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她望著那個背影…… 白衣勝雪,青絲如水。 只不過今夜的他沒有束發(fā),似是也剛剛沐浴過,一任黑發(fā)飄散,于是,她又聞到了那似親切又疏離,似高貴又落寞的氣息……水沉香。 他靜靜的坐在那,好像真的是在賞月,只不過今夜有云,弦月又本就暗淡,此刻恰在云影中穿梭,于他身上投下明暗,使得他看起來竟仿佛有幾分遺世人獨立的憂傷與孤寂。 只不過夜畢竟是慵懶的,于是搭在幾邊的敞袖閑散拂過,拈了仿若盛了月光的茶盞……再放下,卻更添蕭索。 幾旁,是一張空的藤椅。 她默默的看了一會,走過去,坐下。 深吸了一口氣,準(zhǔn)備同他好好談?wù)?,然而甫一轉(zhuǎn)頭,忽的氣息一滯…… 他竟然沒有戴面具,將極精美極清雋的側(cè)臉展現(xiàn)她的眼前。 月光如水,仿佛極是愛惜的順著臉龐的起伏緩緩流瀉,又滑過他優(yōu)美的下頜,沿著修長的頸子漫向精致的鎖骨,再無聲無息的淌下。他靜靜的沐浴在月光中,溫潤得如浸在柔波中的美玉。 她的目光卻是隨著月光逆流而上,重新落在他的臉上。 是因為水波浮動嗎?她為什么在那本應(yīng)放|蕩不羈的眉宇之間看到一點幽涼?就像是…… 他倏地偏了頭…… 月光仿佛一晃,那點幽涼驟然消失不見,只余一雙墨玉般的眸子,靜而涼的看著她。 她的心神仿佛在這一時間為其所攝。 那是怎樣的一雙眸子?狹長,眼尾微挑,似暖還冷,似冰還柔,只交睫之際,似是將世間風(fēng)華無垠江山盡收眼底,然而眸光微閃,萬里風(fēng)云又消失不見,唯一抹清涼靜止其中,如亙古河流,緩緩流過,只余蒼涼,只余了然。 淡淡一笑間,華艷萬千,淺淺顰蹙間,清雅無邊,然而當(dāng)他微挑了一側(cè)如同剔羽般斜飛入鬢的長眉,斜斜的睇過來時,又透著幾分徹骨的邪魅,似是鎖定了眼前人的心思,將其掌握手中。 她不覺精神一凜,眸光頓凝。 不過是這轉(zhuǎn)頭的瞬間,不過是這隨意的一瞥,她怎么生出這么多的不可思議? 然而現(xiàn)在,他半邊臉沐在光中,半邊臉隱在暗處,的確是一種目眩神迷的迷離…… 神思恍惚再恍惚,待最終回轉(zhuǎn)之際,卻見他唇角微勾,幾分儒雅,幾分戲謔,墨玉般的眸子涼而淡的回視她。 “在看我么?” 她有些尷尬,急忙扭過頭,沒好氣道:“是,只是想看看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是什么樣子?!?/br> 話一出口,她便后悔,因為這多余的解釋似乎有點畫蛇添足。 “是什么樣子?” 而他忽的湊近了些,水沉香的氣息淡淡的落在她臉上,密長的睫毛輕輕一閃。 她往后一躲,別開目光:“自是和別人一樣?!?/br> “別人?什么人?”他忽的眉心一緊,轉(zhuǎn)瞬又笑,風(fēng)華頓現(xiàn):“聽你的意思,我倒是個一直心情不錯的人……你認(rèn)識我很久了嗎?” 洛雯兒無從作答,她只覺得方才這番對話自開始就陷入沒頭沒腦的詭異,竟是又被他牽著走了,不禁有些氣惱:“你到底什么時候心情會好?” “著急了?”他笑得魅惑,長睫微闔,長指拈了流光青玉盞:“不若你想個法子讓我開心?” “不會!”她的回答干脆利落,火藥味十足。 莫習(xí)倒笑了,幾分認(rèn)真,幾分戲謔:“既是有求于人,還這般硬氣……唉,我的心情好像更糟了?!?/br> “你……”洛雯兒頓時豎起眉毛。 “好吧,我們打個賭,若是你能贏了我,我便對你的要求無所不應(yīng),而若哄得我心情好了,或許也會應(yīng)你一兩件無關(guān)緊要之事……” “我為什么要跟你打賭?” “美人,你可聽好了,無論怎樣,都是你得利呢……” 洛雯兒沉下心思:“你想賭什么?” “還沒想好……” “你……” “美人,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莫習(xí)拾了夜光壺,緩緩為她斟了杯茶。 洛雯兒不肯動。 莫習(xí)一笑,拈了茶盞在唇邊一沾:“如此,可放心?” 見洛雯兒神色微松,又唇角一勾:“我知你不過是想同我共飲一杯……” “你……” “不過,此杯卻是飲不成了……”他垂了眸子,輕輕放下茶盞。 洛雯兒正在奇怪,身后忽然傳來低語:“公子……” 洛雯兒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婉冰什么時候來了?無聲無息,弄得跟鬼似的。然而再放眼一望,頓又吃了一驚……怎么都是婉冰,竟有六個?一字排開,立在樹影重重的背景中,水藍(lán)的裙裾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統(tǒng)一蒙上一層清冷,竟是連飄擺的方向、幅度和節(jié)奏都是一模一樣。 指不覺緊緊攥住了扶手,然而目光卻落在排在最末的一個“婉冰”身上……雖然她的神色與其他“婉冰”是一樣的端莊恭謹(jǐn),笑意得體,然而腦門上纏了條紗布,神色稍稍有些懊惱,又透著一點點的困倦,而后果真垂了眸子,小小的打了個呵欠。 這一點點的不和諧卻終于讓她松了口氣。 莫習(xí)仿佛沒有注意到她的震驚,只似習(xí)以為常的“嗯”了一聲,然后六個婉冰便自身后魚貫走來……收拾茶具,更換茶具,煮水,放茶…… 洛雯兒發(fā)現(xiàn)她們竟是各司其職,而且有些環(huán)節(jié)簡直精細(xì)得莫名其妙,比如一個人負(fù)責(zé)打開陶制的蓮花茶罐,另一個人則用同樣質(zhì)地的小匙舀出茶葉,期間還有一人提醒:“公子說了,這錫蘭醉脂放二十八片剛剛好。” 然后再一人負(fù)責(zé)將茶放入新置的玉光茶盞中。 還有一人就要添水,莫習(xí)長袖一揮,此婉冰便躬身退下。 好像剛剛發(fā)覺洛雯兒的驚異,不覺唇角一勾:“婉玉……” 一個“婉冰”出列,端正的福了一禮,笑盈盈道:“奴婢名婉玉,與服侍姑娘的婉冰、婉清乃同年同月同日生,這邊是婉潔,婉玲……” 洛雯兒聽明白了,原來這些婢女是八胞胎,分別以冰清玉潔玲瓏晶瑩為名,果真是清水芙蓉,剔透純凈。 ☆、148無懈可擊 更新時間:20130206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定在站在最末一位的婉瑩身上。 莫習(xí)亦望過去:“婉瑩,你的頭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睡得迷糊,撞到了山石上?” 眾人便笑。 婉瑩撅了撅嘴:“不是的,公子。婉瑩今天本在屋里睡得好好的,突然那墻壁上的冷瓷蓮花燈掉了下來,正砸中奴婢的頭。奴婢以為有人加害,可是順著小洞看過去時,卻只見里面黑乎乎的,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眾人自是也迷糊,可是莫習(xí)忽然大笑起來。 洛雯兒本是不明所以,但見莫習(xí)搖起扇子,還不停的覷自己。 她眨眨眼,忽的明白過來,登時兩腮火燙。 “好了,你們先下去,讓我同美人自在賞月?!?/br> 六人屈膝一禮,恭敬稱“是”,只往后退了一步,就如影子一般隱入了夜色中。 洛雯兒驚奇的望著那片淡光鋪灑的地面:“她們真的走了?” “不忍心打擾我與美人,自是走了。” 洛雯兒咬住唇……看來依她的本事若要逃走,不啻于異想天開。 莫習(xí)仿若不見,只看似閑適的挑了玉壺,緩緩將水注入杯中。 茶葉打著旋的浮起又沉下,如舞者的衣裙旋轉(zhuǎn)飄揚。 待水靜,皆展開如蓋,立在杯底,更似亭亭玉立的女孩。 香氣徐徐悠悠,淡卻醉人,且氣息變換,初極淺,漸漸濃郁,于不經(jīng)意間沁入心脾,竟讓人感到由內(nèi)到外都透著這種馨香。 “普通的茶,大多要二沸或三沸方能見其醇正,而錫蘭醉脂卻是一沸最見其妙,就像人與人,總是初見最好,總是不了解的時候最好,一旦深入,就像這茶,不是愈來愈澀,便是愈來愈沒有味道。所以不如在最燦爛的時候,戛然而止,或者根本不去碰觸,不再碰觸……” 洛雯兒見他拈著茶盞,不似在同她說話,倒像是自言自語,卻仿佛別有深意。 她沉默片刻:“也不盡然。愛其茶,便不僅要愛它初時的芬芳,亦要愛它凋零的沉寂。或許它顏色漸褪,香味漸淡,然而它不曾為別人,而是為你奉獻過它此生的最好,這便夠了?!?/br> 莫習(xí)指尖一顫,意味深長的睇了她一眼,忽的一笑:“既是如此,不妨一同品味。錫蘭醉脂,王宮亦不多見呢?!?/br> 洛雯兒見那長指將玉盞輕輕推至手邊,猶豫須臾,端了茶盞。 茶水還冒著熱氣,茶盞卻是觸手溫涼。 她暗嘆此乃寶物,方將唇靠近杯邊,就聽莫習(xí)似在忍笑,見她睇過來,不禁大笑出聲。 她不明所以,卻見莫習(xí)悠閑的搖起了扇子:“你毀了我的冷瓷蓮花燈,又砸傷了我的婢女,這筆賬要怎么算?” 洛雯兒漲紅了臉,忽然道:“不過,你的心情現(xiàn)在可是好了?” 搖扇的手一滯,隨后合攏了扇子,仿佛懊惱般的輕敲著頭:“對呀,對呀,我怎么忘了呢?” 旋即眸子一斜:“你果真了不起,能將本公子哄得開心的人物迄今為止還不多見。如此……我怎么能放你離開?” “莫習(xí)!”洛雯兒忍無可忍,拍案而起。 “哎呀,哎呀,”莫習(xí)毫不以為忤,倒以扇擊掌,萬般贊許道:“敢于直呼本公子名諱的,你卻是第一個,怕也是唯一的一個了。本公子向來喜歡收集獨一無二的珍寶,所以……” “你……”洛雯兒氣得嘴唇發(fā)抖:“你到底想怎樣?” 看著她的泫然欲泣,狹長的鳳目不易察覺的閃過一抹柔光。 莫習(xí)展了扇子,望向中空……月,正自云影中悄悄穿過。 “不過,我此刻當(dāng)真心情不錯,你不妨試著說說你的心愿,看我是否愿意幫忙。注意……”他微偏了頭,背光的眸底意味不明,然而語氣卻是異??隙ǎ骸芭c離開無關(guān)?!?/br>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洛雯兒賭氣坐下,一時很想大哭一場。 “怎會?你與我,有太多的事可以說……” 他微微一笑,不待對上她的疑思,便看向那已然明亮的彎月,唇角勾起一線似戲謔又似落寞還有些猶疑的笑:“你,是誰?” 神思一怔,曾有個人,在寒冷的冬夜,攜著夜靈星的幽光,向她走來,亦是這般帶著遲疑與痛楚的問她……你是誰? 手拂向胸口……那里,正藏著他送她的夜靈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