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另外三個本還有些矜持的少女見狀,也忍不住嚷嚷:“小侯爺,我瞧著那紙燈也像是我的?!?/br> 幾人爭執(zhí)之下,唯獨慕陽立在一側(cè),不言不語。 季昀承輕笑了一聲,補充道:“若被我查出誰說了假話,我恐怕是不會憐香惜玉的?!?/br> 他說的輕飄飄,幾名少女卻都是一凜。 “來人,把紙燈給她們傳看一下。” 輕薄通透的紙面被細竹簽撐起,隨風發(fā)出沙沙聲響,當中是一個小小圓圓的空洞,用來盛放蠟燭,再邊上有一個小巧的紙箋,黑墨被水暈開淺淺字跡。 實在沒什么特別的。 除卻看到紙箋上的話一愣,少女們多少都有些失望。 慕陽自然認出這紙燈就是慕晴當日做送給她的,甚至紙面一處還因為慕晴的手指被竹簽扎到,而滴上兩點細小的玫紅血點。 待人都看完,季昀承又問了一遍。 此番卻沒人敢再開口。 “既然如此,就都離開罷?!?/br> 揮了揮手,季昀承正待趕人,那個月白百褶裙的少女忽然跪在季昀承面前,秀美的臉上滿是哀求,眼中淚珠泫然欲滴:“小侯爺,民女斗膽,懇請小侯爺收了民女吧,民女定當竭盡全力侍奉小侯爺,為奴為婢都在所不惜。” “哦?”季昀承挑了挑眉,問道,“為何?跟著我很好么?” 少女雙手捧在額前,深深跪倒:“家父嗜賭成性,若是此次小侯爺不收了民女,只怕下個月父親就要將我賣到青樓去?!?/br> 季昀承笑了笑,似乎覺得很有趣:“若是如此,那你留下罷?!?/br> 少女抬起頭,滿臉的欣喜。 其余少女雖不甘,但自問實在做不到這個程度,只有嘆氣。 慕陽卻是松了口氣,回轉(zhuǎn)身,正準備離開,忽然聽見身后季昀承的聲音:“你先別走,對,那個綠衣服的,站住?!?/br> 四下一看,身著綠衣的竟然只有自己一個。 慕陽深吸一口氣,換上溫婉笑容,轉(zhuǎn)身半屈膝:“不知小侯爺小女子還有何事?” “你過來?!奔娟莱幸允种种肝⒐?。 慕陽壓下心中十分想教訓對方的沖動,依言緩緩走近。 季昀承卻等得不耐,慕陽剛一靠近,他就扯了慕陽的袖子將她直直拉到自己身邊。 被扯的反應不及,差點撞在季昀承身上,用手掌撐在榻邊才堪堪穩(wěn)住身子。 季昀承像是絲毫未覺,湊在她耳邊呼吸可聞處道:“你是唯一一個留意到紙面一角殘留有血跡的人,那紙燈是你的罷?!?/br> ****************************************************************************** 慕陽沒料到季昀承十四歲就如此難纏。 看見紙面殘留血跡又如何,難道非要紙燈的主人才可能發(fā)現(xiàn),但現(xiàn)在解釋無非是欲蓋彌彰,更何況——季昀承已經(jīng)懷疑她了,一味的否認遮蓋倒不如坦然說出。 慕陽站直了身,低垂眉目,掩蓋中眸中的銳利,道:“小侯爺觀察細致,的確如您所言?!?/br> 季昀承終于笑開。 南安侯同王妃均是相貌不俗,季昀承自然也不差,方才還顯得疏離冷漠的容顏在這一笑之下猶如寒冰乍破,萬樹梨花開,另幾個少女都看得呆怔忘了離去。 慕陽在心中嘆了口氣,在她看來這笑容實在不怎么悅目,在她與季昀承短暫爭鋒相對的日子里,她也曾見過幾次季昀承的笑容,但凡露出如此笑容,代表的無外乎……季昀承的jian計得逞。 斂了斂笑,季昀承再次揮手讓其余人退下。 室內(nèi)一時安靜下來,只余清淺呼吸聲。 “你叫什么名字?” 慕陽頓了頓,方道:“小女子姓慕,單名一個陽?!?/br> “慕陽……”念了念這個名字,季昀承不自覺的皺起眉,“你怎么叫這個名字?” “這名字是家父所取……” 季昀承打斷她,顯然對此毫無興趣:“寫紙燈的時候你知道會有瘟疫蔓延?” 慕陽點頭道:“是?!?/br> 季昀承似笑非笑道:“那么這瘟疫是由你引起的?你知不知道,光是這紙燈上的訊息就夠官府將你捉拿歸案了。” 毫不停頓,慕陽將準備好的說辭說出:“瘟疫的源頭在百里外的車玉城,小女子即便想也做不到。至于紙燈上的訊息,是我夢到的……小侯爺信也罷不信也罷,事實如此?!?/br>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那恍然而逝的二十多年又怎么不像一場夢? 至今想來,仍然覺得不可思議,她甚至分辨不出,究竟那個高貴的慕陽公主是否真的存在過,還是一直只是她的臆念,那些記憶在見到季昀承后逐漸變得清晰。 她方才特地留意過季昀承聽見她名字的反應……那種反應,是因為這世上還有另一個玄慕陽么? “既然你說是夢到的……我信你,不過……”拖長了音調(diào),季昀承仍舊把玩著那個紙燈:“能夠遇見未來的能力……無論是誰見到只怕都不會輕易放過吧,你可愿留下?我可以償付給你爹娘相當一筆的銀子,而且保你一生衣食無憂?!?/br> 慕陽笑道:“小侯爺,若我說我至今也只夢到過這一回呢?也值得如此?” 手指一頓,季昀承也笑:“這樣的能力,莫說萬一,就是有丁點可能也價值連城?!?/br> “可是若我不愿呢?” 姑且不說留在季昀承身邊一輩子被他呼來喝去她忍耐不了,更重要的是,在季昀承身邊她很有可能接觸到前一世的那些人那些事…… 若是半年前,她或許還有幾分期待或許能贏回自己的身份。 如今,已經(jīng)絲毫沒有這樣的念頭。 尊貴無匹的公主又如何? 所有人都懾于她的身份,要么戰(zhàn)戰(zhàn)兢兢百般討好要么冷眼以待不假辭色,高處不勝寒,到了最后,甚至連一份感情也贏不來…… 指尖掐入手心,按耐住無法抑制的悲慟情緒。 季昀承冷笑:“你不愿?你有什么好不愿的?難道做我的人不比做個普通老百姓來得好,若做得好,將來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不比你如今強百倍千倍?” “我不愿?!蹦疥枩\笑依舊,語氣不卑不亢,“小侯爺,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做個普通百姓小女子安之如飴?!?/br> 季昀承忽然覺得很詭異。 眼前女孩分明布衣襤褸,身份卑微,但卻總給他一種矜貴的感覺,比江湖俠士多了幾分文雅貴氣,比高官貴女又多了幾分看淡的氣度。 這實在太詭異了。 若季昀承再大幾歲定然能看出其中端倪,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是不可能有這樣的氣勢。 當時他卻只是覺得不悅——任哪一個被他人順從慣了的上位者遭遇斬釘截鐵的拒絕都不可能開心,但他是季昀承,南安侯的獨子季昀承,脅迫一個女孩的事他還不屑于做,當即冷下面容,音若寒泉道:“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會強迫你,不過這樣的機會我只給你一次……你自己不要,以后便不要后悔。” 慕陽安然的行了一個禮,笑:“多謝小侯爺?!?/br> 她實在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可后悔的。 然而世事難料,慕陽怎么也沒料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5 第四章 那晚她們還是照常回到了家。 慕巖雖然對于兩個女兒沒被小侯爺看上這件事有點遺憾,但打聽過小侯爺只留下一個女孩,也知道這種好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將女兒送回了家就再沒理睬。 慕晴見慕陽一直沉默不言,還以為她因為沒被選上而耿耿于懷,輕眨眸小聲試探著想去安慰她,反讓慕陽有些啼笑皆非。 雖然她對慕晴一向不假辭色,可是也知道,這個老實的jiejie是真的關(guān)心。 瘟疫的消息還是不斷傳來,哪地哪地又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流民流離失所。 緊閉的城門內(nèi),食物漸漸有些不足。 城中但凡大些的米鋪大都閉門停業(yè),顯然是想囤積糧食,僅剩的幾家也是價格高的離譜,于是城中各家各戶節(jié)衣縮食,都祈禱著瘟疫趕快過去。 慕巖的布鋪已經(jīng)久無人問津,前一晚存在倉庫里的布還險些被老鼠啃了去。 雖然慕陽對慕巖實在鄙夷——一個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將憤懣發(fā)泄到自己女兒身上的男人絕不值得尊敬,可是面對如此境況也覺得有些無奈。 隔著薄薄的墻,慕陽能聽見慕巖與繼室柳氏和兒子慕宇正在隔壁歡聲笑語,而她們的飯菜越發(fā)粗陋到難以下咽,慕晴偷偷典當了母親留給她的嫁妝手鐲,買了二兩五花rou和半斤米算是勉強補貼。 慕陽算了算,還有不到兩個月瘟疫便過去了。 以慕陽身份自然是身無長物,唯一值錢的只怕就是那枚玲瓏珠,她原本想留下做個紀念看來也留不久了,這時才恍然憶起,似乎已經(jīng)近三個月沒去看過那谷中少年,也不知道他可安好。 正待慕陽準備出門托人典當了玲瓏珠,慕巖滿臉喜色的送來了一個消息。 “晴兒,晴兒,知不知道爹剛才為你訂了一門好親事!” 彼時,慕晴正坐在桌邊完成錦帕上繡了一半鴛鴦圖樣,帕面上鴛鴦姿態(tài)優(yōu)美,引頸交纏,意蘊纏綿,很有幾分繾綣之意,聞言也是一喜,只道是劉二哥終于上門提親,略略垂頭,羞紅著臉頰。 慕巖喜形于色,道:“那李大人雖然年紀是大了些,可是也算品貌端正,這次晴兒你可是走了大運,李大人前月夫人剛?cè)?,今日娶你可是要做正房續(xù)弦的!” “李大人?” “是?。【褪窃鄢抢锟h丞大人李大人??!” 慕晴抬頭,滿臉的愕然與不知所措。 一直安然坐在一側(cè)不言不語的慕陽忽然道:“李大人的年齡恐怕比父親都要大了吧。” 慕巖不滿的掃了慕陽一眼,壓抑住對這個女兒的厭惡之情,冷哼道:“那又如何?你知道李大人給的聘禮是什么么?整整二十石的糧!你可知這城中的糧有多緊俏,也不知瘟疫何時才過去,為父這也是為了你們好,你難道想看著我們一家餓死不成?!?/br> “所以你就打算用女兒換糧?” 壓抑了這么久,終究還是忍耐不住,慕陽面色平靜,極黑至無影的眸子一眨不眨,深沉色澤莫名中顯出幾分凌烈。 慕巖先是一僵,隨即大怒:“住口,什么用女兒換糧!反正為父都和李大人說好了,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不嫁也得嫁,過兩日就有人上門來取生辰八字,月底前就過門!你們兩個死丫頭要是敢給我整出什么事,我就打斷你們的腿!” 慕陽還想說話,卻被慕晴拉住了衣袖,搖頭示意她不要反駁了。 這一拉一扯間,慕巖已然大踏步出門。 慕陽淡淡甩開被慕晴拉著的袖子,冷冷道:“你就真的打算嫁給那個駝背的老頭子?” 慕晴絞著手中的錦帕,安順的眼簾顯出幾分憔悴。 “父親都這么說了,我又能如何?”咬咬唇,慕晴輕聲道,“等我繡好帕子,阿陽可以替我送給劉二哥么,就說……就說我恐怕不能嫁給他了……” 也只不過十五歲的少女無聲的閉上眼睛,手掌無力的掩住面容,沉悶的哽咽著,似乎在哀悼自己輕易逝去的愛戀。 慕陽見過劉二哥的次數(shù)不多,印象中是個憨厚老實的漢子,自小打鐵練就了一身黝黑的肌膚,相貌方正剛毅,難得的是對慕晴卻是一片真心,她記得自己去送珠子的時候,那么大個漢子當即就紅了眼,感激的幾乎都快給自己跪下了,還詛咒發(fā)誓等賺了錢一定還給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