起一點波瀾。

    后來母后自盡了，他也親眼見證了宮中人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臉，更體會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拜高踩低。那時宮外的許家曾接他出宮小住，外祖憐他年幼失母，對他關(guān)懷備至，他曾一度以為那是自己身邊除了母后以外待他最真心的人了。

    然而等到他要回宮的前夕，外祖卻牽了一個小姑娘到他跟前，說那是母家的小表妹，與他年歲相當(dāng)，日后他若要娶皇子妃，一定要娶她，還說千萬不要忘了自己跟許家是血脈相連、榮辱與共的。

    他不愿，執(zhí)拗掙脫了外祖的手，就見外祖露出他從未見過的猙獰面色，罵他小白眼狼，不懂感恩。

    他嚇得連夜逃回了皇宮。

    后來他看到母后留給他的絕筆信里說，一定要小心周圍對他阿諛奉承的人，越是和顏悅色，背后的心思或許就越歹毒。也要留意女子，尤其是能以顏色惑人的妖女，越是長得鮮艷美麗，越是容易讓人掉入陷阱。

    年幼的他從此將母后的話奉為至理箴言。

    所以這些年來，他沒要過任何侍寢宮女、通房，近身之事全是小太監(jiān)伺候的，許皇后宮里遺留下來的宮女里也曾有想要偷偷勾引他的，轉(zhuǎn)頭就被他罰走，攆去了浣衣局。

    后來漸漸到了適婚之齡，父皇也著手替他選皇子妃，然而他開始發(fā)覺，自己不論看哪個女子都覺得她暗藏心機(jī)，別有目的，一時竟然沒有人能看得上眼。

    直到靜安侯府那位嫡小姐進(jìn)入他的視線。

    單從他所了解的那些事情來看，她的確是與眾不同的，有別于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她在宮宴上展露的才氣驚艷眾人，連父皇也對她印象不錯，暗中也曾問過他是否有意，若他不反對，她就可能成為未來的四皇子妃。

    原本他想，就這樣也好吧。

    但從北域公主覲見的那一日開始，他就察覺了那位沐小姐不為人知的一面。到后來慢慢地一樁樁一件件，她泄露的本性越來越多，也逐漸暴露出了那些陰暗的心思。

    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太多的失望，內(nèi)心深處反而松了一口氣，暗想果然母后說的才是對的，連這看起來與眾不同的沐小姐也不能例外。

    可是……

    現(xiàn)在他為什么要對另外一個暗藏心機(jī)、不守婦道的女人如此生氣？她也只不過就像母后說的那樣，是個媚色惑人的妖女而已，不是么？

    他又想起了行宮里東方宸說的那句話。

    “她是皇上的妃子，又不是你的妃子，四殿下似乎氣過了頭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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