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欣欣說：“如果必須死，還不如……”

    我看了看他。

    他有些膽怯地避開了我的眼睛。

    我說：“還不如什么？說下去。”

    他低著頭，半天才說：“反正都得死，還不如有人做出點(diǎn)犧牲……”

    我說：“你是說轉(zhuǎn)化？”

    白欣欣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啊?！?/br>
    我說：“你希望誰做出犧牲？”

    白欣欣看了看漿汁兒和孟小帥，又把頭低了下去。

    孟小帥說：“白欣欣，你是個(gè)禽獸?！?/br>
    白欣欣說：“我只是提個(gè)建議，我又沒說我要喝你的血?！?/br>
    孟小帥說：“就算你讓我喝你的血，你以為我會喝嗎？爺嫌你臟！”

    我說：“大家都很虛弱，不要爭吵了。我們?yōu)榱嘶蠲恢痹诳範(fàn)帲F(xiàn)在就算死了，也不是懦夫，我們對得起我們的這條命。”

    停了停，我又說：“況且，小5和碧碧并沒有放棄我們，他們一定會再次進(jìn)入羅布泊。從明天起，我們只做一件事——輪流用手機(jī)搜索他們。只要看到碧碧，對上話，第一句話就告訴他，燒掉那張畫?！?/br>
    漿汁兒說：“他們什么時(shí)候來啊……”

    我說：“外面已經(jīng)要跨入9月了，他們應(yīng)該快來了。”

    一整天，大家都縮在帳篷里，熬時(shí)間。

    漿汁兒、孟小帥、白欣欣三個(gè)人明顯體力不支了。在身體上，他們嚴(yán)重缺乏營養(yǎng)，在精神上，今天唯一的希望落空，他們失去了支柱。

    我知道，章回也到了極限。不過，他硬撐著。

    我自己也快不行了，四肢乏力，走路搖晃，頭昏眼花耳鳴。

    傍晚的時(shí)候，我和漿汁兒待在帳篷里，她躺著，我坐著。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問：“你是不是病了？”

    她聲音黯啞地說：“就是虛。”

    我遞給她一瓶水，說：“喝下去?！?/br>
    她搖了搖頭，說：“喝不下了。”

    我的心里涌上了一陣悲涼。

    漿汁兒說：“周德東，你說我們是不是走到頭了？”

    我說：“只要你還能這么問，就說明我們沒有走到頭?！?/br>
    她說：“你別裝了，我看得出來，你也挺不住了?！?/br>
    我說：“我沒問題，你也沒問題，相信我。就算沒有了體力，我們還有精神。你知道精神的力量有多偉大嗎？我給你講兩個(gè)例子——有個(gè)心理學(xué)家，他用一個(gè)死囚做了個(gè)測試，他把死囚綁在案板上，蒙上雙眼，一只手伸到隔壁去，告訴他，要給他放血，直到他死亡。 然后，心理學(xué)家在死囚的手臂上用刀尖點(diǎn)了一下，接著隔壁就傳來了滴水的聲音，很快，這個(gè)死囚就休克了，又過了一些時(shí)候，他漸漸停止了心跳。第二個(gè)例子——美國有個(gè)男孩在家里修車，千斤頂?shù)沽?，把那個(gè)男孩卡在了車身和車輪之間，轉(zhuǎn)眼就要沒命了。他的母親發(fā)現(xiàn)之后，立刻沖過去，竟然用雙手把越野車的一側(cè)抬了起來，并且大聲呼救。直到幾分鐘之后，鄰居們趕到了，終于把她的兒子救了出來……我們要發(fā)掘精神的力量。”

    漿汁兒說：“你的頭發(fā)變長了，胡子變長了，臉色變黑了，眉毛變重了，眼睛變大了，胳膊變瘦了……只有一點(diǎn)沒有變，你知道是什么嗎？”

    我說：“不知道?！?/br>
    漿汁兒說：“你的聲音。大家都啞了，只有你的聲音依然那么亮?！?/br>
    我說：“是嗎？我自己聽不出來?！?/br>
    漿汁兒說：“你還有力氣給我唱歌嗎？”

    我說：“有，只要你愿意付小費(fèi)?！?/br>
    漿汁兒說：“嗯，那你給我唱首歌吧。”

    我拿過吉他，撥拉起來。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有點(diǎn)按不住琴弦了。

    我唱起來——

    ……

    我是一把刀

    城市是個(gè)鞘

    兩旁有點(diǎn)擁擠

    教我生存的雜技

    前后有點(diǎn)敵意

    教我愛的意義

    我是一把刀

    城市是個(gè)鞘

    四周黑咕隆咚

    好像是母親的zigong

    挺身無處可刺

    沉默才是刀子的個(gè)性

    親愛的城市

    親愛的城市

    我愛你的燈紅酒綠

    我愛你滿街的通俗美女

    我愛你的競爭，你的刺激

    我愛你的喧鬧，你的神秘

    你讓我變得更加真實(shí)

    唱完之后，我說：“這歌兒我寫了很多年了，不怎么好聽，不過它至少是你沒聽過的?！?/br>
    漿汁兒沒說話。

    這時(shí)候天已經(jīng)黑下來。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她又哭了。

    我說：“眼淚是水分，不要浪費(fèi)它了?！?/br>
    漿汁兒說：“在這最后的時(shí)光，我聽你唱歌，感覺真幸福?！?/br>
    我說：“等出去之后，我?guī)闳コ猭tv，刷夜?！?/br>
    漿汁兒說：“ktv……太遙遠(yuǎn)了?！?/br>
    我說：“不遙遠(yuǎn)啊，滿大街都是?！?/br>
    漿汁兒說：“大街在哪兒呢？”

    我說：“大街在城市里啊?！?/br>
    漿汁兒說：“城市在哪兒呢？”

    我說：“城市在我們隔壁?！?/br>
    晚上，我站崗。

    實(shí)際上我感覺不需要再站崗了，但是我逼迫自己，必須做出一個(gè)樣子。不然，其他幾個(gè)人會覺得我們徹底放棄了，渙散了。

    我們可以放棄一切，但是不可能放棄生命。

    我拄著那把戰(zhàn)刀，走到沙坡上，坐下來。

    月亮不明不白，夜風(fēng)半遮半掩。

    想著我安慰漿汁兒的話，我自己都在黑暗中笑了。

    水的隔壁是草，人的隔壁是人，城市的隔壁是城市，沙漠的隔壁永遠(yuǎn)是沙漠。

    我很想在沙漠上躺下來，閉上眼睛睡去。

    但是，有一根理性的神經(jīng)告訴我，你不能倒下去。你必須瞪大雙眼，監(jiān)督著這個(gè)貌似空無一人的世界。

    死神就在我的面前轉(zhuǎn)悠著，等著把我?guī)ё摺Ｋ橇硪粋€(gè)世界的接生婆。

    我甚至聞到了他噴出的氣息，很像紙灰的味道。

    我就那么坐著，我知道我不是清醒的，但也不是睡著了，我說不清我進(jìn)入了什么狀態(tài)，總之很快樂，很愉悅。

    荒漠中，有個(gè)人影朝我走過來了。

    我沒有提高警惕，我不知道是誰告訴我的，反正我知道她不是敵人。

    果然，她越來越近了，我看見她穿一件紅襯衫，藍(lán)坎肩，頭發(fā)很黑很長。

    她是衣舞。

    她走到我跟前，幽幽地說：“周老大，你還認(rèn)識我嗎？”

    第291章 亡者歸來

    我愣愣地看著已經(jīng)死去的衣舞，半天才說：“你怎么來了？”

    她說：“應(yīng)該由我問，你怎么來了？”

    我說：“我一直在這里啊?！?/br>
    她說：“我也一直在這里啊?！?/br>
    接下來，我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她在我旁邊坐了下來，說：“你看這空天曠地，也沒什么娛樂，我們干點(diǎn)什么呢？我給你唱歌吧！”

    我很高興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就輕輕唱起來：“我把心給你了，你把它扔掉了。我的心空了，不再知道疼了。不會再安一顆了，其它都是石頭了。只剩下軀殼了，沒什么意思了，我選擇離開了。你把你藏起來了，我找不到了。月亮幫忙了，把你的臉照亮了。你安詳?shù)厮?，跟我在夢里相遇了。我破涕為笑了，你不會再醒來了，永遠(yuǎn)在一起了——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奄奄黃昏后，魂去尸長留！……”

    第一次聽她給我唱這首歌的時(shí)候，我很害怕，而這次我卻感覺很美妙，如同天籟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