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徹聞言，皺起了眉頭。他原以為只是“掠賣”，卻沒曾想這竟還是一場針對陳氏女有預謀而來的風門拐人術。

    最要緊的是，背后謀劃這個拐人術的，很可能就是陳家內(nèi)部人。

    以陳氏女的聰慧，她很可能也是想到了這方面來，所以之前面對韓徹的詢問，才會那般猶豫不決。事實上，一個能在被擄后還能如此勇敢機智自救的人，內(nèi)心自然也比一般人強大。

    “這樣，我現(xiàn)在就帶人送你歸家。”韓徹想到了一種極壞的可能，此時卻不好直接說出來。

    考慮到兩府城之間的路程，絕非一兩日便能做一來回，韓徹便將刺史府的事務暫且都交于馮長史代辦。

    時下長史的職責便是輔佐刺史辦公，一州之內(nèi)，官職僅次于刺史，屬于二把手。特殊情況下，就跟之前在安南時的錢縣丞一樣，是可以代理韓徹辦理公務的。

    再說另一邊，察覺到孫女不見后，陳家祖母先是慌亂的到處找尋一番。后實在找不到人，陳家便也忙去官府報案。

    只這案子是報了上去，但賊人是有預謀的以自賣的方式進的陳家，在官府所登記的賣身契上的信息自然便全是假的。

    此時距離賊子把人擄走已經(jīng)過去十幾個時辰，時下信息又十分閉塞，官府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從何查詢。

    就在陳家二老崩潰難過又自責不已時，韓徹帶著陳氏女歸來。

    一直以來表露出來的都是堅強果敢的陳氏女，其實也不過十五歲少女。于是在見到陳家二老的那一刻，這幾日所經(jīng)歷的驚險恐懼等情緒終于爆發(fā)，只見她一頭撲進陳家祖母的懷里，當即便哭出聲來。

    陳家祖母抱著失而復得的孫女，也自責又難受得老淚縱橫起來。

    “多謝韓大人相救之恩?！标惣易娓高煅手曇?，與韓徹作揖行禮道。

    韓徹忙攔?。骸瓣惱洗笕丝煳鹨绱?，實不敢當。”

    這事還真不是他救的陳氏女，他只是接到了自救后陳氏女的報案。便是這次親自過來，韓徹主要也是為著查案。

    在陳家人情緒稍微穩(wěn)定一些后，韓徹也沒再做多耽擱，直接詢問道：“不知老大人可否把當初經(jīng)手過那賊子入府和這次燒香同往的相關人員喚來，我需得與他們做一番查問。”

    陳家祖父便忙道：“韓大人請稍等，我這便命人去傳喚。”

    片刻后，廳內(nèi)便站了許多人。

    面對這么多的人，韓徹的注意力，則主要放在站立在最前面的一對中年男女身上。

    男的是陳府的管家，當初購買那批仆從時，是他負責去辦理的。

    女的則是陳家祖母身邊伺候多年的老人，去燒香時挑選隨行仆從，是她主要負責的。

    韓徹這時說道：“說來也是巧，我前幾日赴柏州來任職途中，竟碰上三賊子擄走陳家小姐，便出手救下?！?/br>
    站立在自家祖母身邊的陳氏女聞言，便錯愕的看了韓徹一眼。但很快，她便反應過來，很好的收斂住眼底的情緒。

    “三賊子也被我的人全數(shù)抓獲，在審問時，這些賊子為求輕判便告我，言道他們并非主謀?！闭f到這里，韓徹停頓了下，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面色越來越慘白的二人，輕笑問道：“你們猜，那賊子口中的主謀竟是誰？”

    沒錯，韓徹確實是在詐他們。

    三賊子是在柏州死的，事發(fā)后，陳氏女及時來報案，韓徹也未作太多耽擱，便帶人火速趕來陳家。

    韓徹便猜測，三賊子死亡的消息一時半會可能還未傳到平洲這邊的有心人耳朵里。

    之前從安南返程回京時，吳大郎還曾與韓徹言道，時下盜寇賊匪在攔路打劫時，面對外放官吏或是書生，都會盡可能的避開。便是一不小心打劫出錯到書生身上，有些盜寇賊匪還會自認倒霉，把書生放了，打劫到的財物也會悉數(shù)退還。

    為的便是不想沾染上與官府有關的麻煩。

    所以這次的事情，若是放在一般的富貴人家，韓徹也不會這般肯定的做此猜測。但陳家不是一般人，乃是平洲有名的士族，陳氏女的父親更是品階并不算太低的京官。

    擄人的三賊子也是隔壁柏州小有名氣的放貸人，他們不可能不知曉陳家的身份地位。卻還有膽氣去這般行事，若說沒有其他緣由，誰能信？

    被韓徹這么一詐后，那二人果然便越來越扛不住，露出了異樣。

    只見二人眼神慌亂不說，在這等寒冬臘月的天氣下，額頭竟還滲出一片片的汗珠。

    陳家祖父也非尋常人，之前是被孫女被擄的擔憂和恐慌自責占據(jù)了大部分心神。再加上他對風門拐人術并不了解，一時便還未往這方面去想。

    事實上，以時下這種閉塞的信息傳播速度，也很少有人能對這方面有太多的了解。

    韓徹一方面是占據(jù)了穿越前的信息大優(yōu)勢，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之前在安南以《周公斷案》演繹故事來驚醒世人，教化當?shù)匕傩諘r，更為細致的去對時下的各種騙術做了一番深入了解。

    “好?。≡瓉砭故悄愕葠浩退鶠?！”陳家祖父此時根本也沒再去思考要做什么詢問，一開口便是認定了二人的罪行。

    “老太爺饒命??！”心理防線一被突破，那二人“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痛哭求饒起來。

    陳氏女被擄一案，到這里便基本都能審查清楚了。這里邊剩下的事情，需得平洲這邊的官府和陳家去做審查和決策。

    然韓徹這次過來，不僅是為著陳氏女一案。那三賊子乃是柏州當?shù)氐姆刨J人，沒人在中間做聯(lián)機的話，他們也不可能跑到平洲來做下這等事情。

    能與他們聯(lián)機上的，必然也牽扯到以人口為抵押的高利貸當中。

    只這些事，韓徹同樣也沒法在平洲干涉太多，他只能跟平洲這邊的衛(wèi)刺史做一番案件溝通后，便得返回柏州。

    好在的是，衛(wèi)刺史表示他會加緊去調查，只要案件一有進展，他就會派遣人過去告知韓徹。

    “如此，便有勞衛(wèi)大人了?！表n徹躬身作揖道。

    衛(wèi)刺史忙道：“此事合該我來多謝韓大人。”

    以陳家在平洲的勢力和地位，陳氏女若最終沒法順利找回，衛(wèi)刺史的麻煩肯定會不小。

    衛(wèi)刺史因這事確實是真心感謝韓徹，不過對于韓徹想要嚴辦以子女為抵押的高利貸一事，他心中卻并不怎么看好。

    過去并非沒有大臣上報朝廷嚴禁此風，結果卻不出意外的都是屢禁不止。

    注1：出自《漢書·食貨志》“高祖乃令民得賣子，就食蜀漢?！?/br>
    漢初，有一年鬧大、饑、荒。一石米能賣五千錢，災民中餓死了一半，以致出現(xiàn)“人相食”的人間慘劇。為此，劉邦下令民間賣孩子，以換取活命的糧食。

    第67章

    吉貝

    作為一府州主官的韓徹，在出行自由上同樣也受限。

    想到難得才能來平洲一次，韓徹自然是要趁著這個機會，好生逛一逛時下西北這一片最為繁榮富饒的大都會。

    在這寒冬臘月的天，平洲府城商賈行人依舊眾多。這里的熱鬧還與其他府城不同，因著靠近多國邊境，街道上隨處可見不少穿著和膚色皆不同的他國人。

    韓徹為了更好的察看，便決定只帶上韓老三一人，讓隨行衙役尋間飯館坐著等待。

    二人今日穿的正是柳氏和大娘在京城給他們置備的厚實羊皮皮襖，行走起來身體也在發(fā)熱，只頭上佩戴的幞頭很是單薄，這寒冷刺骨的西北風一吹，頭部難免被吹得十分冰冷。

    “走，進去買頂風帽?！表n徹瞧見一家售賣布料衣物的商鋪，便趕緊帶著韓老三過去。

    許是因為西北這邊寒冷，風沙又大，商鋪里所售賣的衣物基本全是皮襖這等保暖又能擋風的。風帽也比之北地那邊做得更為厚實不說，款式也以帽子后面的裙帽較長的胡帽居多。

    畢竟垂裙的設計，能讓帽子更為保暖，還能阻擋風沙。

    在價錢上，狐毛，虎毛，貂毛等作價最貴。狼，犬，羊等皮毛再依次便宜。

    “大人，這帽子作價可真實惠！”頭上戴著頂厚實的羊皮做的風帽的韓老三，一出店鋪，便忍不住這般與韓徹說道。

    “平洲柏州等地百姓多養(yǎng)殖牛羊，羊皮作價自然會便宜許多?！表n徹道。

    “咱們合該到這里再置辦衣物的，能省不少銀錢呢！”韓老三想到京中的物價，便不禁心疼起來。

    “可咱們之前并不知曉啊?！表n徹笑道。

    “這倒也是?！表n老三說著，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腦袋上的風帽。

    二人一邊這般說著話，一邊也在繼續(xù)走走看看。

    韓徹既已任職柏州刺史，自然是一心想要把柏州的經(jīng)濟抓起來。因此，他對于平洲城內(nèi)的所有商鋪都很感興趣。

    尤其是那等客流眾多的商鋪，韓徹都會帶韓老三進去轉上一圈。

    越是在交通不便利的社會，便越是能從這些實體商鋪所售賣的物品，看出當?shù)刈钪饕霓r(nóng)產(chǎn)品和最受歡迎的經(jīng)濟作物。

    比如平洲府城里的糧鋪，基本便是以適宜當?shù)貧夂蚍N植的小麥，青稞，還有糜子為主。如水稻這種在當?shù)睾茈y種植成功的作物，便只有幾家實力較大的糧鋪里才有得售賣，作價上自然也比較昂貴。

    在油料這一塊，便是以菜籽油和羊油為主。

    至于城內(nèi)生意最好的鋪面，韓徹今日所見到的便是綢緞坊，也是除酒肆飯館外，胡人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地方。

    這里的胡人是一種對外來他國人的統(tǒng)稱。

    胡人尤為喜愛東方的絲綢，絲綢作價在他們的國家極其昂貴，便也使得大量的胡商不辭辛苦的為其奔赴而來。

    于是，這些胡商們也給平洲帶來了不少外來物種。

    此刻，在一家專門售賣胡商所帶來的外來物品的鋪子里，韓徹見到了被時下有“黑色黃金”之稱的胡椒。

    店家報出來那昂貴至極的作價，讓韓徹當即便沉默下來。

    之前韓徹便聽說在京城北地那邊，還曾有人拿家中有多少胡椒去炫富。如此看來，此事極可能是真實的。

    在店家緊盯的注視下，韓徹默默的轉向店內(nèi)其他的商品。

    店家這邊也快速的把那一小點的胡椒收進柜子里，實在是胡椒身價過于昂貴，屬于時下非常緊俏的高端奢侈品。

    若非韓徹這模樣和氣質瞧著不似那等平民，只沖他這一身作價便宜的羊皮衣物，店家說不定連胡椒都未必愿意拿出來給他看。

    “這位郎君，您再瞧瞧我們店里其他的貨品。我這店鋪可都是與那等胡商直接做的交易，作價上絕對是整個平洲最實惠的?！彪m胡椒未售賣成功，店家仍舊以一種很熱情的態(tài)度在與韓徹推銷。

    韓老三這時湊到韓徹跟前，小聲嘀咕道：“大人，這店里的東西未免也太過昂貴了?！?/br>
    他剛也瞧了店里所售賣的一些蕃外來的藥材還有香料等貨品，價錢無一不昂貴到令人想咋舌。

    韓徹也是自穿越過來后，發(fā)現(xiàn)他原來是這么的“貧窮”。

    因為若只是以他身為刺史的那點俸祿，在這店里隨便買點東西，便能輕松讓他破產(chǎn)。

    不過買不起歸買不起，看看總還是可以的。

    “店家，你這可有蕃外的一些作物的種子?！表n徹將整個店鋪都大致逛了一遍后，才開口與那店家詢問起來。

    “你要買種子？”店家無精打采的問道。

    他原先是還有幾分精力和耐心的，沒曾想這人愣是將他鋪子里的東西都看了個遍，問題也問了不少。似這般折騰了大半天時間，結果到現(xiàn)在一樣東西都沒買！

    “若是有合適的，自是要買的?！表n徹便這般回答。

    “倒是有一些，不過作價也不便宜?！鼻败囍b，店家便把話說在前面。

    “無妨，只要東西是我所需求的?！表n徹說道。

    這次來柏州赴任，韓徹哪怕制止了柳氏的打算，也仍然帶了一筆不算少的銀錢，以備不時之需。另外，他還從家中帶來不少質量不錯的白糖。

    店家聽聞，馬上便又精神起來，還笑著說道：“郎君可是問對地方了，我這剛到了一些吉貝種子。”

    “吉貝？快拿來與我瞧瞧?！表n徹原本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來問的，沒曾想還真給他這么一個意外的大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