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蓋主，是任何一個君王都無法容忍的事，可是國家危在旦夕，豈能因小失大？然而歷史上偏偏有這樣不分輕重緩急的君主，即便失了江山，然而若是肯做小伏低，奴顏婢膝，亦可投靠一個強(qiáng)大的國家，受其庇佑，每年只需繳納一定的貢賦，哪怕是當(dāng)兒子當(dāng)孫子，逍遙自在便好。

    這種人，只管自己快活，那顧百姓生死？寧可被外敵壓迫，也難容忍禍起蕭墻。

    想到這，她不禁有些同情千羽翼。那樣一個威武霸悍之人，竟是蛟龍困水，無法施展，即便清楚禹城即將面臨危機(jī)，而自己即便忠心耿耿亦免不了被君王忌憚，要成為權(quán)術(shù)角逐的犧牲品，亦不肯棄城而逃，茍活于世。他如此披肝瀝膽，一心為國，然而若當(dāng)真到了最后的關(guān)頭，他的心里可會生出一絲悔意？

    心底不知為何有些悵然。

    她抬了頭，望向窗外……

    雪依然在飄，覆在或新或舊的焦黑上，是一種安靜的蒼涼。

    或許當(dāng)真是成王敗寇，無怨無悔，而若換千羽翼做當(dāng)今國主，會不會也如這般不肯對自己的兄弟手下留情？

    她認(rèn)真的想了一會，忽覺此舉無聊，不禁搖頭……他們之間的事，誰勝誰負(fù)，與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然而身為外來者的洛雯兒能置身事外，身為局中人的小凳子可就沒法冷眼旁觀了。他見洛雯兒不說話，不覺更加憤憤然。

    “……許多年前，禹城還只是一個島。神龍負(fù)傷，為人所救，又建了座神廟，專門供奉。后來島不斷變大，漸漸與陸地接壤，漸漸興盛起來。人都說，是神龍降世，帶來福祉，就打算建立國家。第一代君主就是神龍選出來的，后來的每一代君主亦都由神龍選定，所以，人都傳言，得神龍者得天下。直到這一代……”

    他嘆了口氣：“六年前，先王病重，需挑選新的國君。然而此番神龍出現(xiàn)的時候不似以往那么精神抖擻，而是飄飄忽忽，像一道煙。而且行動非常緩慢，在空中轉(zhuǎn)了一圈，本來正向著大將軍飛呢，卻忽然消失在當(dāng)今王上的頭頂……神龍再也沒有出現(xiàn)，可是國不能一日無君。沒兩日，宋國來犯，大將軍便領(lǐng)兵迎戰(zhàn)。先王當(dāng)夜就薨了，臨去前將王位傳給了當(dāng)今王上……”

    沉默片刻，捏緊了拳頭：“于是這些年就不停的讓大將軍東征西討，可他呢？整日游山玩水，吃香喝辣。如今命大將軍死守在這，又不肯派援軍，還不是因為至今沒有得到元君天子的承認(rèn)？怕是連元君天子都認(rèn)為無涯的王應(yīng)該是大將軍而非他千羽墨。此番無非是想借西戎的刀，來替他除了這心腹大患！”

    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水碗一蹦：“想不到無涯近二百年的基業(yè)，歷代君主的苦心經(jīng)營，竟是要毀在他手！”

    洛雯兒正有一打無一撞的聽他嘮叨，然而突然的一聲巨響，驚得她霎時抬起頭。

    小凳子一怔，頓時不好意思的咧咧嘴。

    他摸摸腦袋，只覺口干舌燥，順手抄起水碗，結(jié)果又是一怔。

    將碗丟在桌上，旋即哀嘆：“糧草斷絕，而今水也喝不得半口，莫非上天真要滅亡無涯？”

    若是無涯亡了……

    無涯當(dāng)真會亡嗎？

    洛雯兒收回目光，正欲繼續(xù)攪動筷子，卻發(fā)現(xiàn)不過是出神的工夫，碗中的染發(fā)劑已經(jīng)凍成了冰坨。

    她盯著那塊黑疙瘩，又望望小凳子的一臉懊喪，忽的眼睛一亮。

    ☆、012初露崢嶸

    更新時間：20121022

    當(dāng)夜，禹城城墻下，以西戎為首的聯(lián)軍聽到城頭有陣陣的潑水聲。

    今夜實在太冷，確切而言是他們早受夠了禹城這一年里足有三個季節(jié)都是冰天雪地的日子，所以也只張望了一番，但見雪色星光中，無數(shù)個人影在城頭攢動，卻不似要進(jìn)行什么反攻，也不明火，只不停往下潑東西。

    他們都以為潑的是火油，只等著他們攻城，然后一把火點起?？墒俏鬃Ｕf明日他們必會一舉奪城，直搗無涯國都盛京。

    他們冷笑。

    千羽翼，任憑你怎么折騰都是白費(fèi)力，就算請下天兵天將，我們卻是天命神授，絲毫不懼！

    所以只留下巡營的兵士，密切關(guān)注城頭動靜，其余人都鉆到營帳里養(yǎng)精蓄銳。

    到了第二日寅時，他們厲兵秣馬，祭了天，堅持到卯時三刻，也不管其他小國要求擺什么陣型，就像黃蜂一樣叫號著向城墻沖過來。

    他們知道禹城只余三萬兵力，還都負(fù)了傷，更斷糧多日，兵器怕是也都砍卷了刃，他們二十余萬大軍就是壓，也能壓死他們！

    一架架云梯雨后春筍般豎了起來，可是……

    怎么回事？怎么剛搭上去就滑下來了？而他們明明看到那些餓得面黃肌瘦的龍翼軍根本連小手指頭都沒動一下。

    再搭！

    他們是不是看錯了，守城的龍翼軍竟然幫他們把住云梯，鼓勵他們往上爬。

    巫祝擇的吉時果真沒錯，龍翼軍叛變了！

    兄弟們，沖啊——

    西戎士兵奮勇上前，一個接一個的往上爬，可是爬到半空，眼看著最頂上的兄弟就要砍到那個龍翼軍的腦袋了，可是那把住梯子的手忽然一松，云梯便像中了邪似的往旁邊一栽。

    結(jié)果趴在上面的西戎士兵一刀揮了個空，然后就掛在云梯上，直向地面砸去。

    而云梯又是如此的密集，一架歪了，另一架也跟著栽倒。

    于是尚堆在后面往前涌的西戎士兵只見遠(yuǎn)遠(yuǎn)的城墻上仿似有一層幕布頃刻滑落。

    西戎士兵重重摔到地面，受傷不輕，有的甚至直接摔死，更或者插在自己人的刀劍上，當(dāng)場身亡。

    不僅云梯架不上，連鉤子也掛不上去了，也不知龍翼軍使了什么妖法。

    既然爬不上去，就用箭，再拿攻城車撞。今天是吉日，無論龍翼軍如何負(fù)隅頑抗，西戎都必能拿下禹城！

    箭，如雨如蝗，如傘如蓋，密不透風(fēng)。

    可是城頭忽然豎起無數(shù)門板，只聽一片密集的奪奪聲后，門板成了刺猬。

    “不好！”

    領(lǐng)頭的西戎將領(lǐng)話音未落，便見城頭好像燃放了一只巨大的煙花，爆出無數(shù)箭矢，鋪天蓋地，如星如電的向他們壓來。

    龍翼軍的箭術(shù)因為深得千羽翼真?zhèn)鲊?yán)訓(xùn)，不比他們游牧民族差，甚至更高一籌，遠(yuǎn)非其他諸侯國的軍隊可比，素有“十人可當(dāng)千軍”之美譽(yù)。當(dāng)下，只聽?wèi)K嚎遍野，西戎的士兵頃刻便倒了一層。

    用我們的箭殺我們的人？

    西戎怒了，嚎叫著向禹城撲來。

    “嘩……”

    “嘩……”

    “不好，他們又要潑火油！”

    前面的士兵眼見得城墻騰起一層白霧，當(dāng)即往后撤退，而后面的人依然在向前涌，結(jié)果人擠人，人踩人，又倒了一片。

    禹城城下，簡直是鬼哭狼嚎。

    縮在遠(yuǎn)處的鄭國將軍胡力看得真切，立即大喊：“不是火油，是熱水。禹城已是窮途末路，不堪一擊。將士們，拿起刀槍，跟我沖啊——”

    長刀一揮，當(dāng)即率領(lǐng)兵馬撲上來。

    西戎的首領(lǐng)見士兵依然在架云梯，又死活架不上，倒被龍翼軍射倒了一層，頓時大怒：“架什么云梯，直接給我上！”

    的確，禹城的城墻早就破得可以徒手攀登。

    于是一聲令下，西戎士兵沖到城墻下，有的身子一竄，蹬著坑洞就往上爬，有的則忙著疊羅漢……

    可是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不對了……

    “我怎么粘上了？”

    “誒，動不了了……”

    “天啊，他們在用妖術(shù)！”

    ……

    妖術(shù)？

    洛雯兒冷笑，不過是將整座城墻凍作堅冰，看你們?nèi)绾闻赖蒙蟻?！至于現(xiàn)在被粘在了上面……你們試過零下三十?dāng)z氏度時拿舌頭去|舔室外的單杠是什么滋味嗎？

    視線的余光捕捉到一雙漆黑的眸子……

    千羽翼沒有關(guān)注下方的戰(zhàn)況，而是在看她。

    昨日，小凳子忽然跑來，對他說了一句話。他當(dāng)即黑眸一亮，幾乎要拍案叫絕。

    這么簡單的法子，他怎么就沒有想到？可是當(dāng)聽說澆完冷水再澆熱水……他有點遲疑，然而看到西戎的士兵貼了滿墻，被自己的族人射成了篩子，噴出的熱血涂在了墻上，卻將他們更緊的粘在了上面，仿佛為禹城的城墻又加上了一層防護(hù)……

    他不禁看向洛雯兒，閃動的眸光除了興奮，又多了點別的東西。

    然而洛雯兒卻沒工夫理他，她正指揮人繼續(xù)往下倒水……必須將他們拿冰封住，否則他們牢牢的粘在城墻上，豈不是成為敵人進(jìn)攻的階梯？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

    一桶桶水連綿不斷的澆下去，很快將那些敵人凍成了冰坨，他們形態(tài)各異的攀附在城墻上，成為這場廝殺中一道極為詭異肅殺的風(fēng)景。

    進(jìn)攻漸漸減弱了，唯攻城車還在堅持不懈的撞擊著城門，可是一桶滾油潑下，又扔了火種，城門處立刻鬼叫開來。

    號角吹響，敵軍集合，后退……

    二十二萬軍馬，損失了五千，不算多，于是照樣列成龐大陣勢，鋪了滿原滿野，卻再不向前，只遙望眼前那座小小的城池。

    沉默了數(shù)月的日光陡的破云而出，照在城池上，驟然光芒四射，刺得人眼底生痛。

    他們勉強(qiáng)瞇了眼，凝神細(xì)看。

    城頭上，士兵昂然而立，雖衣衫襤褸，鮮血染身，卻仿佛是天降的神兵，任是冰寒凜冽亦無法動搖他們分毫。

    他們手持長槍，早已彎卷的利刃挑著比冰雪還要耀眼的光芒，傳遞著無聲的威懾。

    城下……城墻上……遍布的是西戎聯(lián)軍的尸體。他們鋪在地面，貼在半空，好像給這座城池裹了條曳地的月華裙，使它看起來就像一位蒞臨人間的女神，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間。

    一時間，林立的西戎聯(lián)軍齊齊靜默，唯風(fēng)聲呼嘯，卷起飛雪，如笑如歌。

    ☆、013脫胎換骨

    更新時間：20121023

    “洛姑娘……”

    “洛姑娘早……”

    “洛姑娘這是要上哪去？我來幫你吧……”

    自從洛雯兒出了這個守城的主意，大家忽然對她熱情起來，令她很不習(xí)慣。

    她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沒有想出這個法子，她只知道自這件事后，士兵們開始傳言，說她是上天派來的福星，是專門派來助大將軍保衛(wèi)禹城的，尤其是她的“從天而降”，“死而復(fù)生”，而且經(jīng)常跟在她身邊的小凳子在沒有糧食的情況下似乎還胖了一點點但絕非浮腫，更為這個傳言增添了不容駁斥的力度，還有她那一夜之間由五彩斑斕變作黑色的頭發(fā)……這令小凳子很是哀戚了幾日，看她的目光登時沒了崇拜，然而這是不是說她徹底的“脫胎換骨”了？

    傳說的誕生很輕松，可是洛雯兒的生活開始變得不輕松。

    以往，她嫌屋里悶，經(jīng)常愛四處走走，那些或站崗或換防的士兵都一臉菜色，要么行色匆匆，要么無精打采，沒一個正眼瞅她的，就算偶然瞄一眼，也是充滿警戒，那眼底分明寫著兩個字——“jian細(xì)”。

    如今倒好，他們紛紛同她打招呼，那表情那熱度分明在說……原來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