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直靜靜地走著，她也不問問我找她有什么事兒，突然說：“周老大，我給你唱首歌吧？”

    我說：“好哇?！?/br>
    她就唱起來，歌詞和調(diào)子都很古怪：“我把心給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會再安一顆了，其它都是石頭了。只剩下軀殼了，沒什么意思了，我選擇離開了。你把你藏起來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幫忙了，把你的臉照亮了。你安詳?shù)厮耍以趬衾锵嘤隽?。我破涕為笑了，你不會再醒來了，永遠(yuǎn)在一起了——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奄奄黃昏后，魂去尸長留。”

    我發(fā)現(xiàn)，她唱歌的時候發(fā)音十分準(zhǔn)確。不知道為什么，這首歌聽得我全身冷颼颼的。尤其是最后四句副歌部分，由平緩的旋律突然變得很高很高。

    她唱完之后，我問她：“誰的歌？”

    她有些靦腆地說：“我編的……”

    我停下來，看著她黑糊糊的臉，突然開門見山地問：“衣舞，你給我寄過很多禮物。”

    她竟然絲毫不驚訝，低聲說：“你不喜歡……”

    我避開了這個話題，說：“你喜歡你的專業(yè)嗎？”

    她說：“我很喜歡，只是不實用。其實，我很害怕這個社會，只想讀書，不想畢業(yè)。”

    我想了想，突然問：“你怎么有錢給我買房子？”

    她說：“去年，我的父母出車鶴（禍）都死了，我是獨生子女，得到了一筆賠償金。那是我父母的命，我不知道該怎么對待它，最后就用它們換成禮物，送給我喜歡的人?！?/br>
    我說：“我挺后悔的?！?/br>
    她說：“你后悔什么？”

    我說：“我們最后一次通電話，我太沒修養(yǎng)了?！?/br>
    她說：“那天我很痛苦，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說：“衣舞，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對你來說不重要，你有你的生活，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們之間本來沒有任何關(guān)系，是你憑空制造了很多復(fù)雜的關(guān)系?！?/br>
    她愣了：“我們之間……沒關(guān)系？”

    完了，我們又陷入到最初的矛盾里了。

    我再次轉(zhuǎn)變話題：“衣舞，你這次來羅布泊，目的是什么？”

    她的口氣有些冷：“我們之間沒有關(guān)系?！?/br>
    我說：“不不不，現(xiàn)在有關(guān)系了，我們是結(jié)伴出來的，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

    她看了看我，說：“我想送給你最后一個禮物?！?/br>
    我說：“什么意思？”

    她說：“你不是希望我死嗎？”

    我說：“如果因為某個人一句話就去死，那我們的生命太脆弱了?！?/br>
    她把目光轉(zhuǎn)向了遠(yuǎn)處的黑暗：“其實，我早就有了自殺的念頭，只是不知道應(yīng)該用什么方式怎么了結(jié)自己……”

    接著，她對我說了她試過的很多種自殺方式，這是她說話最多的一次。

    她說：“我曾經(jīng)去過62成（層）高的樓頂，那里的風(fēng)就像羅布泊這么大，聽不到人聲，簡直就像天堂的郊區(qū)。我閉上眼睛想象蹦極的感覺，飛翔的感覺，非常幸福?？墒?，我又想到我會以每秒12米的速度掉下去，最后摔在馬路上，鮮血會濺出幾十米，腦袋會四分五裂，一只眼珠滾進下水道里，一只眼珠彈到人行道上……又覺得太丑了?！?/br>
    她沒有自殺，僅僅是因為死去之后“太丑了”。

    她繼續(xù)說：“我也去過海邊。對于女孩來說，跳海似乎更浪漫些?？墒?，我又想到，我淹死之后，我的rou會被魚吃得精光，那些魚又可能被人吃掉，而那個人很可能就是我的導(dǎo)師……又覺得太惡心，也放棄了?！?/br>
    說到這兒，她看了看我：“我記得，你在書里曾經(jīng)描述過自殺，你說——****，把自己變成一堆烤rou的過程；服毒，一千把尖刀剜你的內(nèi)臟；上吊，讓舌頭舔到前胸的魔術(shù)；槍殺，讓我從你腦袋的這一端看到你腦袋的那一端；割腕，讓死亡和出生變得同樣艱難和漫長……都讓我望而怯（卻）步?！?/br>
    我說：“所以，你想選擇安眠藥？”

    她說：“對，我覺得這種死法沒有痛苦，飄飄忽忽就去了對岸……”

    說到這兒，她慢慢把腦袋轉(zhuǎn)向我，突然說：“我的錄像機和安埋（眠）藥都被你拿走了？”

    我說：“沒有，不過我撿到了你的錄像機。”

    她嘆息了一聲，說：“那就是天意了?！?/br>
    我說：“你不是喜歡送我禮物嗎？那我告訴你，你活著，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

    雖然四周很黑，但是我感覺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真的？”

    我說：“當(dāng)然了?！?/br>
    她說：“那你會把這個禮物一直帶在身邊嗎？”

    我愣了一下，說：“我們玩?zhèn)€游戲吧。”

    她說：“什么游戲？”

    我說：“你選7個字，互相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的。我給你算算命?！?/br>
    她想了想，說：“好的。”

    她選的是，一，五，七，十，一，四，一。

    我說：“怎么都是數(shù)字?。课艺f了，不要有關(guān)聯(lián)?！?/br>
    她說：“這些數(shù)字有關(guān)聯(lián)嗎？”

    我快速想了想——如果把這7個字當(dāng)成數(shù)字，1，5，7，10，1，4，1，那么它們加起來是29，正巧是她的年齡……

    還有什么含義？

    她盯著我又問：“那你會把這個禮物一直帶在身邊嗎？”

    我看著她說：“我是個孤僻的人，排斥任何身外之物。就連我和我自己的身體，都無法達(dá)到永遠(yuǎn)——你說呢？”

    她久久地看著我，不再說話。我們的談話立刻陷入了僵局。

    我和她對視著，腦袋“轟隆”一聲就大了，我忽然意識到，她選的那7個字是諧音：衣舞其實已死矣……

    第50章 漿汁兒的第六感

    我從衣舞選的7個字里，沒找到任何關(guān)于性格和命運的信息。

    我們同行一個禮拜了，她不可能是鬼。我想，這個大齡女的心理肯定有嚴(yán)重的問題。

    一個正常人選的漢字，能顯露出潛意識中的某些東西，而衣舞選的漢字則毫無規(guī)律可言。我無法做出判斷，正像一個懂得牌技的人，跟生手打牌的時候，所有牌技都沒用了，

    我匆匆結(jié)束了跟她的談話，回到了帳篷中。

    漿汁兒和布布都睡了。她倆在帳篷的左側(cè)，我和張回在帳篷的右側(cè)，中間是過道。雖然很黑，我卻能感到張回很清醒，他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沒有跟他說話，摸黑躺下來。

    這時候已經(jīng)將近午夜了。

    眼下，營地里總共有6輛車，4頂帳篷，14個鼻子在喘氣，我想到了，今夜肯定不會太平。

    不管什么陰謀，一定都是在你熟睡之后才發(fā)生的，等不來。

    我閉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讓自己快點睡去。

    直到我睡著，也沒聽到張回的鼾聲。

    有人推我，我嚇了一跳，接著我就聞到了一股女孩的香氣，她離我的臉很近：“大叔，有人……”

    我沒聲張，迅速爬起來，湊近她的耳朵：“里面外面？”

    她說：“外面……”

    我輕輕走出去，她也跟了出來，我們沿著帳篷看了一圈，不見一個人影兒。

    我小聲說：“你聽見什么了？”

    漿汁兒說：“有人蹲在帳篷外，和我只隔著帳篷，我感覺到了?！?/br>
    我說：“他說話了？”

    漿汁兒說：“沒有。”

    我說：“那你怎么感覺得到！”

    漿汁兒說：“第六感啊！我不像你，只用器官感覺外界，只會盯美女胸……”

    我說：“寶貝，你是睡迷糊了。”

    漿汁兒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來證明給你看?！?/br>
    我說：“你怎么證明？”

    漿汁兒說：“你把眼睛閉上，一只手張開，用另一只手的一根食指在它掌心上慢慢畫圈，越近越好，順時針畫幾下，逆時針畫幾下。畫的時候，你要入靜，仔細(xì)感覺……”

    我照著做了。

    漿汁兒說：“你畫圈的時候，張開的手掌會感覺到，對不對？”

    我有些驚訝：“嗯！”

    漿汁兒說：“你的手指和手掌并沒有挨上，你怎么會感覺到？”

    我答不上來了。

    漿汁兒說：“現(xiàn)在，你再張開手掌，閉上眼睛……”

    我又照做了。

    漿汁兒問我：“什么感覺？”

    我說：“沒有感覺?！?/br>
    漿汁兒說：“我正在用手指在你的手掌上畫圈，可是你卻感覺不到了。這就是第六感的奧秘，懂了嗎？”

    我說：“沒懂?！?/br>
    漿汁兒說：“愚鈍啊。當(dāng)我不認(rèn)為帳篷外有人的時候，就算真的蹲著一個人，只要不弄出聲音，我是感覺不到的。但是，只要我懷疑帳篷外有人，并且全神貫注地去感覺，只要真的蹲著一個人，我肯定能捕捉到他的氣場。”

    我說：“也許是這樣……會不會是四眼？”

    漿汁兒說：“你把我當(dāng)傻瓜？”

    我說：“那你認(rèn)為是誰？”

    漿汁兒說：“不是我們的人?！?/br>
    我朝鄭太原的帳篷看去，黑著。我又朝我的車上看去，也黑著。

    我說：“回去睡覺，把門簾系好。明天我們早點起來，讓張回查看一下腳印?！?/br>
    漿汁兒突然說：“我想?yún)晴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