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純順沒有搭理她，他專注地凝視著他的墓碑。不過，他離墓碑的距離挺遠的，不知道為什么，他似乎并不想靠近。

    到了這里我才發(fā)現(xiàn)，實際上，這地方不止一個墓碑。

    最北邊，是余純順的墓地，朝南第一塊是木質(zhì)墓碑，已經(jīng)被風雨剝蝕。再往南，才是那個大理石的墓碑。沿著這條軸線，繼續(xù)往南，立了大大小小的十多個墓碑，幾乎都被人砸碎了，散落在碑座的四周。

    我用手電筒照了照，依稀能看到碑文，大體是這樣的：先是一句悼念詞，然后是醒目的落款：某某某，某某某……一堆人名之后，寫著：某年某月成功穿越羅布泊，以此紀念余純順。

    原來都是給自己樹碑立傳的。

    現(xiàn)場還有被燒過的木質(zhì)墓碑殘跡。

    我對余純順說：“我們到了你的墓地，本應該像其他探險者那樣，把墓碑洗一洗，供上幾瓶礦泉水，現(xiàn)在你在場，我們就免了這些儀式了?！?/br>
    余純順看了看我，并沒笑。

    孟小帥說：“余老師，我能和你在墓碑前拍張照片嗎？太有紀念意義了。”

    余純順的態(tài)度有些冷：“你覺得合適嗎？”

    孟小帥吐吐舌頭，就不強求了。

    我對魏早說：“魏早，你去看看帕萬，他清醒了嗎？”

    魏早就跑回車里了。

    我對大家說：“自從我們迷失方向之后，我一直感覺在做噩夢，包括那個湖，它到底存不存在，都是個未知數(shù)?，F(xiàn)在，看到了……這個墓碑，我才感覺我們真的回到了真實的羅布泊?！?/br>
    布布湊到我的旁邊，偷看了一眼余純順，小聲說：“要不是他出現(xiàn)了，我真看到希望了……”

    我說：“他出現(xiàn)怎么了？”

    布布繼續(xù)小聲說：“你沒感覺到現(xiàn)在也像一場噩夢嗎？”

    魏早跑回來，對我說：“他的魂兒還是沒回來?！?/br>
    我說：“那就不問他了，我們繼續(xù)朝著北斗星走。”

    然后，大家繼續(xù)上車，朝前開進。

    余純順久久不說話。

    我試圖說點別的，轉移他的灰暗心情，我說：“羅布泊之所以變成了這個樣子，就是因為水少了，水少了沙子就多了，正像‘沙’字的筆劃……”

    余純順突然說：“17年后是什么樣子的？”

    我愣了一下，說：“季風，你描述一下吧。”

    季風說：“網(wǎng)絡普及了。你認識的所有人都老了17歲?！?/br>
    余純順說：“這些年都發(fā)生了什么？”

    我說：“1997年，******逝世了，骨灰撒進了大海。香港回歸了大陸。亞洲金融風暴在泰國爆發(fā)。戴安娜王妃出車禍死了。1998年，一部叫《還珠格格》的片子火了，萬人空巷。長江發(fā)生特大洪水，死亡幾千人。周美兮誕生了……”

    余純順問：“周美兮是誰？”

    我說：“我閨女?！?/br>
    余純順說：“噢?！?/br>
    我說：“2000年，普京當了俄羅斯總理?！晗x’沒有造成全球電腦系統(tǒng)大規(guī)模癱瘓，很多世紀寶寶出生。2001年9月11日，恐怖分子劫持客機，撞了美國世界貿(mào)易中心及五角大廈，死了3000人。中國加入了世界貿(mào)易組織。2002年，國內(nèi)發(fā)生了兩次大空難。江西省原來的那個副省長胡長清被判處了死刑。首例非典患者出現(xiàn)在廣東佛山，很快就全球蔓延……”

    余純順問：“什么是非典患者？”

    我說：“非典是一種瘟疫。2003年，張國榮跳樓自殺死了。美國進攻了伊拉克，薩達姆被捕。一個叫楊利偉的軍人，第一次乘坐神舟五號載人宇宙飛船上天了。2004年，麥加朝圣發(fā)生了慘劇，幾百人被踩死。印尼發(fā)生了海嘯，死了十幾萬人。湖南電視臺創(chuàng)辦了超級女聲節(jié)目，火爆全國。網(wǎng)絡上出現(xiàn)了芙蓉jiejie……”

    余純順說：“芙蓉jiejie是誰？”

    我說：“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她在網(wǎng)上大肆發(fā)照片，被無數(shù)人罵，于是她火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成了勵志名人?！?/br>
    我又說：“2005年，青藏鐵路全線貫通。2006年，三峽大壩全線建成。網(wǎng)絡上出現(xiàn)梨花體，把一句話，分成幾段說。2007年，出來一個叫周正龍的陜西人，聲稱拍到了野生華南虎照片，全國人都在談論是真是假，他也火了，后來證明是假的，這個人好像坐了牢。”

    我接著說：“2008年，有人黑進了藝人陳冠希的電腦，泄露了他和一些女藝人的私密照片，在網(wǎng)上流傳得沸沸揚揚，轟動一時。中國汶川發(fā)生大地震，死亡幾萬人。這一年還發(fā)生了全球金融危機。北京舉辦了奧運會?！?/br>
    季風說：“周老大，你的記憶力太強了！”

    我說：“不知道年份記得準不準確了。2009年，中央電視臺新蓋的大樓著火。黑人奧巴馬當了美國總統(tǒng)。墨西哥發(fā)現(xiàn)了甲流，并且開始蔓延。一代巨星邁克爾·杰克遜去世。劉德華終于承認了他和朱麗倩的愛情……”

    余純順問：“劉德華是誰？”

    我有些忍俊不禁：“一個藝人。2010年，智利發(fā)生地震和海嘯，死亡近千人。國內(nèi)網(wǎng)絡上出現(xiàn)很多紅人，比如鳳姐，獸獸，犀利哥，李剛的兒子，小月月……2011年，英國威廉王子大婚。本·拉登被打死。蘋果公司前首席執(zhí)行官喬布斯逝世。世界人口達到了70億。”

    余純順的表情有些驚愕：“現(xiàn)在才57億……”

    我說：“2012年，北京遭遇特大暴雨災害，死了很多人。日本政府‘買’了******，惹怒了中國。一個韓國大叔憑借一首神曲《江南style》火爆全球，人人都跳騎馬舞。浙江衛(wèi)視播出了《中國好聲音》，很火。12月21日，世界末日的預言被打破了……”

    余純順說：“2013年呢？”

    我說：“我們4月就進了羅布泊，估計，我們這些人的失蹤，肯定是最熱點的新聞了。”

    余純順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算名人嗎？”

    我說：“我是從1997年說起的，1996年，全國都在談論你，當然是名人?！?/br>
    余純順很關切地問：“大家怎么談論我？”

    我說：“你6月徒步穿越羅布泊，是英雄?！?/br>
    余純順又問：“現(xiàn)在呢？”

    我說：“人們一直沒有忘記你啊，你幾乎成了羅布泊的代名詞?！?/br>
    我從余純順的眼光里，看到了某種慰藉。

    途中，白欣欣的房車出了點問題，陷在一個溝坎里，我們停下，幫他把房車推出來，耽擱了半個多鐘頭。

    繼續(xù)行駛，北斗七星漸漸消隱在夜空中，天微微亮了。

    沒有了航標，我們不能再走了，不然很可能繞圈圈。

    我選了個低洼處，把車停下來，招呼大家扎建營地。

    大家紛紛下車，開始搭帳篷了。

    我發(fā)現(xiàn)，除了孟小帥，大家對這個余純順都很冷淡，很戒備，他們各自忙活著，沒有一個人過來跟他搭話。

    余純順只熟悉我這輛車上的人，他幫著季風和令狐山搭帳篷。

    5頂帳篷搭建起來之后，每個人吃了一包方便面，然后各自鉆進帳篷休息。

    我和孟小帥一頂帳篷。吳珉笑嘻嘻地加入進來。

    孟小帥說：“余老師，你跟我們一起休息吧！”

    余純順看了看我，說：“你們?nèi)藟蚨嗔?，我去季風和令狐山的帳篷休息吧?！?/br>
    我說：“好哇?！?/br>
    我很輕易就答應了。我萬萬沒想到，他的出現(xiàn)就是為了害死季風……

    第104章 變臉

    事后，季風對我講了她歷險的經(jīng)過——

    余純順提著他的旅行包，去了季風和令狐山的帳篷。

    余純順是我邀請進團隊的新成員，季風作為我的助理，她對他很客氣，很熱情。

    大家奔走了一夜，又困又乏，進了帳篷之后，都鉆進睡袋里睡覺了。營地很快就變得一片安靜。

    他們?nèi)齻€人并沒有睡。

    余純順似乎有很多問題要問，于是，季風和令狐山坐在睡袋上，跟他聊起來。

    余純順問季風：“你們不走了？”

    季風說：“我們迷路了，只能看著北斗星趕路?！?/br>
    余純順說：“哦……”

    然后，他從他的旅行包里拿出一本地圖冊，翻起來。

    季風說：“你認識路嗎？”

    余純順搖搖頭，說：“現(xiàn)在不能聽我的。那個姓周的說了，我走錯路了?！?/br>
    季風笑著說：“你的包里還有水嗎？”

    他看了看季風，說：“有哇。”

    季風說：“你給我一瓶唄?！?/br>
    余純順就從他的旅行包里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了季風。

    季風看了看，那是一瓶石家莊產(chǎn)的華龍礦泉水，日期上寫著：1996年2月20日。她打開，淺淺地喝了一口，然后看了看令狐山，小聲說：“17年了，它竟然沒過期。神奇……”

    令狐山?jīng)]有說什么，他一直靜靜地觀察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旅行者。

    余純順看了一會兒地圖，他站起來了，說：“我出去看看地形。”

    然后就出去了。

    帳篷里只剩下了季風和令狐山。

    季風把礦泉水遞給了令狐山，說：“你嘗嘗唄，多好玩兒?！?/br>
    令狐山用手擋開了。

    季風說：“你怎么了？劍拔弩張的?！?/br>
    令狐山說：“我在回想墓碑上的那個銅頭像……”

    季風說：“怎么了？”

    令狐山看了看季風，說：“你覺得這個人和那個銅頭像長的一樣嗎？”

    季風說：“那是雕塑，又不是照片，不可能百分之百像的。你是不是懷疑他？”

    令狐山說：“你不該讓他睡到這個帳篷里來?！?/br>
    季風說：“要是他有問題，讓他睡到別人的帳篷里，別人一樣有危險！”

    令狐山說：“總之，我跟你說過了，你小心點?！?/br>
    季風說：“為什么我要小心點？既然你不信任他，你也小心點?！?/br>
    門簾被掀開，余純順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