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寒風(fēng)獵獵,恍惚間,聽見那冷傲的女聲:“我已心有所屬,謝公子還請另尋佳人?!?/br> “可他并不愛你?!?/br> “那又如何?總有一天……” 謝凜然輕聲殘忍點破:“長公主殿下,您這是自欺欺人?!?/br> “是,我在自欺欺人,但……即使他并不愛我,我也不會放手,他恨我也罷一輩子不肯原諒我也罷,我也寧可這樣過下去,我的余生,絕不會再與其他男子共度?!睆呐癄t邊探手而出,與冰雪同色的手指攀上一枝怒放的梅,清脆一聲折下,長公主殿下靜靜望著被折下依然幽幽綻放的梅朵,輕道,“謝公子,不論真假我都很感謝你,可我不能應(yīng)允你。我知道他對我的怨恨事已至此再無可挽回,可那有什么關(guān)系,我愛他,只要待在他身邊,就比我過去十幾年來得要快樂,我會補(bǔ)償他,只要我能給的都可以給他,雖然這或許也沒有什么用……” 瑣碎的話被風(fēng)雪割離的支離破碎。 冷烈的寒風(fēng)刮在面上,即使微微濕潤的眼眶也會在瞬間被蒸干淚珠。 慕陽突然覺得臉上很疼,如同無數(shù)細(xì)密的刀片出細(xì)碎的傷口,傷口一直延伸到心房,剎那間一幕幕過往回閃。 洞房花燭夜,又或者是無數(shù)個夜晚里,等待,落空,等待,落空,看著燭光從明到暗,桌上的菜從熱到?jīng)?,身體從柔軟到僵硬,胸膛中的溫度逐漸冰涼,縱然已經(jīng)習(xí)慣,麻木的心偶爾也是會刺痛的。 然而僅僅是因為愛,她忍耐刻意遺忘,就好像從不曾發(fā)生過一樣。 忍耐著不去發(fā)火,學(xué)著去做一個好妻子,學(xué)著去怎樣維系一個家,那時候如果蕭騰肯對她稍加辭色,即便讓她放棄公主自尊隨他歸隱田園只怕都是愿意的罷。 可惜,永遠(yuǎn)也沒有這個機(jī)會了…… 微側(cè)首,水墨畫般的容顏蒙了塵埃,再瞧不見過往的一絲神采,晦暗的眸靜靜眨了一瞬,蕭騰忽然轉(zhuǎn)身離開。 慕陽沒有看到他離開前最后的神情,自然也無從猜測蕭騰聽完這段話的感受……覺得可笑覺得諷刺又或者是有幾分同情。 ******************************************************************************* 須臾之后,空曠的林園雪地上只剩下謝大公子一人。 折卻枝椏的長公主殿下獨自朝著園林更深走去,謝公子并沒跟上。 拂開樹枝,慕陽走到謝公子面前,卻是謝凜然先開口:“失敗了呢。”雖是輕松語調(diào),也仍舊帶著幾分不甘。 “謝公子一表人才,總能找到……更好的女子。” “林大人說得好生輕描淡寫,在下已經(jīng)沒有多少年好等了?!敝x凜然撣了撣衣衫,忽得悵然道,“那個蕭騰還當(dāng)真是走運(yùn),能這樣被一個女子愛著,更何況這個女子還是當(dāng)朝長公主殿下,真是不可思議,也真是讓人欣羨……早知如此,幾年前我就早些下手了……” 慕陽面無表情道:“長公主殿下愛蕭騰也只因為那人是蕭騰,并不是隨便那個人……” “我知道,我知道……林大人就非要這么拆我臺么?” 兩邊的笑窩綻開,謝凜然苦笑道:“那我先回去療傷了,林大人,就此別過?!眲傋吡艘徊?,謝公子又轉(zhuǎn)回,伸手握住慕陽的手,又道:“還忘了多謝林大人的幫忙?!?/br> 末了,眼眸悄然瞟向慕陽身后的重夜,謝凜然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想來林大人的情路也未必比我順暢?!?/br> 望著謝凜然遠(yuǎn)離的背影,慕陽低頭攤開手掌,一枚白玉玉佩靜靜躺在她的手中。 慕陽禁不住笑,這謝公子雖然不怎么靠譜,但心腸倒也不壞。 腳步聲漸近,重夜從慕陽手中取下白玉玉佩,指節(jié)在玉佩上輕輕一拂,陳舊的玉佩瞬間散發(fā)出白玉溫潤的光澤,宛如剛剛打磨完好,反手一握,一串綴著金絲瓔珞穗子的繩結(jié)憑空出現(xiàn),修長手指靈巧的翻動,穗子便系上了玉佩,他微微低下頭,將玉佩戴在慕陽的頸上。 “一直戴著,可以延遲你的心悸?!?/br> 慕陽摸了摸白玉,順而撫摸至做工極其精致的瓔珞,莞爾一笑:“這是你買的?” 遲疑了一瞬,重夜道:“……我做的。” “我倒不知,祭司大人還會打珞子?!?/br> 錯開視線,重夜猶疑道:“很……奇怪么?” “沒有,是我少見多怪了,很抱歉之前在谷里也只陪了你那么點時間就離開了,一個人應(yīng)當(dāng)很寂寞罷?!?/br> “習(xí)慣了,也沒什么?!?/br> “以后不會了?!蹦疥栃χ炅舜晔值溃骸澳乾F(xiàn)在回去罷。外面好冷,還是屋里暖和?!?/br> 應(yīng)聲,跟著慕陽走了幾步,重夜忽然輕聲問:“你真的……那么愛那個人么?” 眸光黯了黯,慕陽淡道:“是啊,很愛,不過……也只是曾經(jīng)而已,我已經(jīng)愛了太久愛了太多,愛人實在太累了,我已經(jīng)為此搭上了一條性命,難道還要再搭上第二條?上輩子我欠他的,其實一條命也該足夠還清了吧?!?/br> 微涼的手掌遮住她的眼睛,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慕陽一怔。 耳畔是重夜綿長如云霧的聲音:“可你還是很難過,不能和我分擔(dān)么?” 靜靜站著,重夜的手心傳來濕潤而溫?zé)岬挠|感,接著肩膀一沉。 慕陽合上眼眸,輕道:“只此一次?!?/br> 只此再脆弱一次,一次就好…… 48 四七章 春寒過境,猶利的冷風(fēng)中漸漸生出了幾分春意。 吏部的考核工作也做了大半,慕陽摸了摸項間的白玉玉佩,也托了玉佩的福,那種令人心悸的絞痛此后至今再沒出現(xiàn)過。 回了府,慕陽剛想美美泡上一個澡,忽聽書童說外頭有個女子想要見她,出了門一看,卻是個慕陽沒料到的人,林葉笙。 數(shù)月不見,林葉笙清瘦了不少,越發(fā)的我見猶憐,看見慕陽二話不說就行了個大禮,慕陽對她雖談不上厭惡,倒也不會有什么好感,生生受了那一禮,便淡淡道:“不知林小姐有什么事?” 林葉笙咬了咬唇,道:“林大人想必也知道,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 慕陽讓書童替林葉笙泡了杯茶,直言:“林小姐盡可以直說?!?/br> “我……我想陪在阿騰身邊,可是……就因為她是公主么?我就連見蕭騰的資格也沒有?”林葉笙像是快要哭出來一般,雙眸泫然欲滴,“林大人,你也知道我和阿騰青梅竹馬,我……” “此事我也愛莫能助。” “林大人……”林葉笙愕然的抬起頭,似乎沒想到慕陽會拒絕的這么干脆。 “長公主殿下的事就算我也難以插手,更何況,如果蕭兄想要你陪著他,自然會爭取,如今蕭兄并我向我提過,顯然他也希望林小姐不要再摻和此事?!?/br> 慕陽說的異常平靜,前世的死因她還記得,她要弄死林葉笙一點也不難,只是她從來不覺得林葉笙是她和蕭騰之間真正的問題所在……更何況蕭騰也并沒有如何提過林葉笙,沒有必要為了這個女人冒險。 “那叨擾林大人了?!?/br> 林葉笙也看出慕陽絲毫沒有想幫她的意思,又低頭行了一個禮,這才告辭。 她的動作很快,甚至就連慕陽也沒有留意到在低下頭的那一瞬間,林葉笙怨恨的目光。 慕陽滿足的躺進(jìn)浴桶,輕聲嘆謂。 撲朔朔振翅聲傳來,一只潔白的鴿子準(zhǔn)確落在浴桶邊緣,太久沒收到慕陽一時竟也沒反應(yīng)過來,怔了怔才用濕淋淋的手解下拴著的小竹筒。 里面是一根羊脂白玉釵,和一張紙箋。 信箋上寫了時間地點,顯然是季昀承要見她,只是這根玉質(zhì)通透價值不菲的羊脂白玉釵又是什么意思? ******************************************************************************* 帝都東城,紅纓坊。 夜幕初臨,聲色犬馬。 如云美人伴著嬌笑陣陣,濃烈的脂粉香氣宛如漫天云霧,散落于紅纓坊的每一個角落。 不論應(yīng)酬交際,這紅纓坊已不知來過多少次,只是……慕陽動了動嘴角,心道,季昀承就不能挑個稍微有格調(diào)的地方么? 剛一進(jìn)去,那紅mama就已然殷勤上前。 “林大人,今個怎么是一個人啊,不知想讓哪位姑娘作陪?!?/br> 雖然上前,但也并不靠近,接觸多次紅mama自然知道這位年少有為又俊逸非凡的林大人有些潔癖,雖然也會聽曲看舞叫美人作陪,可從來不肯多碰一點,出手闊綽卻又不占姑娘家的便宜還甚是溫柔體貼,這樣的客人真是……太好了! 慕陽輕笑一聲:“上面已有人約,不用mama多cao心了,我自己上去便是。” 一片喧嘩聲中,二樓雅閣一處,倒與樓下火熱格格不入。 推門進(jìn)了聽風(fēng)閣,便見玄衣男子高坐在窗邊欄桿之上,背脊后仰,無骨般斜靠,同時支起單腿,抱膝的手勾著一壇微晃的酒壺,玄衣墨發(fā)無風(fēng)自舞,夜色深沉,一輪明月映照,剪出孤寂輪廓。 隨手向上一拋,酒壺在空中旋轉(zhuǎn),修長手指撈過壺底。 咕咚咕咚,兩聲過后,酒順著喉嚨浮動被大口咽下。 慕陽道了句“在下走錯了”便后退兩步,準(zhǔn)備帶門出去。 那人已然轉(zhuǎn)眸看來,淺灰色的眼瞳中七分醉,三分醒,勾唇邪邪道:“認(rèn)不出我了?” “季昀承……你……”受什么刺激了么? 不等他說完,季昀承揚(yáng)起酒壺,醉笑:“既然來了,就陪我喝酒?!?/br> 欄桿邊已經(jīng)丟下來十來個酒壇。 慕陽踢開酒壇,又走近些想去奪季昀承手中的酒壺,冷冷道:“你找我來就是陪你喝酒的?” 季昀承抱著酒壺瞇了瞇眼,意識似乎清醒了一些,帶幾分玩世不恭的低笑:“不陪我就算了,反正有人愿意陪我?!毙σ怙L(fēng)流婉轉(zhuǎn),音色中更摻著幾分酒醉的慵懶。 說著一個利落的翻身,頎長身姿自欄桿翩然而下。 ……這混蛋到底喝了多少酒,醉成這個傻樣? 慕陽拿起桌上的茶壺,揭開蓋子,兜頭澆了季昀承一身。 冰涼的茶水澆濕了一身,窗外寒風(fēng)一吹,凍得季昀承一個激靈,打了個噴嚏,按著額陰森森怒道:“慕陽,你在干什么?” 這才像是季昀承。 “到底叫我來什么事,沒事我就走了?!?/br> 抬手關(guān)了窗,季昀承卻忽然岔開話題:“聽說你在這里買過一個紅牌,叫明霜。” “是又如何?” “漂亮么?” 略一回憶,慕陽實話實說:“很漂亮?!?/br> “給你的白玉釵收到了么?” “收到了。”慕陽實在有些跟不上季昀承的思緒,“你到底什么……” 屋內(nèi)點了香爐,很是暖和,此時又關(guān)了窗,直讓人昏昏欲睡,沒一會季昀承又醉眼惺忪支著下巴,懶懶散散道:“我的意思很明顯……你這么聰明,想必能猜到罷?!?/br> 慕陽咬牙切齒:“侯爺,我不是你肚中的蛔蟲,你想什么我怎么知道。” “白玉釵你帶了么?” “帶了……” 季昀承緩緩走到床邊,拉開床簾,只見床中整齊的擺放著一套女子的衣衫,質(zhì)地泛著微光的緞地繡花百蝶裙,緋紅輕紗以罩,艷麗卻又不顯得庸俗,“慕陽,你從十四歲之后就沒怎么穿過女裝了罷,你打算一輩子就這樣下去了么?” 笑了笑,慕陽道:“侯爺,走到這一步,你想讓我放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