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四)
那日借著宴飲之名,我才過到季府上見她一面。我同她講,事情行至這般田地,她再也沒有選擇了。 她說,是啊,她親手堵了自己的路,以為自己能將兩軍主帥玩弄于股掌之間,卻陰差陽錯算漏了徐文戍這回馬一槍。 我心想,她算漏的何止這些。 戰(zhàn)事要起了,她說,我該知道的,她所求無非西芙樓的周全,往后這樓里就要仰仗我了。 我愣神,她分明防著我,卻沒同我說仰仗曼詩,只說仰仗我。 她見我發(fā)怵,笑著執(zhí)起我的手,大指輕輕摩挲著,說:“從此世間再無水云,只有西芙樓的子清。” 我轉(zhuǎn)身離去時,日光已斜,照在白得泛青的墻上,把我將她隔做兩個世界。她坐在暗處,在靜謐一室的角落里,深深地看著我,目送我走進最后一抹光里。 她講:“你該向前走,抬頭挺胸的,一輩子也別回頭?!?/br> 我知道,她退卻了,但她已然做了抉擇。 是啊,別回頭,我們都別回頭。 故事便結(jié)在這里,因之后我再未見過水云,自然了,也沒見過秦姝。 那個夏就這樣過去了,一雨便成秋,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落在那縱橫交錯的青石小路上。再不復(fù)夏日暖陽。 而那一場紛紛擾擾,也盡數(shù)隨著這場秋雨被沖刷干凈,不復(fù)存在于這座城里。 坊間傳過,或說花魁水云是從城外回來時染了風寒,病故的;或說是同愛侶攜手,早已不在江湖,至于愛侶是誰,倒眾說紛紜了。宮里頭耳聰目明的卻不以為然,私下盛傳是宰輔季雍下的毒手,美人早已香消玉殞。 我也不知哪些屬實。只知下半年季雍娶妻,季家同李家的聯(lián)姻,也算做下半年排得上號的大事。又過兩年,季雍納妾,據(jù)傳是街南頭琴匠家的女兒秦氏,過府后極盡榮寵,夜夜留宿。 我曾懷疑,現(xiàn)下卻萬分篤定,當年我做了最最該做的抉擇:將徐文戍去西芙樓的消息出賣給季雍。 聰明如水云,千算萬算,卻算漏了我會做這叛徒。自然了,她也沒算清楚自己心里那人究竟幾斤幾兩。 若我沒在她房里瞧見那迭信,若那白花花如雪般的紙上沒有字字道明那一件件的鐵礦走私,明里暗里的糧餉動作,我是斷斷沒機會看懂水云的作為的。 可我看懂了,我又怎能放任!放任她不惜嫁入風王府以求保全西芙樓上下?還是放任她什么都不顧勾搭徐文戍? 她早算準了,若朝臣終勝,則她將同風王府共存亡;若王侯勝,即便她能保西芙樓無恙,這她與季雍什么關(guān)系一查便知,又怎能安然度日? 朝廷風起云涌,百姓卻無力阻攔,只能以血rou之軀獻祭于車輪之下。 于水云而言,此乃死局。 這般抉擇既非最佳,也非最便宜的,只是于水云而言她只瞧見這一條路,于我而言卻多出幾條她瞧不見的。 并非誰更聰明些誰更愚鈍些,只是說穿了水云并不信我,或說她不信季雍,她不信不沾她血的西芙樓能在這場亂戰(zhàn)中安然無恙。 倒是不敢信才更貼切些。 我是懷著要她長些教訓的意思的。那時在屏風后偷聽半晌,謊稱季雍要為做我簪花宴,才借口請了季雍來將事如實相告。 自那時起我便做了季雍的眼線,惟愿兵戎相見時為西芙樓求一方庇護。 旁觀者清,只因無情。我雖與季雍無緣,卻也因此比水云看得清楚,朝廷傾頹百廢待興,世家貴族糜爛不堪,這一戰(zhàn),季雍必勝。 時間書卷翻頁般從指尖流過去,秋日里,因著皇親爭奪兵權(quán)意圖不軌,一場動亂血洗京城,一個全新的朝堂從這鮮血里緩緩脫骨,在新戲臺上粉墨登場,西芙樓得以繼續(xù)做著京城里最耀眼的明珠,最歌舞升平的極樂之地。 比圓滑周全,我不如水云,比狠辣膽識,她不如我。 她許是明白了這點,才敢將西芙樓甩手不管,這些年真是一次也不曾回來過,倒是樊娘還時?;貋砜纯?,幫襯幫襯。只是她也再不提水云這名兒了。 轉(zhuǎn)眼秋去春來、四季變化,叁月又陽春、九月又授衣,連門前青石都不比當年棱角分明。 每當恩客問起昔年舊人時,我都同人講她早已不在世間。他們聽罷嘆息,只言說,坊間百年一見的女子也沒了。 從此往后,我便只當水云死了,至于死了水云又生了誰,那便不是我該知道的,更不是西芙樓該知道的。 水云有水云的苦,秦姝自也有秦姝的苦,可說到底,這些都與我無關(guān)。 而我,我只樂得瞧著西芙樓的一晴一雨,一春一秋。這兒是她愛著的地方,我也算做她的后輩,自然也愛。 一切恍如過眼云煙,夢里也似來過幾番,只是不甚清晰,漸漸連臉龐與名諱也模糊了。 自此,世間再無水云此人。 ps. 追-更:po18city.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