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而我恨透了那張臉。 可能我的表情有點兒扭曲,手術(shù)臺旁的男人用力推了推我:“磨嘰什么呢!” 我這才緩過神來,替女人縫合完最后一處傷口,我立刻離開了手術(shù)臺,不愿再看見與任一雁相似的臉。 “再過十五分鐘她就會醒過來。”我在水龍頭下沖洗著雙手。 男人看著被我整形過的臉,浮現(xiàn)出驚愕的表情,贊嘆道:“王醫(yī)生,你真是神醫(yī)呀!” “現(xiàn)在,你幫我把那邊的女人抬過來?!蔽抑傅氖切∮穑诮o女人做手術(shù)的時候,我讓李安娜又給她注射了一定劑量的麻醉藥。 “你的時間不多了。”李安娜提醒我道。因為麻醉藥效很快就要過去了,如果再為小羽注射的話,她很可能會死于過量的麻醉藥。 “你要做什么?”男人疑惑道。 “邊做邊告訴你。”我和他一頭一腳把女人抬下了手術(shù)臺,清理過后,又把小羽抱了上去。在準備新一套手術(shù)工具的時候,我對男人說:“就算你們現(xiàn)在把我們?nèi)珰⒘耍€是會被捕?!?/br> “為什么?” “警察找不到你們,就會一直找下去。你們需要找一個替身,至少要為她找一個替身?!蔽铱戳搜坌∮鹫f,“比如她?!?/br> 如果將小羽的臉整成那個女人的臉,對他們雙方都是兩全其美的事情。當整容完成后,男人殺死小羽,便得到了一具女人的尸體,他的同伙就變得安全了。 “真的可以嗎?”男人似懂非懂地問道。在他的心中,可能從來沒有想過要留活口。 我反問男人:“如果警察找到了嫌疑犯的尸體,你覺得還會繼續(xù)再追查這名嫌疑犯嗎?” “那你趕快吧?!苯K于明白其中原委的男人,迫不及待地催起我來。 我與李安娜對視了一眼,她包裹在口罩后的大半張臉,隱隱露出一抹笑容。 “刀?!蔽蚁蛩龜傞_手掌。 李安娜遞來的冰冷刀尖劃破肌膚,傷口涌出guntang的血,一道道血痕覆蓋了那張熟悉的臉龐。 明明知道那不是任一雁,仍無法阻止自己不去看她。 因為,我心里清楚,任一雁已經(jīng)死了。 chapter 5 三年前,也就是那起事件剛剛平息一個月后,我主動申請前往韓國調(diào)研整容技術(shù),帶著任一雁一同飛去了韓國。 一方面是希望能提高自己專業(yè)領(lǐng)域的技能,另一方面,也希望暫時遠離是非紛擾的這座城市。調(diào)研為期一年零六個月,就在我們即將返程的時候,任一雁被害在我們的公寓里。 那天,我正在參與一個由很多專家組成的會診,獨自一人在家的任一雁遇到了搶劫,可能是語言不通,兇手在席卷了我們所有值錢的東西后,將驚恐萬分的任一雁殘忍殺害。兇手勒死她之后,為了防止留下證據(jù),將她的尸體擺在浴缸里,淋上汽油,燒掉了我們的公寓,毀尸滅跡。 大火幾乎把我們租的那幢樓燒塌,任一雁的尸體遭到了很嚴重的破壞,除了焚燒嚴重,燒焦的尸體還被砸下的大梁壓得粉碎。警察最終通過遺留在現(xiàn)場的毛發(fā)、指紋和隨身物品,才確認了死者的身份。對于兇手的追查,當?shù)鼐靹t對我搖了搖頭,說這種隨機性很強,現(xiàn)場遺留線索又極少的案件,破案率十分低。 很快,我的考察期結(jié)束,帶著任一雁的骨灰回到了故鄉(xiāng),這座城市似乎也早已淡忘了任一雁這個名字,也許那些人心中又冉冉升起了另一顆美麗的星辰。 正是在韓國的考察期里,我靈感迸現(xiàn),想到了以最小的傷口代價,完成最大的變化手術(shù)。這種方法不但縮短了手術(shù)的時間,也避免了手術(shù)后留下傷疤,讓病人在手術(shù)后就可以出院,面容的變化如果不經(jīng)過機器的檢查,rou眼也很難識別究竟有沒有整過容。 可以這么說,目前為止,世界上能完成這種手術(shù)的整容醫(yī)生,就只有我一個。 所以當已經(jīng)變成任一雁臉孔的女人醒過來,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了。 “太完美了!”她尖叫起來,對自己新的外表感到十分滿意。 她如此大聲,手術(shù)室外卻沒有一點兒反應(yīng),我猜他們兩個殺了醫(yī)院里所有的人,活人也許都在這個房間里了。 以他們的行事風格,一定不會兌現(xiàn)先前的承諾,會把我和李安娜都殺了。 好在手術(shù)之前,我就為此留了一手。 小羽的臉已經(jīng)越來越像這名搶劫銀行的女人了,只是突兀的顴骨和干癟的皮膚,讓她的整張臉看起來很消瘦,就在我給她的耳朵根部注射了一針后,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 她的臉就像一只正在打氣的氣球般,原本干癟的皮膚慢慢變得圓潤平滑,幾秒后,小羽容光煥發(fā),紅光滿面。 “這就是你整容的獨家秘訣吧?!迸俜傅难哉勁e止中我仿佛看見了任一雁的影子。 我點點頭:“這種藥必須每兩個月補打一次,否則會有反彈,臉型也會變回以前的樣子?!?/br> “你也給我用了這種藥?”女劫犯突然緊張起來。 “是的。否則沒辦法在短時間內(nèi)完成手術(shù)。” 沒錯,我留的后手,便是需要不斷后期維護的整容術(shù),一旦我被殺,女劫犯的面容將在兩個月后變回原貌,因為沒有其他整容醫(yī)生掌握我的這門技術(shù)。 我瞄見男人的手從槍上偷偷移開了,他咬牙切齒道:“你他媽的居然敢?;ㄕ??!?/br> “我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命。只要你們不傷害我,等你們到達安全的地方,我把藥方寄給你們,往后你們就不需要再找醫(yī)生了?!蔽姨岢隽俗约旱挠媱?。 女劫匪的眼珠一轉(zhuǎn):“你怎么保證我們走后你不會報警?怎么保證一定會寄給我們藥方呢?” “別跟他廢話了,我看殺了他們再說,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他一個整容醫(yī)生?!蹦腥税崔嗖蛔×?。 女人的手按在了男人的槍上,顯然她對自己現(xiàn)在的容貌十分不舍。 “為了讓你們信任我,我們可以做一個交易?!蔽逸p聲說道。 “什么交易?” “把你的槍給我。”我對男人說道。 “你想干什么?” 我朝手術(shù)臺上的女病人努了努嘴,對女劫犯說:“你看到現(xiàn)在這個女病人已經(jīng)變成你的樣子了,現(xiàn)在我當著你們的面殺了她,一來你有了一具替罪的尸體,二來,你們可以保留著槍上的指紋,今后如果我違背了今天的約定,你們也可以用它來指證我?!?/br> 他們兩人竊竊私語了一番,似乎商量出了結(jié)果,男人把槍膛里的子彈全部退出,只留了一發(fā),將槍柄朝我,遞了過來。 女劫匪的槍指著我的后腦勺,警告道:“如果你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就對不起了?!?/br> 在手術(shù)室里,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關(guān)系,劫匪和醫(yī)生,這原本敵對的雙方,卻建立起了合作的關(guān)系,在互相尊重對方底線的同時,要進行一次聽起來匪夷所思的謀殺。 我接過沉甸甸的槍,手卻沒有絲毫的顫抖。 在三雙眼睛的注視下,我緩慢地對準了小羽的額頭,在開槍之前,我掃了一眼身邊的幾個人,他們各懷鬼胎地隱含著笑意,我閉起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咒罵道: 去死吧,賤人! 乒—— 我的手臂被槍的后坐力震得彈起,一縷硝煙從槍口縈繞升騰,在子母無影燈下,消散不見。 就像我的生活一樣。 chapter 6 回到家里,身體已經(jīng)達到了極限,精神狀態(tài)也不是很好。在那兩個搶劫犯離開手術(shù)室后,我和李安娜立刻報了警。 當警察趕來醫(yī)院,發(fā)現(xiàn)前臺、保安以及留在醫(yī)院里的另外兩位醫(yī)生都不幸遇難了,所以對我和李安娜幸免于難產(chǎn)生了一絲懷疑。整整錄了一天一夜的口供,我和李安娜才被允許離開警察局。 在警察趕來的這段時間里,我和李安娜串好了口供,我們說兩個搶劫犯來到手術(shù)室,要求我們替女的做整容手術(shù),趁整容被麻醉的機會,男人為了獨吞贓款,槍殺了女同伙。之所以沒有殺我和李安娜,是因為他的槍里沒有子彈了,逃跑的時間緊迫,他來不及換彈夾,而且他始終蒙著面,我和李安娜也沒有看清他的臉,才逃過一劫。這番話的前半段是我杜撰的,后半段是真話,細節(jié)上也不容易被識破。警察雖有疑惑,但還是相信了我的故事。 我揉著酸痛的太陽xue,走到浴室的化妝鏡前,看見一副疲態(tài)盡顯的容顏,眼窩和兩腮深深凹陷,兩只眼球因為熬夜布滿了血絲,土灰色的膚色暗淡無光,被劫犯打過的臉還有點兒紅腫,整個人看起來活像一具行尸走rou。我從浴室柜子的底層取出一個針筒,安上針頭,對著鏡子將針頭扎進耳后的筋脈中。那個部位布滿了針眼,是好幾年以來我給自己注射而留下的結(jié)疤。 就像是魔法般神奇,鏡子中的面容又漸漸恢復,或者說又變回了王昶的樣子。 我已經(jīng)不知道該叫自己王昶,還是任一雁。 我恨王昶,但更加憎惡任一雁。 在我得知自己被強暴的真相時,絕望透頂,王昶提議帶我去韓國,等事情平息以后,就和平分手協(xié)議離婚。我在王昶工作的韓國醫(yī)院里,治療強暴時所染上的性病,正是那段時間,我接觸到了王昶整容方面的相關(guān)知識,每天無所事事的我于是找到了打發(fā)時間的方法,我開始學習整容技術(shù)和理論。 我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成為另一個人。我不愿再做任一雁,也不要這張毀了我一生的臉。并且,隱瞞著王昶逐步實施變性手術(shù)。 仇恨成為了我無窮的動力,借助王昶的人脈,我在整容方面的進步堪稱神速,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我達到了科班生都無法企及的高度。無意間,我發(fā)明了獨家秘籍,只要打一針,就可以在手術(shù)后迅速痊愈,并且病人可以立刻變成手術(shù)前想成為的樣子。 名存實亡的夫妻生活,每天都必須默默忍受,面對曾經(jīng)對我做過最齷齪事情的丈夫。于是,我將王昶列為了第一個試驗品,我悄悄麻醉了他,在他身上打了一針,可是沒掌握好劑量,他很快就沒有了心跳和呼吸。我很害怕,但腦子里只有自己神奇的藥劑,唯一想出的辦法就是再在自己身上試驗一次,如果我能變成王昶的樣子,就可以將他偽裝成我的尸體。 我燒毀了王昶的尸體,用鬧鐘、棉線和蠟燭,制造出小小的定時點火裝置,為自己營造了不在場證明,再到處留下指紋等痕跡證據(jù)。 點燃點火裝置的那一刻,我替自己注射了一針,我仰面躺在床上,像在大海上遇難的漂流者,期待著奇跡的發(fā)生,假如我的藥劑沒有效果的話,我就與王昶的尸體一起葬身火海。 試驗的結(jié)果,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清楚了。 一個脫胎換骨的我誕生了。 我以王昶的身份離開了韓國,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徹底擺脫了過去的任一雁,我不再是人見人愛的美女,也不是那個不幸的妻子,我想要重新開始,從王昶對我的所作所為中解脫出來。 就好像是宿命,陰影始終籠罩在我的頭頂之上。 王昶的工作大多數(shù)是和女人打交道,那些無助、不自信的女人會愛上她們的整容醫(yī)生,醫(yī)生見過她們并不鮮艷的過去,卻沒有絲毫嫌棄,發(fā)現(xiàn)并且改變她們,使她們變得美麗動人。病人愛上醫(yī)生的事情,時有發(fā)生,荒唐的是,小羽愛上了我。 這不得不讓我產(chǎn)生懷疑,在結(jié)婚后的這段時間里,又有多少這樣的女病人和王昶有染呢?也許他正是依靠這些女人,來維持在我面前不名一文的自尊心。 在小羽提出要將自己整容成我以前的樣子時,我的憤怒達到了頂點。 我讓她變成另一個任一雁,我知道那張臉會讓她的厄運接踵而來,最終落到和我一樣的下場。憎恨丈夫,卻更憎恨企圖對他示愛的女人,我以女人的奇怪邏輯對小羽產(chǎn)生了極大的殺意。 在經(jīng)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人生階段,殺人對我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心理障礙。 我曾經(jīng)殺死過兩個人。 一個叫王昶。 一個叫任一雁。 在那對搶劫犯闖進手術(shù)室的時候,我正醞釀著如何制造一起整容事故,好讓小羽死在手術(shù)臺上。節(jié)外生枝的事情,反倒對我的計劃更有利。 我聽見手機振動時的蜂鳴聲,是李安娜給我打來了電話。從警察趕到手術(shù)室之后,我和李安娜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話筒里,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恐慌:“你必須給我打針,我的臉不行了?!?/br> “警察那邊沒說漏嘴吧?”我問道。 “都按你說的做了。你知道,我是真心愛你的?!?/br> “明白了?!蔽也荒蜔┑卮驍嗔怂?,告訴她我會盡快調(diào)配好藥劑為她注射后,就掛了電話。 李安娜是我?guī)нM整容醫(yī)院里當護士的,她知道我所有的計劃,包括除掉小羽和王昶。我對她百分之百地信任,不因為別的,只因為她就是唐俊,那個曾經(jīng)強暴過我的男人。 為了得到我的原諒,他接受了我的手術(shù),成為一個女護士,永遠待在我身邊,成為我的仆人。我只要每兩個月替他注射一次藥劑,維持他現(xiàn)在的面容。 偶爾我會胡亂猜想,唐俊也許比王昶更愛我,也許這是真愛吧。倘若自己當時選擇了唐俊,會不會一切都將變得不同呢? 我拍打著自己的臉,那曾經(jīng)是自己丈夫的臉,我還是面對現(xiàn)實吧。 拔掉了手機的電池板,相信那對搶劫犯應(yīng)該快給我來電話了。我當然不會兌現(xiàn)手術(shù)室里的承諾,無論他們以何種方式離開,在被盤查身份的時候,都無法解釋清楚。 因為他們在小羽包里找到的證件,上面都是我的名字,那是小羽為我的臉癡狂時,問我借去的東西。 當警察看見已經(jīng)死去的任一雁,又出現(xiàn)在某個車站或者機場時,還會讓他們倆順利通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