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三)
正逢午時,大街上喧鬧異常,有人在攤邊小坐吃面,有人步履匆匆不只知往何處,嘈嘈雜雜連一個閑人也無。唯一驚起波瀾的,是男人幾乎以強拖硬拽的法子將女子塞進了馬車里。 花樓里涌出好看的姑娘們,一個個鬧喳喳的,卻被他手上的利刃反出的寒光嚇退,再不敢阻攔。 水云大驚,忙喊著,“退后!別傷著自個兒!” 街上眾人一片嘩然,卻在看清馬車上的官牌時鴉雀無聲,紛紛四散了去。 “季相!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水云被押解似的強推上車,剛說了一句便被一掌按在了車壁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她再怎么要激怒他,也不曾想這男人競敢當街搶人,還是從花樓里。 更要命的是,為著怕徐文戍知道季雍同自己有牽連,方才水云就已吩咐曼詩去叫了私藏在城里的死侍。現(xiàn)下城里死侍與徐文戍的人想必刀劍相向,一時競沒人能保她一保。 不過倒是,就她那點子死侍,也未必能同季雍與他的護衛(wèi)府兵作對。 腦中還亂著,便又聽一聲滿含怒意的“開車”,車輪開始轱轆起來,顛簸著連帶水云的臉也摩擦在車璧上,刮出紅痕。 此時水云被抵住肩背死死壓在墻上,頭都抬不得,連季雍什么臉色也瞧不見。她深深吸一口氣,緩了半晌才又柔了語氣哄著說:“相爺,你在官道之上、眾目睽睽之下持刀劫人,實在有損威名,不若,咳咳,……不若先放妾回去,此事還可從長計議……” 卻不等她話說完,就被季雍一通怒喝硬生生懟了回去,“你給我閉嘴!” 這聲震懾實在大了些,水云自做了花魁后便極少被這樣怒喝,此時不但被呵斥,還是被他,一股委屈滋味頓時涌上心頭,不知怎么就有了力氣,死命掙開他的手,轉身朝他喊著,“你當我是為誰說的這話?當年那何復可是你親手斬的,若這事兒真被那些個一心想捉弄你的人拿住了,可怎么好!” 季雍看她半晌,卻還是沒話回她,只說了句“別想著跳下車去”便收了手。 水云自然不敢在他眼皮下跑,何況事已至此,不出叁日,滿城都會知道她水云被季雍當眾劫走的事兒了。她對徐文戍早已沒有了交代,此刻別說風王府,便是她回了西芙樓,怕也是沒人敢來找她了。 不過也是,這不就是他季雍的目的? 只是偏偏在這時候…… 車里一下就安靜了,兩個都出著神,腦中卻全然不是一回事兒。 又過了好幾條街,路越走越靜,水云生怕季雍覺著自己是要想著法兒逃,也就不敢往外看,只低著頭細聲兒問:“這是去哪兒?” “回家。” 水云愣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復又問道:“什么?你說哪兒?” “我說,回季府?!?/br> 水云再也忍不得了,幾乎是叫喊出來,“季雍,你瘋了將我往季府帶?我!……且不論你們季家人什么說法,外頭那些流言蜚語你要如何應對?我原以為你不過隨意找個宅子安置我也就罷了,可這又算什么?” 卻不想聽到季雍的嗤笑,“隨意找個宅子?你卻不值我在京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段再置一個宅院。” “怎么,就是因為我說同小風王和徐文戍的事兒?”水云也嗤笑出聲,“堂堂季相,胸懷競這樣???” 卻聽見他一下就冷了下來的聲音,“你還真當我能信了你那些鬼話?且不說你會不會做,他陸澤殷向來心高氣傲,與徐文戍也算不上對付,怎么就能共享一個女人?” 水云心下一動,卻不知是喜悅抑或是擔憂,“那你怎么還……” “你真當我氣的是那個?”季雍氣極,一把撈住水云纖細手腕,拉過她的身子要她直視自己,“我氣的是你將我當做傻子,還死命作踐自己!” 水云接不上話,一時只楞楞瞧著他,聽他怒極的聲音炸在耳邊,“秦水云!你便是再不心悅于我,也不該拿這事兒來惹我!便是知道這事兒不真,現(xiàn)在只要想起你同他們……當眾拐你?我真是當眾殺你的心都有了!” 他緩兩口氣,聲音突然低了八度,“你既不想著為我屈就些,也不能不為自己多想想……” 水云卻聽愣了,后頭的話都沒聽進去,只木訥著問:“你……咳,你方才喚我什么?秦水云?” 季雍也愣了,瞧著她那不但不躲反倒直視過來的眼神,自己竟有些受不住,撇了話頭說:“……我方才說了那樣多,你只聽進去了這?” “季雍你……” 卻又被外頭車夫傳來的聲音打斷,“相爺,到了?!?/br> “先下車,旁的再說?!奔居狠p輕松口氣,也不給水云再問的機會,忙冷著臉將她拉下車。 而此時水云已經沒了精力想其他事,只余那句“秦水云”在她心里晃蕩,連踏過季府門檻都是被季雍拽了個踉蹌過去的。 這個字,這個“秦”,已經太久沒被冠在她的名字前頭,她都險些忘了自己是誰。 險些都忘了,她是那再不該出現(xiàn)在京都的秦家女兒。 可她無甚時間困惑恐懼,就被大院里涌出的人堵住,只半柱香時間,待她回過神來,空曠大院便被堵得水泄不通。 為首白髯老者壓了一旁嘈雜聲音,開口問:“雍兒,這女子是何人?何故將她帶來季家?” 卻不等季雍開口,就有不知哪傳來的聲兒,“二爺,我卻知道這女人,這是西芙樓的頭牌花娘水云!” 一院頓時嘈雜開來,處處都是議論。 水云低頭不語。倒不是她羞于面對,畢竟這樣的爭論在大族是常有的,只是她此時不欲與季家親信起些不必要的沖突,一是心頭紛亂,總有話想問清楚他先,再來這是季家事務,少說些話也免給季雍添了堵。 “都安靜!”老者面色漸沉,揮手將嘈雜都喝了下去,目光沉沉盯著跟在季雍后面的水云,問的卻是季雍,“她便是你常去找的那青樓女子?你連妾室都不愿納便是因為她?” 季雍將水云往身后一拉,低了下頭,也不隱瞞,只答了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