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望去，不遠(yuǎn)處的蒙蒙雨霧中一個靈秀的身影提著裙擺，動作歡快的疾步跑來。

    慕陽的眸子瞬間沉了下來。

    這個聲音的主人，叫林葉笙。

    14 十三章

    蕭騰雖然算不上重臣之子，但家中世代都是進(jìn)士出身，稱得上書香門第，祖上也曾出過尚書丞相，只是近來幾代沒落罷了，說起來，蕭家最近出名的倒反而是蕭騰，蕭騰十六歲鄉(xiāng)試第一考取解元，十七歲會試第一考中會元，十八歲殿試第一考中狀元，賜進(jìn)士及第，連中三元是何等光宗耀祖的事情，更何況蕭騰本人溫文爾雅，彬彬有禮，游街時風(fēng)度翩翩的模樣引得全城競相圍觀，就在所有人都認(rèn)為蕭騰會前途無量時，一道賜婚公主的圣旨下來。

    對于別人，或許覺得尚公主是件榮耀的事情，但本朝自建朝起，便有法令，駙馬不得入朝為官。

    蕭騰的仕途至此斷送。

    說起來，蕭騰的確是有恨她的理由。

    至于林葉笙，她是蕭家管事的女兒，自幼與蕭騰青梅竹馬，身份懸殊，她從未把林葉笙當(dāng)做過對手，只是……這個女人終究害得他們……

    此時再看去，模樣嬌俏可愛的小女孩的確是比驕縱蠻橫的她更能贏得男子的青睞。

    攥緊拳，慕陽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等等……”溫文清澈的聲音叫住她，蕭騰兩步走到她的身前，將傘遞給她，“如果要走，拿著這把傘遮遮雨罷?！?/br>
    林葉笙見狀忍不住跺腳：“那是我們的傘，你怎么！”

    “我見她身體不太好，反正……我們現(xiàn)在也不急著離開?！?/br>
    “你啊，怎么總是這么善良！”

    蕭騰聞言莞爾，笑聲中透著幾分包容與謙和。

    聽著他們親昵的對話，慕陽捏緊了塞在掌中的傘柄，垂下的眼眸中陰冷的光幾乎無法抑制，有那么一瞬間，她的心里涌出一個念頭，前世她認(rèn)得蕭騰時是在瓊林宴上，蕭騰已然弱冠之年，此時的蕭騰不過十四五，尚不知情愛，如果此時去插足，未必不能……

    翻涌在心頭的惡念像一把燎原的火，在心頭越演越烈。

    “你的心口還難受么？”

    慕陽抬眸，略顯稚嫩卻依然讓她無法忘懷的面容近在咫尺。

    微蹙起眉，隱約有關(guān)切的意味。

    她狠不下心，時至今日，仍舊對這個人狠不下心。

    “我沒事。不用了?！?/br>
    冷冷將傘柄重新塞回進(jìn)蕭騰的手中，慕陽頭也不回一頭鉆進(jìn)漫天大雨中，任由雨水落在肩頭，淋濕了她的發(fā)絲衣衫，慕陽一步一步越走越疾。

    一年前，其實對她而言也只有一年而已。

    她無法平靜的和他共處一室，無法平靜的看著他和另一個人說笑。

    但更加讓她無法平靜的是在死過一回以后，她還是沒有辦法斬釘截鐵的說她不愛他。

    所幸慕陽還沒有倒霉透，在一陣狂風(fēng)暴雨后，很快雨漸漸小了下來。

    慕陽走到帝都城門口的時候，只剩下一點點的斜風(fēng)細(xì)雨，落在身上并不難忍，只是穿著的衣衫已經(jīng)盡皆濕透，發(fā)絲沾濕成一縷縷貼在鬢邊，裙裾上染了斑駁的泥水污跡，讓她有些難受。

    貼著墻角，慕陽挽起衣袖用手?jǐn)Q干，剛一側(cè)目，就疑惑了起來。

    天已經(jīng)黑透了，城門本該是緊閉的，可是此時卻有人從城門內(nèi)出來。

    慕陽的疑惑還沒有打消，就有人團(tuán)團(tuán)將她圍住。

    “小侯爺，小侯爺，我們找到了！”

    不過多時，就見季昀承策馬從城內(nèi)出來，面容陰梟的盯著她：“你想逃跑么？”

    ******************************************************************************

    府中奴婢私逃之罪有多重慕陽很清楚。

    當(dāng)年她府上的一個丫鬟和侍衛(wèi)私奔逃跑，被抓回來了之后被毒打了一頓，直接以死契賣進(jìn)妓館中，入府為奴就相當(dāng)于是主人的東西，任如何處置也不會有人管。

    這也是她為什么一直安分呆在南安侯府上的緣故。

    當(dāng)機(jī)立斷，慕陽向季昀承畢恭畢敬行了一個禮，柔聲道：“奴婢并沒有想逃跑?！?/br>
    季昀承卻根本不聽她的話，手臂向前一把將慕陽攔腰拽上馬，隨即策馬進(jìn)城。

    像是故意的，季昀承騎的極快，馬匹不斷顛簸，慕陽伏在馬背上，只覺得胸口被震的欲嘔。

    到了府中，季昀承一個勒馬，將慕陽從馬上丟下。

    幸虧慕陽練劍鍛煉反應(yīng)敏捷，倒退著踉蹌了幾步勉強(qiáng)站穩(wěn)。

    而后，聽見季昀承冷冷的聲音：“來人，看著她跪在院中，什么時候跪的我滿意了什么時候再讓她起來?！?/br>
    扶著胸口平息嘔意，緊接著慕陽便被人拉到院中，按在地上。

    又按著地面干咳了兩聲，那胃腔翻滾的感覺才慢慢淡去。

    夜色越發(fā)的深邃，天幕漆黑，不見星月，已過了就寢的時間，就連燭燈的微光也不見。

    慕陽低著頭，指節(jié)狠狠攥著，幾乎要嵌進(jìn)地面。

    前一世因為父皇母后的疼愛，她從沒有跪在任何人的面前，相反，她的身份尊貴，就連季昀承見了他也難免要行禮。

    膝蓋上傳來酸麻的感覺。

    沒有辦法不想起，玄慕陽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跪地是因為……

    那個清傲絕倫的男子冷冷跟她說：“你想嫁入我家門也不是不可以，若你能跪在蕭家宗祠前一天一夜，我便承認(rèn)你是?！?/br>
    她做到了，放下所有的驕傲，跪在冰冰冷冷的地面上，整整一天。

    蕭騰卻始終沒有來看她一眼，知道她做到了也不過是“哦”了一聲，再無他話。

    “你的心口還難受么？”

    忽閃過少年剛才的話，慕陽只覺得頭痛的越發(fā)厲害。

    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卻始終無能為力。

    更鼓聲遙遙傳來。

    季昀承用茶盞撇了兩下杯中的浮沫，略略抬起眸：“她還在那？”

    “是?！?/br>
    久離乖巧的在季昀承身后捏著肩，放下茶杯，按住久離柔嫩的手，久離一個旋身坐進(jìn)季昀承的懷中，微微笑起，三分媚態(tài)。

    季昀承用手指箍住久離的下巴。

    久離乖巧的抬起臉，任由季昀承打量。

    上好的胭脂水粉抹在頰邊，又細(xì)致的修了眉，涂了唇，很是精致動人的模樣，同那些嬌養(yǎng)的小姐沒有什么差別。

    季昀承忽然覺得很膩歪。

    松開手，將久離從懷里推出去：“別抹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br>
    久離飛快跪倒在地，掩蓋住眼中的隱懼道：“是?！?/br>
    “小侯爺，小侯爺……”門外有人進(jìn)來。

    季昀承有些不悅：“什么事？”

    “那個……那個丫頭昏倒了?！?/br>
    倒是真的暈倒了，淋了好一會的雨，又在寒風(fēng)中凍了半晌，再加上心神不寧，慕陽少見的發(fā)起了高燒。

    這具身體從小粗養(yǎng)，少有病患，一病起來卻是病來如山倒。

    高燒久久不褪，慕陽一直大腦昏沉，甚至于從冰涼的地面被抱到了溫暖的床榻都毫無所覺。

    苦澀的藥汁灌進(jìn)胃腔中，難過的慕陽幾乎將藥汁嘔出來，耳邊有一個聲音卻在說“不許吐，全部給我咽下去”，慕陽擰了擰眉，誰竟然如此大膽，膽敢命令于她，當(dāng)即一口藥汁全吐在了那人身上。

    頓時一陣噼里啪啦的巨響，慕陽懶得去管，仰頭倒回了床褥，渾身冷熱交替，頭痛欲裂。

    夢境一個接著一個，記不清夢的內(nèi)容，卻只記得在夢中，那個讓她痛徹心扉的人一遍一遍冰冷的說著話，刀刺進(jìn)身體里無法形容的疼痛和那個人噴濺的鮮血，被火光染亮的夜晚，猶如一只吞噬的巨獸，一遍一遍的重復(fù)猶如夢靨。

    痛苦的無法自制，悲慟絕望。

    似乎有人想要將她從夢境中拖出，她卻始終無法擺脫，只能一遍遍沉淪，一遍遍心痛。

    再次醒來，天光已然大亮。

    微微睜開眼睛，長久合著的眼眸對明亮的光線略有些不適，慕陽抬起手遮擋著亮光。

    “她醒了她醒了?！庇腥私兄艹鋈ァ?/br>
    慕陽緩緩坐起身，手肘抵著額，還有些回不過神。

    這是……哪里？

    馬靴摩擦地面的聲音逐漸傳來，帶著譏誚的語氣響在頭頂：“你終于好意思醒過來了么？”

    睜著朦朦朧朧的雙眼，慕陽的神色有些迷糊：“額……季昀承我怎么在這？”

    “你裝什么傻?！?/br>
    季昀承慢慢俯下身，銳利的目光幾乎要穿透慕陽的身體。

    瞬息間，慕陽反應(yīng)過來，身體不自覺地向后退去，垂下眼簾，用黯然的聲音道：“小侯爺，奴婢……知錯了?！?/br>
    “你知道你錯在哪了么？”季昀承表情稍稍緩和。

    “奴婢不該病中拒絕喝藥，還吐在小侯爺?shù)纳砩稀！?/br>
    當(dāng)即南安侯小侯爺?shù)哪槺愫诹讼聛恚骸澳恪彼坪跏菈褐穑娟莱兴π浔阕?，“病好了，接著給我跪！”

    慕陽抬起臉，似乎覺得有有趣，揚唇一笑。

    然而，笑容卻漸漸凝滯在臉上，化作無聲的嘆息。

    15 十四章

    季昀承不過是一時氣話，到底還是沒有讓慕陽接著跪下去。

    慕陽這副的身體底子好，養(yǎng)了兩天就沒了大礙，只是恰是這幾天錯過了皇祖母的壽宴，好在她之前已經(jīng)在皇覺寺見過皇祖母，倒也不是太遺憾。

    季昀承剛回來，慕陽就在院中聽見一群侍女唧唧喳喳的聲音。

    “久離jiejie，皇宮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是不是真的黃金鋪地琉璃做瓦？”

    “對啊對啊，皇帝陛下長得什么模樣?。】煺f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