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涼氣隨著白煙融化進臥室，葉南笙涼快多了，“說哪了？對了，兇手在第二名死者的胸口畫了一道斜杠……”

    “后來第三個人胸口一定也有標記，爸爸說過，那些心里不正常的人作案總喜歡留下屬于自己的標志，這叫犯罪標記?！?/br>
    葉南笙伸手敲了下疼疼的頭，“小孩子家家，沒聽過用事實說話嗎？第三名死者的死法很恐怖，她是……”

    說到一半的話被憑空多出的那雙手打斷了，葉南笙怎么認不出那雙像在福爾馬林里泡了許久的死人手是屬于誰的呢。

    龔克捂著疼疼耳朵，不讓她亂動，然后對著葉南笙，他說，“她才五歲。”

    接著，出乎意料的事情發(fā)生了，幾天沒睡的龔克身體晃了晃，直直的栽向葉南笙懷里。

    “喂！902，你臉放哪呢！”死死盯著貼在胸口的那顆人頭，葉南笙真不信902就這么睡著了。

    “jiejie，爸爸終于動了！他還睡了！”

    “長眼睛的人都知道?！比~南笙臉色通紅。

    “我們不要動，不要吵醒爸爸……”疼疼把頭往葉南笙腿上靠了靠，閉起眼。

    這種姿勢，讓她怎么別動?。?/br>
    葉南笙清醒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公雞打鳴聲中，窗格子外屬于晨曦的光亮正一點點變強，她嘴角帶著一道口水，身上蓋著印有小碎花的輕暖絨被，懷里拱著個陌生卻可愛的小身體，當時她想說，那是個普通卻溫馨平和的清晨。

    當然，前提條件是被窩沒多一個成年男人。

    龔克還在睡。

    睡夢中的他和平常有些不同，被窩的暖意讓他的臉看起來不再那么慘白，他嘴唇也不是緊緊抿著，微張的縫隙露出里面的潔白牙齒，他牙齒好看，舌頭滑過齒間肯定感覺很好。這是葉南笙突然冒出的想法，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犯罪。

    可為什么睡夢中的902眉毛會皺這么緊，像在經(jīng)歷一場噩夢，他睡的不安穩(wěn)。

    “人都會死的嗎？干嘛給自己那么大負擔，902，你個大傻瓜?！比~南笙指尖點著龔克的眉心，隔空描畫，冷不防那人睜開了眼。

    場面很尷尬。葉南笙懸空的指頭剛好對著龔克的眼，她眨眨眼，手指突然開始做起圓圈運動，“你覺得很困，很困，很困，很困……”

    龔克眨眨眼，葉南笙在他黑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懊惱，“怎么不困！”

    事實證明，老穆教她的多數(shù)都是扯淡。

    “不管了，先睡會兒吧你。”臉色發(fā)紅的葉南笙說著話，一計手刀劈在了龔克頭頂。

    眼睛終于閉上了。

    葉南笙長出口氣，她總算不尷尬了。

    不知是否手勁兒太大的緣故，那天龔克一直睡到下午。龔mama看著腦袋腫起一個大包的兒子從客房出來，竟沒一點心疼的樣子，她拉著關(guān)楚躲在墻角看自顧陪疼疼玩的葉南笙，小聲嘀咕，“小關(guān)子，你說那事還真靠譜?！?/br>
    “必須靠譜的嘛，干媽?！标P(guān)楚縮在龔mama身后事媽兒似的低頭給衛(wèi)蘭發(fā)短信，“老婆，克子遇到他的那個她了?！?/br>
    沒一會兒，短信回復傳到，“龔克那娶不娶得到老婆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再不回來把書房給我整理好，我會直接讓你那本新華大辭典從咱家往樓下垃圾桶做自由落體運動?！?/br>
    關(guān)楚眼皮一跳，說聲“干媽我家著火了”就耗子一樣消失在龔家黑漆大門旁。

    天曉得那本新華大辭典里藏著他的命根子小金庫存折，天曉得怎么出門前才挪的窩就被老婆知道了！

    疼疼阿嚏一聲，揉揉鼻子，看著拿菜刀在個南瓜上練刀法的葉南笙問，“jiejie，法醫(yī)好玩嗎？”

    “不知道。”葉南笙低著頭，下了一刀。葉南笙唯一擅長的廚藝就是煮面，還是煮泡面，龔mama讓她切菜真有點難為她?？升弇ama說了，不會沒關(guān)系，按自己習慣把南瓜籽刮干凈就好。于是她選擇了切了一個t字型切口。

    “不過我喜歡?！币贿吳兄?，她沒忘記回答疼疼的話。疼疼問，“為什么？”

    “人會說謊，尸體卻只說實話，但是法醫(yī)葉不好當。給我找把勺子?！?/br>
    葉南笙吩咐聲落，疼疼小腿蹬蹬蹬跑去廚房，沒一會兒拿回了勺子。遞給葉南笙時，疼疼說，“可是jiejie，疼疼不說謊，爸爸也不說，那你可以像喜歡尸體一樣喜歡我和爸爸嗎？”

    你嘛？差強人意。至于902？誰要喜歡他！

    “嘎嘣”一聲響，用力過猛的關(guān)系，原本屬于南瓜胸部的t字一角被葉南笙直接掰了下來。

    “看吧，一不小心，就毀尸了……”葉南笙沮喪的把南瓜的“胸骨蓋上”，看似完好如初的南瓜除了多了一道t字型切口的解剖術(shù)式[1]痕跡外，旁邊的碗里還裝滿了屬于南瓜的“籽籽孫孫”。

    葉南笙的“廚藝”得到了龔mama極大的肯定，晚飯后，她主動把疼疼送到葉南笙房間，“小葉啊，疼疼想和你一起?！?/br>
    “jiejie，我要聽故事，你還沒說第三個人是怎么死的呢？”疼疼滿眼期待?？扇~南笙當時想的是，要是老穆在，她肯定要提議四個人擺桌麻將了。

    不知什么時候，在書房發(fā)呆一整白天的龔克，此時出現(xiàn)在葉南笙的客房，就坐在疼疼旁邊，似乎葉南笙說一句殺人案件，他隨時會堵起女兒耳朵似得。

    龔克是個病人，卻是個好父親。

    靠著給疼疼講“故事”的名頭，在葉南笙到龔家的第三天中午，龔克吃了那幾天的第一餐?？吹贸鏊莛I，可這絲毫沒影響他舉止動作的斯文優(yōu)雅，相比之下，葉南笙悄悄擦掉嘴角的雞油。

    傍晚，蓉北的天空竟出了火燒云，葉南笙躺在床上閉目感覺著臉上紅的暖。可沒一會兒，云沒了，天暗了，葉南笙睜開眼，看著被窗格子劃成一個個方形塊的龔克站在她窗前。

    和頹廢幾天的那個他比起來，現(xiàn)在龔克好像又恢復了破分尸案時的樣子。穿著淡藍色衣服的他站在風中，風吹著襯衫領(lǐng)口，露出里面瘦削的鎖骨，那樣子好像風再大些直接會把他吹走，可他淡然的表情卻又讓這種可能成為不可能。

    從倒立的角度看龔克，竟然讓葉南笙想到兩個詞。

    云淡風輕。

    瀟灑好看。

    可902怎么有可能和這兩個詞搭上關(guān)系，葉南笙猛勁搖頭。窗玻璃讓龔克的聲音多了嗡嗡的尾音。半天葉南笙才聽懂他在說什么。

    “出去走走？”

    外面的風景應(yīng)了那句歌詞：你是千堆雪我是長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只一天的晴好太陽，雪全化了。

    葉南笙低頭看著腳上的鞋，濕雪沾了鞋沿，留下一圈兒黑在灰色鞋子上扎眼。她想不懂902叫自己出來是為了什么，因為到現(xiàn)在為止他一句話都還沒說。

    走了沒多遠，就出了居民區(qū)，外面是條商業(yè)街，馬路筆直，道旁的綠化帶早成了光禿禿，有環(huán)衛(wèi)工人在把白塑料繞上樹干，那是在幫樹越冬。

    龔克是在他們走過一家名為cococaca的奶茶店時開腔的。

    “我沒戴明峰說的那么神?！边@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如果不是我的自負，他不會死。”然后這是龔克說的第二句話。

    然后……就沒然后了。

    關(guān)于龔克的事，其實葉南笙也了解的差不多。那是一個和龔克爸爸斗了許久的高智商犯罪頭目，他犯罪似乎不是為了錢財或者復仇之類，用關(guān)楚轉(zhuǎn)述的龔克的一句話是：他以不斷創(chuàng)新犯罪手法，挑戰(zhàn)警力極限為樂。

    龔爸爸和他的第一次交手是起假幣案，面值超過百萬的人民幣在短時間內(nèi)大量出現(xiàn)的城市，龔爸爸他們花了近一個月才找到制幣窩點，可造幣人卻人影未見。工廠里，警方只找到一張用毛筆工整寫著的楷體張字。

    從那以后，龔爸爸開始與“張”展開了數(shù)年的對峙博弈。

    盜竊，盜賣j□j光碟給中學生，“張”并不在乎案子的大小，他似乎更享受和龔爸爸這種貓捉老鼠的過程。

    直到一次，龔爸爸重創(chuàng)了“張”，作為報復，“張”綁架了龔克，打碎了龔克身上幾大關(guān)節(jié)，然后把他丟回在家門前。

    換做常人，也許會厭惡警察這行，龔克卻不，幾次大手術(shù)后，他和爸爸說，“我要做警察。”

    20歲的龔克警校畢業(yè)，年輕氣盛，意氣風發(fā)，進警隊報道接手的第一案就是關(guān)于“張”的。在學校時，因為身體限制，龔克主修的是犯罪心理學，按照他的分析，龔爸爸帶著一隊同事趕去了城郊一處廢舊工廠，沒想到工廠埋了炸藥，幾個人尸首都是不全。而他自己也因此失去了笑的能力。

    龔克就是從那時得上了嚴重的抑郁癥。

    20歲的葉南笙才在學校里第一次拿起手術(shù)刀面對她第一具尸體。

    20歲的龔克夜夜被噩夢糾纏，數(shù)度有過自殺傾向。

    20歲的葉南笙可以活在陽光下，她卻選擇把自己關(guān)進解剖室不停的對著一具具尸體反復練習探究死因。

    20歲的龔克想活在陽光下，卻不得不被關(guān)進醫(yī)院接受持續(xù)不斷的精神治療。

    20歲的葉南笙父母雙全，家庭美滿。

    20歲的龔克持續(xù)活在害死父親的陰影里，滿是自責，難得救贖。

    2012年，蓉北的十月長街，葉南笙突然伸手去拍龔克的肩膀，“902，人誰都會有過失誤，人也是為了避免再發(fā)生這些失誤所以進步。我是不知道那個‘張’有多厲害，但現(xiàn)在的你，絕對比他強，只要他敢出現(xiàn)，你一定抓得到他。”

    那刻，葉南笙看著高自己一頭多的龔克站在陽光里，臉部曲線柔和。他把手放在葉南笙頭頂，輕輕拍一下，“謝謝?！?/br>
    難以名狀的，葉南笙心跳快了好幾下。

    “葉南笙?！?/br>
    “干啥？”葉南笙扭臉不去看龔克，也不讓他看自己的紅臉。

    “其實……”

    “什么？”

    “蓉北也有周記。”順著細長手指方向，葉南笙看到他們站的位置正對一個門臉，紅漆匾額上寫著“周記餅鋪”四個字。

    羞澀迅速在臉上抽離，葉南笙轉(zhuǎn)身沖龔克大吼，“902，你個250！”

    作者有話要說：　　看過緊張的案情，不知道大家還習慣看這種溫情戲嗎，私語是有點不習慣了，下章劇情有進展，私語滾下去碼字，存稿米了，私語每天就能產(chǎn)字一章，謝謝大家的鼓勵。

    附送小劇場

    6.《mama的話》

    mama給葉南笙三個擇偶標準，于是某天葉醫(yī)生約談龔先生。

    “眼神好不好？”

    龔克點頭。

    “嗯，這樣可以看到我的美貌?！?/br>
    “忍耐力如何？”

    “可以?！?/br>
    “嗯，這個很重要，因為我總口不擇言?！?/br>
    “體力呢？”才問完，葉南笙伸手制止答話的龔克，她揉著酸脹的腰，“不用答了……”

    第十八章 特別助理

    付款時，有人打電話給葉南笙，她哼哼唧唧接了電話，一回頭龔克已經(jīng)在付錢了。

    “爪子，收回去！”葉南笙想攔他，卻被龔克輕輕一擋，離開了。他說，“打電話?！?/br>
    耳邊聲音果然聒噪，葉南笙捂著話筒，一邊說話，一邊想試圖攔住龔克，可惜徒勞。

    “沒說你，你那哪能叫爪子，整個一熊掌……寶貴……寶貴……知道、知道了……”

    終于結(jié)束了電話，龔克已經(jīng)提著那十盒芙蓉餅站在周記門外等她了。

    “mama？”

    “嗯?！比~南笙沒好氣，她的老媽又聒噪還啰嗦，多大年紀了都不許人說她一聲的不漂亮不好看。

    “902，愿賭服輸，你贏了，就該我請的。”雖然將近五百塊的價位足夠她rou疼好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