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好瓶罐，轉(zhuǎn)了身，似是要順著他的話來發(fā)問：“多日不見，莫公子在忙些什么？”

    唇角略略牽起，依舊是一瞬不瞬的望住她，極是淡然極是悠閑的說道：“在做一筆‘大生意’。”

    如往常一樣的答案，于是便仿佛是回答了，又如同什么也沒說，她有些氣惱，以為他又在戲弄她，可是他的眼神……

    他這么仔細(xì)的看著自己做什么？好像是期待又擔(dān)心她知道某個答案。

    莫習(xí)今天很奇怪。

    她歪了歪頭，正待試探兩句，梅兒從外面走進(jìn)來：“掌柜的，有位夫人很喜歡你新制的‘流光月舞’，問是多少銀子，她想買一些。還問掌柜的還制了什么香，她都想瞧瞧。”

    其實美容這種手工的確賺不了太多，關(guān)鍵她是第一份，才有了這個賺錢的先機(jī)，若是那些不想花銀子的，來過幾次也便可以掌握要領(lǐng)，能夠在家自己保養(yǎng)了，所以用來賺銀子的，都是這些自己配制的化妝品。

    她也并不保守，若有人問，會告訴人家牛奶，雞蛋，或是香橙等等到底有何作用，卻是不肯泄露這配制的比例，而且配制的比例因人而異，又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然而為了安撫一下顧客的不滿，也是為了拉回頭客，她便將自己閑來調(diào)制的香絞盡腦汁的取了各式的名字，裝入香囊送給她們。

    在這個習(xí)慣用香的時代，又遇了最喜歡把自己打扮得香噴噴的女人，自是格外受歡迎，她甚至開始打算，待美容院的規(guī)模再擴(kuò)大一下，不至于整日里弄得手忙腳亂之后，她或許可以著手開一個專門調(diào)香的小店，不過關(guān)于香料的提供，就要儀仗這位莫習(xí)公子了，誰讓他長袖善舞，“染指”了各行各業(yè)呢？

    于是將問題丟給他，自己跑出接待顧客了。

    胡綸待她閃身離開，方躡手躡腳的進(jìn)了廂房，雖知她不會回來，依然小心謹(jǐn)慎的盯著門口。

    門外，屬于女人們的歡聲笑語正一陣陣的傳進(jìn)來。

    “主子，看來她果真不知道。”

    千羽墨的目光始終望著門口，仿佛洛雯兒還站在那里：“她又怎么會知道呢？”

    這語氣，說不出是釋然，還是失望。

    “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

    語氣幽幽，仿似嘆息。

    只是胡綸不懂，這個“又”的前面，指的是“他”，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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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掌柜，你這香調(diào)得真是獨特，我實在是太喜歡了！”

    “夫人若是喜歡，便拿去試試，若是覺得有什么不好，但管告訴我，我看能否調(diào)出夫人喜歡的香味？還有這幾種，‘柳暗花明’，‘芙蓉春色’，‘花影重重’，都是新調(diào)出來的，夫人若是不嫌棄，便一并送與夫人……”

    “云掌柜，你這人就是侃快。行了，我也不能白要你的，這點銀子……”

    “夫人，小店雖是剛開張，可是您就辦了一張‘年卡’，便是我們這的?？土耍趾伪赝矣嬢^這許多？若是您用得好，不妨幫我們多加宣傳，將來我或許還要分您銀子呢……”

    “哈哈，盛京遍地都是金子，偏偏有人看不著。你這丫頭，卻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子呢！”

    門外歡聲笑語，門內(nèi)，千羽墨也露出微微笑意，然而那笑意卻在聽到一句無意之語時驀地凝住。

    “這許多年來，在調(diào)香方面達(dá)到登峰造極之境的，唯有雪陵一國?！?/br>
    “是啊，不論是咱們無涯，還是其他的諸侯國，乃至天朝，都用的是雪陵國制的香?！?/br>
    “尤其是鵝梨帳中香，最為有名，卻是只有雪陵貴族可用，連天朝都只能望洋興嘆……”

    “那可不一定，關(guān)鍵是看你們有沒有特殊渠道……”

    洛雯兒不再插言，只微微的笑著。

    在提到雪陵二字，她便已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鵝梨帳中香，想到了那紅鸞錦帳的旖旎，想到了那交頸鴛鴦的纏綿……想到了那如夢如幻恍若遠(yuǎn)遠(yuǎn)隔在前世的記憶，想到那個人……

    真奇怪，一個大活人，就這么無聲無息的消失了，莫非也是穿了越？捎帶著攜去了所有人的記憶？可是，為什么獨獨留下她的？還是，他不過是她的一個夢中幻想，因為沉醉太深，便當(dāng)了真，以致久久難忘……

    “……什么特殊渠道？那是要掉腦袋的！”

    “哼，雪陵地勢險拔，終年積雪，就差點寸草不生，可是那些人靠什么活著？還不是靠制香？”

    “可不是？雪陵的孩子打一出生就要學(xué)會分辨各種氣味，從‘辨香’，到‘仿香’，再到‘創(chuàng)香’，最快也要二十年的時間。然后每年都會進(jìn)行一次斗香大會，無論男女老少，皆可參賽。每次比賽都會有新的香品產(chǎn)生，然后定價，最高的，一錢便要賣上千兩黃金呢！”

    眾皆嘩然。

    “所以，雪陵人自稱是世上最高雅最尊貴的人，他們只需動動手指，便可讓天下人趨之若鶩?！?/br>
    “呸，我才不信！你們知道嗎？現(xiàn)在有不少人學(xué)習(xí)制香，去歲，還有個烏蘭國的人上雪陵的斗香大會去挑戰(zhàn)了呢……”

    “這事我知道，還不是敗興而歸？他只會‘仿香’，仿的還是鵝梨帳中香，那不是自己找死嗎？而且人家雪陵人是自小便在香料里泡著，怎是他這樣一個半路出家的人比得上的？自不量力！”

    “就是，別看斗香大會每年都換地方，可是參加的都是雪陵人，揣著香料走，拉著黃金歸，想買什么就買什么，真是……”

    “對了，你們聽說了嗎？雪陵送了位公主過來，嫁給咱們王上了！”

    ☆、253湖陽公主

    更新時間：20130507

    胡綸看到，一向?qū)ε说陌素圆桓信d趣的主子一直在認(rèn)真聽著外面的談?wù)?，然而在聽到這句時，握著折扇的手頃刻一緊，于是一聲輕微的裂響自掌心傳出，而白玉的大骨上現(xiàn)出了一道幾不可見的裂痕。

    “是啊，就是三天前的事。原本……對，就是這天下麗人開張的當(dāng)日，雪陵的使者到了盛京，卻是發(fā)現(xiàn)除了儀仗侍衛(wèi)，竟是沒有看到一個百姓，還在納悶。嘻嘻，他怎么會知道咱們都上云掌柜這捧場來了？”

    “據(jù)說初時只是說要和親，卻不想那位公主已在路上了……”

    “是哪位公主？”

    “是南宮苑的三妹，湖陽公主?！?/br>
    “啊，那可是有名的美人。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遠(yuǎn)而望之，皎若太陽出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據(jù)說元玦天子有次駕臨雪陵，于御園中偶然相見，當(dāng)即驚為天人，結(jié)果一激動，直接滑進(jìn)了水里。本打算帶回天朝，怎奈就因這驟然落水，天師說此婚事不祥，方罷了打算，可是每每思及，皆是魂牽夢系……”

    “既是如此多嬌，又身為金枝玉葉，怎么會如此恨嫁？莫非……”

    “你懂什么？聽說這位湖陽公主自從上回在諸侯會盟上見了咱們王上一面，便芳心暗許，回去就得了相思病，差點一命嗚呼。雪陵國主心疼meimei，特遣使前來議親，并許了十二座城池做陪嫁。湖陽公主聽聞喜訊，當(dāng)即病愈，傅粉施朱，點染曲眉，竟是同使者一同動身。只不過命使者快馬加鞭，為的是讓咱們王上早作準(zhǔn)備，而她一踏入盛京，便可被直接迎娶入宮?！?/br>
    “嘖嘖，也虧得是咱們無涯，否則哪個諸侯國能夠在五天之內(nèi)準(zhǔn)備好所有的迎親儀仗？我可是看到了，那灑金紅氈足足鋪了三十里?！?/br>
    “可不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震得我耳朵直到現(xiàn)在還嗡嗡作響?！?/br>
    洛雯兒恍惚記起，三天前，的確是聽到一片喜悅之音，然而并不十分熱烈，今日聽她們所言，想來是與這邊隔了好幾道街，才勉勉強強的傳到這，況且當(dāng)時她正專心致志的調(diào)香，也未多加留意。

    想不到，那位專情又深情得近乎偏執(zhí)的無涯國主竟是又添了一位美人作伴，那豫嬪，祿貴人，寧貴人，琪才人……怕是更難見圣顏了吧？而這位美人，又會得寵多久？

    不，既是生得這般美貌，又有這樣的家世背景，怕是要榮寵不衰吧？否則，怎會一入宮就成了正一品的四妃之一？更或者……時間，足可以讓人淡忘一切，這位湖陽公主或許會取代那位喜愛紫藤蘿的女子，成為無涯國主新的唯一吧？

    “……雪陵國因為善于制香，怕是除了咱們最富有的諸侯國了。不僅香車百輛，送嫁千人，綿延不絕，每輛車都用了那鵝梨帳中香，那香味……”言者做出一個陶醉的表情：“我只覺得，現(xiàn)在還在我這肺腑里轉(zhuǎn)悠。不信，你聞聞？”

    卻是嬉笑著被推開：“你說，咱們王上到底長什么樣？竟是能讓艷絕天下的湖陽公主傾心相許？”

    “在高之臺，有子如玉。容且美兮，氣且華。語若蘭兮，笑如歌。”言者搖頭晃腦。

    “可是我怎么覺得，事情并不是這么簡單？”有人提出異議。

    “我聽我家那位說……”

    胡綸聽到外面刻意壓低了聲音，然而他知道那個女人要說什么。

    雪陵與無涯毗鄰，前年西戎入侵無涯，連克數(shù)郡，被千羽翼逐一收回，最后相持禹城。

    當(dāng)時，若是禹城被攻破，無涯自是陷入險境，然而雪陵也將四面楚歌，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不會不懂。而與之接壤的東夷正日趨壯大，這兩年時不時的到雪陵邊境打秋風(fēng)。

    雪陵只有個軒轅尚，國主南宮苑脾氣乖戾，難以捉摸，動以殺人為樂，余人則如那些女人所言，只是沉迷于制香，那些香粉氣中長出來的男人，有什么用？軒轅尚獨臂難支，卻也將雪陵維持到今天的模樣，而且還有欣欣向榮的趨勢，不可謂不簡單。

    當(dāng)然，他有雄圖大略，必不會安于現(xiàn)狀，而依雪陵目前的軍力，的確岌岌可危，于是便拉上無涯，意圖以無涯之兵力，威懾四方。

    而雪陵多山，常年積雪，亦可作為無涯的天然屏障，日后暉國若是打算借道雪陵進(jìn)攻無涯，豈非不自量力？

    然而要如何達(dá)成這樣一份協(xié)議，如何才能鞏固彼此之間的聯(lián)合？聯(lián)姻，便是最簡單最劃算也是最有利的方式。

    他看了看自始至終維持著一個姿勢，似傾聽又似恍然的主子，忽然明白了主子那句話的含義。

    無論是“他”或“她”，都不能“如何”。

    他，肩負(fù)社稷，身不由己，如何舍近求遠(yuǎn)，放棄近在眼前的利益而讓國家和百姓身陷水火？

    她，夢系離人，心無旁騖，如何柔腸百轉(zhuǎn)，體量主子的苦心與不易？

    兩個人明明近在咫尺，然而就像現(xiàn)在，偏偏隔著一堵墻，無法相顧，而今后，他與她之間，又要多出多少道無法打通也無法回避的墻壁？

    “……若是當(dāng)真如你所說，為了加強聯(lián)盟，無涯豈非也要嫁一個公主過去？”

    洛雯兒一驚，無涯的公主，豈非只有一個千羽雪？

    “哎呀，聽說雪陵國主南宮苑喜怒無常，殺人如麻，若是長公主嫁了過去……”

    “那有什么？人家南宮苑至今尚未娶親，長公主亦是不遜于湖陽公主的美人，若當(dāng)真嫁過去，便是一國之母。”

    “那南宮苑也有二十好幾了吧？怎么還未娶親？莫非……”

    “你們胡琢磨什么呢？我聽我家那位說，此番雪陵使者還真替南宮苑轉(zhuǎn)達(dá)了這個意思，你們猜咱們王上怎么說？”

    “怎么說？”

    眾女齊齊瞪大眼睛，洛雯兒也不覺捏緊了手中的荷包。

    “王上說長公主身子虛弱，怕是受不得雪陵的冰寒，就這么給推了?！?/br>
    此起彼伏的嘆息多是惋惜，洛雯兒卻是松了口氣，無涯的王上，當(dāng)真是顧念兄妹之情的。

    女人們繼續(xù)八卦，即便臉上敷著面膜，即便隔著紗簾難見彼此，亦是不肯停歇。

    有人質(zhì)疑前面那些消息的準(zhǔn)確性，洛雯兒卻是深信不疑。因為她雖然沒有問過這些女人的身份，也不在意她們的真實姓名，卻是知道，這其中許多人的家人都與世家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就像剛剛那個最為消息靈通的夫人，有次說走了嘴，洛雯兒便知她的丈夫乃兵部尚書蔣元厚的家臣。而且，據(jù)她觀察，應(yīng)是有不少世家的貴女也偷偷前來此處進(jìn)行美容。只不過她們不說，她也樂得裝糊涂。

    見眾人其樂融融，她便打算回廂房再給那位張夫人取一些新調(diào)制的香，卻聽有人興致勃勃道：“你們說，湖陽公主嫁給咱們王上封了淑妃，聽說還特意留了兩位調(diào)香高手，就住在西苑。雪陵的調(diào)香師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不知以后有沒有機(jī)會見上一見，若是可以，咱們?nèi)羰窍胗檬裁葱缕娴南?，是不是也方便了些？?/br>
    她腳下一滯……或許，她的香未必拿得出手了。

    “雪陵有調(diào)香的高手，咱們就沒有云掌柜了嗎？”

    話題忽然就轉(zhuǎn)到了她的身上，正是那位張夫人。

    “你們瞧，我這臉，我這手……經(jīng)云掌柜一調(diào)理，又回到了十八歲的模樣，迷得我家那死鬼……”

    她不好意思的啐了一口，轉(zhuǎn)而拉起那個向往調(diào)香高人的女子的手，語重心長道：“女人吶，就要對自己好一點。花開得再好，也得澆水施肥，否則……”

    那女子眼睛一亮：“你說，這位淑妃娘娘會不會到天下麗人做美容？”

    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掀起了再一輪的八卦高潮。

    眾女皆仰慕湖陽公主的風(fēng)采，想看看這位害得元玦天子跌入水中寤寐思服的王上寵妃到底生得是什么模樣，順便捎帶著八卦了雪陵寧國公世子軒轅尚的隱秘身世，引申出雪陵出美人的結(jié)論，否則當(dāng)初無涯先王又怎會有這樣一個私生子？

    既然探討到了這個問題，自然要提及關(guān)于現(xiàn)任國主的王位爭議，到最后又神奇的落到了洛雯兒身上。

    “宮里的娘娘豈會讓人隨便看了去？她們是不會到這種地方來的，若是要做美容，自是要招云掌柜進(jìn)宮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