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霧散之前

    “姓名?！?/br>
    “陳南?！?/br>
    “年齡?！?/br>
    “21.”

    “籍貫?！?/br>
    “a省青田市青霞縣三興村?！?/br>
    “你同死者畢雪間是什么關(guān)系？”

    “她……是我們酒店入住時間很長的一位客人?！?/br>
    一束強光對準(zhǔn)年輕男人照過去,他瞇著眼，完全看不清問話人的面龐，只聽到一個刻板到絲毫沒有感j□j彩的聲音問他，“老實交代吧，你的情況我們已經(jīng)基本掌握了,畢雪在酒店期間和你發(fā)生了不正當(dāng)?shù)哪信P(guān)系，她送你名表、手環(huán),想包養(yǎng)你。可你不滿足，你出生在農(nóng)村，10歲輟學(xué)在家,15歲跟著同鄉(xiāng)來了臨水,開始只是打工，可敢違法收童工的地方太少，于是你轉(zhuǎn)去做了鴨。畢雪是個喜歡自己享樂的女人，對男人，她出手并不闊綽，甚至小氣，這讓你不滿。更加讓你不滿的是你發(fā)現(xiàn)除了你，她還有其他眾多情人。所以你恨她，殺了她，再拿走她所有現(xiàn)金，是不是！”

    陳南蒼白著一張臉，嘴唇哆嗦，“沒，我……是。”像絕望放棄后的歇斯底里，陳南戴手銬的腕子在身前限制他活動的木頭合葉上咚咚的敲，“她是個下賤的女人，總要我換姿勢伺候她。卻又那么小氣，和我說沒錢！我就拿刀殺了她！”

    陳南發(fā)著凄厲笑聲，那笑聲先把冰冷的審訊室拉著一窄條，后來逐漸成為一條細線消失在無限漆黑之中。

    男人猛地睜開眼，一道黃色光線沿著墻壁滑過他臉，再迅速移去被單，最后消失不見。光來自窗外高速公路的車燈，似乎是輛大型貨車，因為車光很強。

    又是夢。

    他掀開被子光著腳下床，在床頭桌摸索了一陣后摸到了想找的東西，然后他點燃站在窗前慢慢的吸，“那個陳南要是把一切都認了，該多好?！?/br>
    不知覺間，腳邊落了一撮煙灰，是屬于云煙的煙灰。

    男人希望那群警察能拿出刑訊逼供那一套，那小子年紀(jì)小，指不定就屈打成招了。

    他也知道是妄想。因為不可能刑訊逼供的。

    案發(fā)后第五天，正月里的初十二。臨水的雪早早化了大半，馬路上車輪飛馳過的地方，總伴隨著濺起的一串泥點。

    城市如此，農(nóng)村更是如此。

    葉南笙頭歪了下，視線滑過后視鏡，看到早不成模樣的白色車身，打個哈欠，“師兄，我沒想到你會買白色的車子，真很不耐臟?！?/br>
    葉南笙身邊開車的正是歐子行，他是在昨晚九點多打電話約的葉南笙。當(dāng)時葉南笙正預(yù)謀著是爬窗還是撬門去902，她知道自己這樣有些不矜持，不過她現(xiàn)在真睡不著，閉上眼，眼前全是龔克白天吃醋鬧別扭的小媳婦兒樣。

    所以才接通電話的歐子行的聽到葉南笙的第一句話就是：老穆，你說是從九樓陽臺爬去他家好？還是撬門直接些呢？

    南笙，是我。他說。于是那邊沒了剛剛的歡脫，成了沉默。

    打電話前，歐子行做好了葉南笙會拒絕他的準(zhǔn)備，她那么痛快的答應(yīng)倒是讓歐子行意外。“沒啥，當(dāng)初甩我的是你，又不是阿姨，我煩你又不煩阿姨?！边@是葉南笙昨晚的解釋。

    歐子行看眼懶懶的葉南笙沒說話，也許她不記得有個女生當(dāng)年曾說過，她喜歡那種很白很白的車子，穿著漂亮衣服坐進去像公主。

    她忘了，他還記得。

    “南笙，我媽念叨你好些年了，謝謝你答應(yīng)去看她。”

    這次換葉南笙不說話了。

    歐子行的爸媽住在臨水附近的一處農(nóng)村，到的時候，剛好是炊煙漸起的午飯時間。幾年不見，歐mama竟老了許多，再不是當(dāng)年那個皮膚光滑的中年女人。她站在村口那棵光禿禿的槐樹旁，見到葉南笙下車的瞬間，臉上褶皺又多了兩層。

    多年的病痛讓她瘦了許多，步子也多了蹣跚，踉蹌著快步下了村口的小山崗，女人一把抓住葉南笙雙臂，嘴里念著，“小南笙，沒變，一點沒變，還和那時候一樣。”

    “阿姨，我都奔三的人了，還沒變?！睂Wmama，葉南笙出奇乖巧，她任由老人一雙布滿溝壑的手拉著自己，進村子。

    歐子行遠遠看著兩個背影，像要把這情景永恒的刻進腦子。

    午飯放在農(nóng)村算是豐盛，對生活在城市里的葉南笙卻沒什么驚艷。但她依舊一口口吃完了歐mama夾到碗里的每一塊菜。

    飯后，她幫忙刷碗。

    “南笙啊?！睔Wmama遞她一個洗過的碗，“阿姨想拜托你個事情?！?/br>
    謝天謝地，千萬別拜托她再回歐子行身邊。葉南笙手里一僵，然后暗自祈禱。事實上是她多慮了。此時此刻，歐mama關(guān)心的是另一件事。

    歐mama說，“畢雪那女人拖累我兒子這么久，死了死了還讓子行成了嫌疑犯，南笙，你是法醫(yī)，不管怎么，一定還子行清白啊?！?/br>
    哎，南笙嘆口氣，她是太高估自己了，和愛情比較起來，什么比兒子的清白和命重要的。這不過是人的本能罷了。

    “阿姨，警方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走一個惡人的?！比~南笙的話模棱兩可，沒給歐mama明確的答復(fù)，老人臉又是愁苦。

    歐mama想說什么，被門外的聲音打斷了。歐子行站在門口，“媽，鄰居來借東西，我找不到。”

    歐mama就著圍裙擦干手，哦哦的出去。

    歐子行看著葉南笙，“南笙，你信我沒殺畢雪嗎？”

    我想信，不過我信證據(jù)。南笙轉(zhuǎn)身繼續(xù)刷碗，“師兄，我能幫你的就是找更多的證據(jù)證明你的清白?！?/br>
    葉南笙沒想到新線索來的這么快，還是以這么一個詭異的形式出現(xiàn)的。

    佟柏念死在了云南。

    定機票，排人員，等昭陽分局一行人趕到云南時，時間剛好是翌日凌晨零點過五分。

    巫家壩機場是昆明的老機場，規(guī)模和設(shè)施都比不上新建的長水機場。午夜，機場人不多，有幾個乞丐模樣的人窩在出口大廳里打瞌睡。

    盧珊打頭走在最前面，鞋跟觸及大理石地面，發(fā)著噔噔的脆響。她心情不好。

    根據(jù)陳南的供詞，他是和畢雪發(fā)生過關(guān)系，至于拿刀j□j的方式也是女方要求的。而且經(jīng)過取證排查，案發(fā)當(dāng)晚，陳南在一樓一處宴席幫忙，不存在作案時間。

    但也并沒白忙，根據(jù)陳南供述，這幾天的確有個男人總?cè)フ耶呇呇┮虼苏宜采倭?。通過照片辨識，證實那個男人就是證券公司經(jīng)理佟柏念。

    可現(xiàn)在他卻死了。

    葉南笙也獲準(zhǔn)隨行，靳懷理不外出，沒來。

    昆明方面有警車來接，出了機場，車子開了足有四小時才到了停放尸體的殯儀館。由于案發(fā)在高速公路上，所以就近原則，尸體沒有遠送，而是停在一個縣級殯儀館。

    殯儀館的條件不錯，最起碼光線足夠，這對夜間解剖來說很關(guān)鍵。

    尸體在他們下飛機時就從冷凍庫里拿出來解凍，此刻冰涼一團躺在解剖床上。隨行的另一名法醫(yī)湊過去看一眼，當(dāng)即退后一步?！霸趺此赖?，怎么半個腦袋都沒了？”

    “大巴車過隧道，死者把頭從窗子探出去，恰好被迎面過來的另一輛車削了腦袋。等出了隧道，死者妻子才發(fā)現(xiàn)的?！崩ッ鞣矫嬉晃浑S行民警兩手平行，做了個交錯切割動作。“我們判斷屬于交通意外，不過因為是你們的涉案人員，就讓你們跑了一趟?！?/br>
    “他不是證券公司經(jīng)理嗎？”葉南笙不知什么時候拿了塑膠手套，湊到死者傷處問。那里的顱蓋骨已經(jīng)被削去大半，深處的腦組織暴露著，白的紅的一片血rou模糊，像碗加了辣醬的豆腐腦，再被絞碎過。

    盧珊不喜歡葉南笙，不過葉南笙專業(yè)知識一慣過硬，所以這次在龔克的提議下，盧珊勉強同意也她隨行。

    葉南笙這個問題在盧珊看來是毫無意義，不過有人聽出了門道。龔克繞到解剖床另一側(cè)，解釋著，“葉醫(yī)生的意思是，證券經(jīng)理的收入算不上低，看業(yè)績好壞，有的甚至很高，按照這種收入水平，出門旅游絕不可能坐一輛早該報廢的舊型巴士。白色車身，刷著兩道藍漆，座椅很硬，上面的椅套還總掉下藍色的布屑?！?/br>
    龔克的話讓昆明的刑警驚訝，“哥們兒，你們不是才從機場來嗎？你怎么知道那車什么樣？你去看過了？”

    龔克搖頭，“關(guān)鍵不在車的樣子，而是它的窗是那種老式的可開式?！?/br>
    龔克一句話讓在場人恍悟，的確，現(xiàn)在的大巴車都是車窗密封，內(nèi)有空調(diào)的，相比較下，佟柏念坐的那班車所在的旅行社費用要低很多。

    “那死因呢？”盧珊追問。

    “等葉醫(yī)生法檢結(jié)果再說吧?！饼徔舜穑m然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定論，但還是需要葉南笙做次確認。

    因為龔克一句話，葉南笙成了這次法檢的主刀。過程不長不短，結(jié)束時，天才蒙蒙亮。葉南笙摘下手套，抹了把額頭的汗。

    “自殺。”

    “可以肯定嗎？”盧珊持懷疑態(tài)度。

    葉南笙低頭沒看她，明顯一副你愛信不信的樣子。龔克小聲叫她，“南笙……”

    葉南笙撇嘴，“死者的致死傷來自頭部，大腦瞬間缺失近三分之一，人是當(dāng)場死亡的。身體尸斑正常，沒外傷。之所以可以肯定是自殺，一是因為正常的成年人不會在那種條件下探頭出窗外，二，死者左手指甲有嚴(yán)重損傷，是用力抓握后的折斷傷。人好好的坐車，探頭出去，手還用力抓握過東西，該是因為死前恐懼造成的。沒了。”

    “可他為什么自殺呢？”盧珊沉思。

    “不是因為經(jīng)濟危機，就是因為殺人后怕事情敗露的恐懼，是哪種那就是你們警方的事了。”葉南笙往門口走，經(jīng)過龔克身旁時，她狠狠的說，“叫我南笙？下次再幫她，叫笙南都沒用！”

    龔克也小聲回她，“可我喜歡女孩兒。”

    笙南。生男。

    光天化日耍流氓是很不對的。葉南笙臉紅的做無聲抗議。

    第四十章 出水的兇手

    佟柏念自殺的原因很快有了眉目。消息來時,盧珊他們正在返程的飛機上。

    當(dāng)時空姐正逐排給乘客發(fā)飲料，葉南笙自己要了杯可樂，卻攔下龔克伸手去接咖啡的手。

    “喝白水，白水健康?！蹦象险f。龔克揚揚眉毛，“可樂比白水健康？”

    葉南笙啜了口塑料杯里的可樂,想想，然后貼在龔克耳朵邊小聲說了一句。

    盧珊包里傳來響聲,她打開包，是局里分的衛(wèi)星電話響。在空姐前來勸阻前，盧珊擺了擺包里的工作證,小聲說句,“警察，這是衛(wèi)星電話，不會干擾?！?/br>
    電話是在分局六十的刑警老劉打的，佟柏念自殺的主要原因已經(jīng)找到了。

    原來他在做證券經(jīng)理期間，曾經(jīng)根據(jù)內(nèi)部消息用朋友的戶頭買入一支股票，就他的職業(yè)本身而言，這就是違規(guī)的。最初，那支股票漲勢極好，得意的佟柏念于是挪用了一大筆客戶的資金追高買入，可惜在他買入之后不久，那支股票好像泄氣皮球一樣失去了所有后勁兒，一跌入底。

    “而且……”

    衛(wèi)星電話里，老劉的聲音沙沙的不大清楚，盧珊換個方向講電話，“而且什么？”

    聲音依舊是沙沙的，不過已經(jīng)不影響聽。老劉的聲音在沙沙雜音中不疾不徐，“畢雪之前應(yīng)該是資助過佟柏念，這個我們正在查?！?/br>
    “嗯，具體事項等我回去再說?！毖矍暗木跋笞尡R珊驚訝，她想快點結(jié)束這通電話。老劉卻追著她說，“組長，我們得等你回來才好申請對佟柏念家和公司的搜查令，可你什么時候回??？”

    “三小時后，先這樣?！北R珊掛斷電話，問正起身去洗手間的龔克，“學(xué)長，你沒事吧，臉怎么那么紅，不是感冒發(fā)燒了吧？”

    “沒事。”龔克短暫回答了一句，然后匆匆離開。他才不會說自己是因為葉南笙那句話臉紅，他更不會說葉南笙那句話讓他心跳那么劇烈。

    葉南笙說，“歐美科學(xué)家說，咖啡殺精?！?/br>
    對著飛機洗手間里窄小的鏡子，龔克濕漉漉一張臉對鏡子里的自己說，“小妖精，你就不能消停些。”

    小妖精的確不想消停。

    才回到昭陽分局，盧珊去申請對佟柏念住所和公司的搜查令，離開前，葉南笙向盧珊提出她想再給畢雪做次尸檢。

    “葉醫(yī)生，首先我肯定你的專業(yè)水平，不過當(dāng)初給畢雪做法檢的也都是分局經(jīng)驗老道的法醫(yī)，你這個要求是在懷疑他們的專業(yè)水平嗎？”

    “我知道他們經(jīng)驗老道?！辈畔嘛w機不久，疲累讓葉南笙連打兩個哈欠，下面的話她并沒說，但固執(zhí)的眼神卻帶著如下意思：經(jīng)驗老道和我想親自再解剖并不矛盾。

    盧珊終于還是妥協(xié)了。

    于是龔克和葉南笙去昭陽區(qū)殯儀館，盧珊帶著大劉他們幾個去佟柏念那邊搜集證據(jù)。

    這種人員安排是自然形成，自然的讓盧珊相當(dāng)失落。

    昭陽區(qū)殯儀館建在昭陽區(qū)西側(cè)一處坡地上，距離昭陽分局并不遠，四周種了不少樹。在牧馬人的強馬達聲響幾乎快把葉南笙催眠前，他們趕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