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這其實是件挺可悲的事情,她愛上了蕭騰,卻不懂得如何去愛。 從沒有人教過她,深深宮闕,向來只有對父皇百依百順祈求憐愛的妃嬪,沒有人去質(zhì)疑為什么她們會喜歡上父皇,下位者對上位者的畏懼以及侍候,似乎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可惜這不是蕭騰所認(rèn)同的觀念。 慕陽不愿明說,只是點到為止的暗示,蕭騰卻在榻上輕咳笑道:“林師弟,你不用說了,你想說的我都知道,可是,向權(quán)勢低頭、奴顏婢膝、違心逢迎……我做不到?!?/br> 慕陽忽然想起陰冷牢獄中,李意的話。 ——jian佞之臣,人盡誅之,我沒覺得自己做錯了! 所以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都沒有關(guān)系么……真是傻,明明只要稍稍變通就可以讓一切安然過去,卻非要選擇更加艱難更加困苦的堅持,可……也有些叫人肅然起敬。 見此,慕陽不再勸蕭騰,因為……顯然那毫無意義。 自己從一開始就選擇錯了方式,于是,一錯再錯。 ******************************************************************************* 時日流水而過。 再次發(fā)生劇痛時慕陽已不再如前兩次慌亂。 在剛察覺有些不對,她就丟下手中書冊,拔腿朝著祭司殿跑去,只可惜還未跑到,那陣痛楚就已經(jīng)霎時襲來,瞬間單膝跪倒在地,心口劇痛,身體跟著震顫,只是有了前兩次的經(jīng)驗,慕陽咬牙掙扎著,往前挪了幾步,手輕輕敲在殿門上,便再也支撐不住的倒下。 悠然轉(zhuǎn)醒時,當(dāng)先嗅到了幾分淡淡竹香,味道極清冽。 “醒了?” 清清冷冷的聲音幾乎不用分辨,慕陽稍微活動了手腳,從竹榻上下來,輕輕按著額:“多謝祭司大人相救?!?/br> 空曠的殿宇里,祭司大人仍然在削著竹節(jié)。 慕陽四下一看,幾乎可以確定,這是她曾經(jīng)來過的那個,竹殿。 “我沒有救你?!狈畔乱桓呀?jīng)削的已經(jīng)渾然天成的竹節(jié),祭司大人又補充道,“最多是緩解?!?/br> “但還是多謝了?!?/br> “以后……不要抵抗,會更嚴(yán)重?!?/br> 回想了一下,確實……這次她試圖抵抗,卻陷入了更加深的昏迷中,不像前兩次,即便神志不清也多少有幾分意識。 慕陽當(dāng)即點頭道:“我知道了?!?/br> 腦中還有些昏沉的余痛,慕陽坐回竹榻,閉了閉眼睛,等待疼痛緩解才又睜開眼睛。 祭司大人已經(jīng)又削好了一根竹節(jié)。 眼前的人冰冷神秘,她根本對他一無所知,但無端讓慕陽有種可以放下心來的安全感。 只是沒人說話,殿宇內(nèi)一時又陷入了沉默,再追問未免顯得功利,視線掃過竹節(jié),慕陽想了想贊道:“祭司大人,這竹節(jié)削得渾如玉石,真是漂亮?!?/br> 本就是沒話找話,人總是喜歡聽好話的,不過這么無聊的對白慕陽也沒想過祭司大人會回話,正想再找些別的話題,忽然聽見祭司大人帶著淡漠寒意的聲音:“你喜歡么?” 慕陽一怔,才接道:“這么漂亮,我自然是喜歡的?!?/br> 祭司大人動了動手指,剛剛削好的那一筐竹節(jié)便被他推到了慕陽的面前。 望著眼前淡淡玉潤光澤的竹節(jié),她又是一怔,疑道:“祭司大人,這是……” “給你?!?/br> 看著那一筐分量不輕的竹節(jié),慕陽難得抽了抽嘴角,有些語塞:“這些都……給我?” 祭司大人長睫一閃,云霧繚繞的眸子倏忽抬起,雖然并無多少波動,但是慕陽卻不知為何從中讀出了一種類似于“你不是喜歡那我送給你有什么問題么”這樣的疑惑。 這個場景,這個對象,實在…… “撲哧……” 慕陽抿著唇,不自覺笑了出聲。 祭司大人本還有些不解,但見她笑開,也像是受了感染,微微揚起唇角。 慕陽已經(jīng)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那一瞬間她忽然恍惚覺得祭司大人似曾相識,仔細(xì)卻又想不清晰。 念頭電轉(zhuǎn),到底她還是控制住了情緒,掩飾般的咳了兩聲,斂卻笑容道:“祭司大人,我是真的沒救了么?” 方才揚起的唇角緩緩降了下來,祭司大人沉吟了一刻,從另一側(cè)堆放竹簡的柜子上,取下一只竹簡遞給慕陽。 自從有了漿紙,竹簡已經(jīng)很少再使用,慕陽攤開入眼的便是繁復(fù)的古文字,讀起來很是艱澀,但是意思倒不難理解:精魂為人之本源,一旦失卻再難活命,有在母胎中精魂缺失,亦有出生后精魂被妖物攝取…… 慕陽一目十行看到了精魂震蕩的部分。 精魂震蕩,是為精魂不穩(wěn),往往由于心神受重挫,或是被他人影響,久而久之,魂力削弱,會…… 抬起頭,慕陽神色端凝,淡淡問道:“祭司大人,如果這樣一直下去我會變成一個白癡?” 頓了頓,祭司大人點頭。 再往下看,提到了兩種控制精魂震蕩的方法,一種是攝取他人的魂力,另一種是穩(wěn)住魂力。 前者每補充一分的魂力,需要一條人命,而且這種辦法并不能遏制住魂力的削弱,反而極其容易在吞噬魂力時遭到反噬。 后者就更加困難,因為精魂震蕩是由自身引起,強力穩(wěn)固魂力就相當(dāng)于逆天而行,需要的手段復(fù)雜夸張不說,更重要的同樣需要人命,而且一次施法就是十六條人命…… 也就是等于……沒救。 每看一點,慕陽的面色便難看一些。 待她將竹簡放回原處,祭司大人突然道:“你不是第一個。” “什么?” “精魂震蕩?!?/br> 驀然回頭,慕陽驚道:“還有別人?” “十八年前,安將軍與其獨子戰(zhàn)死,安夫人精魂震蕩,魂力削弱,直至癡傻,但最后……清醒過來。” “她是用的哪一種方法?” 祭司大人搖了搖頭:“她懷了身孕?!?/br> “也就是說,精魂震蕩,可能因為自身意志堅韌而復(fù)原?” 祭司大人點頭。 慕陽強笑:“那如果做不到,以我現(xiàn)在魂力缺失的速度,我還能保持神志清醒多久?” “……最多三年?!?/br> 謝過祭司大人,慕陽走出了祭司殿……她自己很清楚,那種靠自身意志而復(fù)原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發(fā)生在她的身上,因為……她的精魂震蕩并不是由于受到打擊造成,而是因為另外一個慕陽的存在。 三年,那就是說,最多到這具身體二十歲的時候,她的意志就會消失。 慕陽,也會再不存在。 祭司殿,竹殿。 祭司大人輕輕握住竹節(jié),在他的手中,這些竹子宛如有了生命一般,無聲的訴說,每一分多余的線條都再清晰不過的展現(xiàn)在眼前。 是因為已經(jīng)削過太多太多的竹子了。 那漫長的時光成長里,除了他就只剩下這些竹子,一年兩年,寂靜中竹子被削的越發(fā)光潔細(xì)膩。 將竹孔湊到唇邊,幽幽然的笛聲如泣如訴,卻又空靈華美,所有的竹節(jié)都在空中舞動起來,相擊發(fā)出泠泠清響。 片刻,又頹然的放下。 十八年前,在族叔的記載中,安夫人的精魂震蕩并不會痛,只是人漸憔悴、病弱,深綠色的精魂霎時間褪去成了淡不可見的淺綠,可是,再淡也能看得出顏色。 而剛才那個人的精魂卻是一點點的褪色,那樣的褪去方式,很快,就會連淺綠都消失不見。 那種方式,是無法轉(zhuǎn)圜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不想看見那個人消失。 ******************************************************************************* 魂不守舍的走回禮部,剛坐下沒多久,就有官員見她問:“林大人,方才怎么都沒瞧見你……你這臉色未免難看了些,是不是病了?” 慕陽擺擺手,擠出一個淡笑:“我沒事?!?/br> 只是她的臉色實在不好看,又過一會,接連有人問訊,就連禮部另外一位侍郎周乾都搖搖晃晃走到她面前道:“林大人,年輕人身板好也不能硬熬嘛,既然身體不適你還是先回府歇息吧,這幾日你都留在禮部工作,也不差這一時半刻?!?/br> 慕陽剛想拒絕,就聽見眼前這位四十來歲的老侍郎微微湊近,壓低聲音,露出了幾分狐貍似的神色,笑瞇瞇的小聲道: “林大人,你還是回去罷……侯爺讓我轉(zhuǎn)告你‘他很生氣’。 36 三五章 日暮時分,人影散亂,商販叫賣。 擠擠嚷嚷中一個七八歲的女童撞倒在地,手中籃里的大半果蔬散了一地,女童慌忙扶起果籃,散落在外果蔬卻已經(jīng)被人潮踩爛,明明眼眶紅通女童仍是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夕陽隱約的余暉下,有人丟下一兩銀子給她,聲音淡漠道:“起來罷。” 女童抬起頭,卻只見一道碧青背影漸行漸遠(yuǎn)。 慌忙爬起身,女童急急遞上果籃,脆生生叫道:“公子,先別走,這個、這個給你!” 那人在人潮中緩緩回頭,隨意散下的額發(fā)遮掩不住深邃眸子中的幾分漫不經(jīng)心,就連神色也是淡然而無波瀾的,隨即那人啟唇:“不用了。” 女童稍稍愣上一刻,那人的身影就已經(jīng)被人潮淹沒,再尋不見。 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心緒,慕陽緩慢行走在平日里連多看一眼都懶得的市井中,甚至還隨手丟卻一兩銀子給一個完全不認(rèn)識的小女孩,可有可無的買了些街面上隨處可見的東西,在集市的盡頭看見一個卜卦的小攤,攤主是個一把山羊胡的老頭。 “你算的準(zhǔn)么?” “那是自然!我劉老的卦向來是不準(zhǔn)不收錢的!” 半垂的眸抬起,慕陽面沉如水道:“那勞煩老人家給我算上一掛?!?/br> 看了一眼慕陽的衣著以及腰間的掛飾,劉老咽了口口水:“不知這位公子要測什么?” “測命?!?/br> “這命可范圍太廣了,姻緣仕途……” 放下一兩銀子,慕陽道:“那就能測出什么測什么。” 就見劉老裝模作樣的擺弄了一會龜甲、筮草。 “這個……公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命盤,就算一時失意,也不會影響這貴命……”劉老捋著自己的山羊胡絮絮叨叨,“至于姻緣,只怕有些坎坷,公子若想求得好姻緣只怕維持現(xiàn)狀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