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主子兀自巋然不動(dòng)。

    胡綸的心便漸漸的歸于平靜。

    看來主子是真的打算放手了，只不過銀子……就這么都?xì)w了洛雯兒了？

    然而到了晚上，胡綸端著安神茶走進(jìn)碧遲宮時(shí)，驚見歪在芙蓉榻上的主子不見了。

    他到處找了一圈，卻只見了朗灝，可是朗灝也說沒看到王上。

    胡綸傻了眼，主子將他和朗灝都丟在這，就一個(gè)人出宮了？

    去找……洛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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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風(fēng)，輕輕軟軟，柔柔的拂過鬢發(fā)，帶來遠(yuǎn)處的梔子花香。

    洛雯兒拎起酒壇，猛灌了一口，再次望向夜空。

    無月的初一，繁星點(diǎn)點(diǎn)，如珍珠，如碎雪，如白銀，密密麻麻的鋪了滿天，很像那個(gè)草原的夜。

    她眨眨眼，眼中水霧聚而又散，便見那星好像悠悠的飄了下來，螢火蟲般的飛舞。

    更像了。

    她笑，伸手去接星星，卻只有微涼而潮濕的風(fēng)自指縫間穿過。

    笑。

    原來她無論待在多高的地方，也永遠(yuǎn)無法摘到更高處的星星。

    就像那個(gè)人……

    千羽翼，你還記得嗎？去年的今日，你帶我來到盛京，而再過幾日，便是我們……

    你還說過，春天的時(shí)候，要帶我回禹城，而今，春天已經(jīng)快過去了……

    她抿緊了唇，又灌了一大口。

    抹抹唇角。

    古代的酒沒有現(xiàn)代的辛辣，她卻是被嗆出了眼淚。

    在膝上伏了一會(huì)，再抬頭，拎起酒壇……

    一個(gè)長長的身影，即便無月，依然淡淡的鋪在如魚鱗般齊整的青瓦上。

    風(fēng)起，衣袂輕擺。

    她移了目光，重落回到酒壇上：“銀子已經(jīng)在賬房里備好了……”

    語畢，捧起酒壇……

    卻是手中一空，下一瞬，身邊已是坐下一個(gè)人，托著酒壇：“又得了什么好酒？竟是一個(gè)人躲到屋頂喝？”

    然后，不由分說的喝一大口，皺眉：“酒味就差了些，不過……”

    忽的勾起笑意：“沾了美人的香澤，便堪稱絕世佳釀！”

    洛雯兒瞪了他一眼，一把奪過酒壇，方要飲，便聽他道：“不知若是沾了我的唇，味道又會(huì)如何？而且……”

    極是慵懶的伸長了腿：“男女共飲一杯，這該叫做……”

    洛雯兒已是起了身，然而腕子忽然一緊，有些醉意的她都不知怎么回事，就直接跌到一個(gè)微帶冷意的懷抱。

    復(fù)雜而矛盾的水沉香的氣息霎時(shí)撲面而來，竟是如此的熟悉而親切，激得她眼底發(fā)燙。

    “放手！”

    可是她哪里掙得過千羽墨？

    千羽墨一邊環(huán)著掙扎不止的她，一邊輕撫她的肩背，仿佛懷中抱著的是一只正在發(fā)脾氣的小貓。

    他的聲音柔柔軟軟的落在耳畔，就像這暮春的夜風(fēng)：“云彩心情不好？”

    掙扎。

    “云彩，我只問你一句，你若是說了實(shí)話，我便放開你……”

    動(dòng)作一滯，繼續(xù)掙扎……憑什么要聽你的？

    “云彩，”語氣微帶遲疑，卻又有著期待，再開口時(shí)，已有幾不可查的顫抖：“你的不好，有沒有一點(diǎn)……是為我？”

    仿佛是一粒石子突然落入湖中，“咚”的一聲，砸開了微波蕩漾的水面。

    可有一點(diǎn)……是為他？

    洛雯兒說不清楚，她只知道那日她看到他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是很意外的驚喜，可是他莫名其妙的就生氣，莫名其妙的就為難她，又名正言順的收走了她的小金庫……其實(shí)那本就是她想同他分享的，可是……

    忘記從什么時(shí)候起，喜歡跟他分享她的快樂，一有了喜事，第一個(gè)想告訴的就是他，有了難事，也想同他一起找解決的法子。

    他像她的朋友，親人，像……

    雖然他依然是那么沒有正經(jīng)，但她知道，他從來沒有害她之心，不僅如此，還時(shí)時(shí)處處的幫她。

    可既然是為她好，為什么還要步步緊逼？

    這些日子，她不是沒有想過要打破僵局，可一看他的樣子……

    以前，他是三天兩頭的來天香樓游逛，現(xiàn)在……他似乎一個(gè)月沒有出現(xiàn)了吧？別院里也不見蹤影，眼下突然冒出來了，是想起賬還沒有收嗎？

    她與他之間，怎么就變成了這種無利不往的金錢關(guān)系？

    回想過往的種種，她始終難以相信，而回想曾經(jīng)的溫潤和煦，再對比如今的刻薄無情……

    此等鮮明，或許便是現(xiàn)實(shí)，然而現(xiàn)實(shí)為什么要永遠(yuǎn)像干涸的水彩畫，只要碰一碰，便會(huì)由完美變成龜裂的斑駁？

    “放開我！”

    話一出口，淚卻先掉了下來。緊接著，仿佛有無盡的壓抑，委屈，憤怒……都順著這條裂開的口子沖了出來。

    她很想壓住這哭聲，可是越努力，那些情緒跑得越歡快。

    千羽墨抱著她，任由她推打揉搡，就是不讓她離開，像哄孩子似的拍著她的背，還說：“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她本喝了不少酒，古代的酒雖然度數(shù)較低，不至于讓她沾上一口便蒙頭大睡，可也是醉意醺然，再哭了這半天，更是頭昏腦漲。

    恍惚中，聽到千羽墨輕笑。

    頓時(shí)警醒……他該不是專門過來氣她的吧？

    千羽墨倒果真很高興，拎起酒壇，也不知打哪變出只碗，放在她面前：“來來來，喝酒！”

    見她不動(dòng)，唇角勾上一絲邪魅：“怎么，當(dāng)真想同我共飲一壇？”

    她一抹眼淚，再開口，已是帶著濃重的鼻音，甚至連舌頭都不大好使了：“你現(xiàn)在高興了？”

    千羽墨點(diǎn)頭：“高興，非常高興！”

    就手喝了一大口，露出酣暢淋漓之態(tài)。

    的確，他是高興。

    洛雯兒卻是橫眉怒目，努力把眼前若干個(gè)欠揍的臉歸總成一個(gè)：“那你可以走了！”

    “走？我為什么要走？”千羽墨不解。

    “你看夠笑話了，你贏了，這個(gè)理由可以嗎？”

    “贏？什么贏？”

    依舊不解，轉(zhuǎn)瞬了悟，笑，望著自己的影子：“是啊，贏了……”

    如今，懸了兩個(gè)月的心，才放下了。

    “你……”洛雯兒大怒。

    想要打他，可是找不準(zhǔn)哪個(gè)才是他真正的腦袋，結(jié)果一下子揮空，倒是被他捉住：“其實(shí)真正的贏家，是你，而我，早就輸了……”

    從見到你的那刻起，從我“救”你出天牢的那刻起，從……我忘記了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我只知道，每走近你一分，便輸?shù)粢环帧６?，我已?jīng)一無所有，而你，可愿接受這個(gè)把自己都輸給你的人？

    我今天不是來找你“收賬”的，哪怕是前幾次，也不過是想看你生氣的樣子，借此判斷我在你心中有幾分重量，可是你……

    我不是沒想過放手，努力避開與你有關(guān)的一切，可是……

    今天是個(gè)“好”日子，因?yàn)榻裉焓悄莻€(gè)人帶你返京的日子。若是以往，我怕是已經(jīng)忘了，然而，從什么時(shí)候起，我把所有的時(shí)間都同你連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會(huì)難過，我很想來陪你，可是……

    我猶豫不決，看著日影移動(dòng)，終是鼓起勇氣，來了。因?yàn)楹谝?，?huì)掩去許多我不想讓你看到的東西。

    然而我看到了什么？

    你哭了。

    雖然這份傷心大多是為了那個(gè)人，但畢竟也有屬于我的淚水，不是嗎？

    我是輸了，輸?shù)脽o能為力，然而我也贏了，贏得心花悄綻。

    而你……你這個(gè)傻瓜！

    將碗斟滿，遞到她面前：“來，為贏家滿飲此杯！”

    洛雯兒已是迷糊了，這輸輸贏贏的分析了大半天也沒弄明白，但見他大言不慚，又怒：“誰要同你喝酒？你不是來找我算賬的嗎？”

    千羽墨露出無辜之色：“我們剛剛不是冰釋前嫌了嗎？”

    “誰和你冰釋前嫌？”

    “都共飲一壇酒了，自是和好了，難不成你還真要同我斗一輩子氣？”

    “什么‘一輩子’？你現(xiàn)在就給我走！”

    “我如果不走呢？”

    “你走不走？”

    “不走！”

    “走！”

    “不走！”

    “走！”

    “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