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昌平公主瞧了眼謝習風,不知想了些什么,居然點了點頭:“那好吧,你路上要小心些啊。” 倒是長樂公主心思縝密,為了避免兩人獨處,還特地挑了個心腹女官跟上去,美名其曰:“讓東彩和你們一起去好了,正好幫忙提東西,免得你們一來一去累到了?!?/br> 周清華倒是沒有太多別的心思——她才過了生辰,剛剛七歲,反正她是不相信謝習風這樣的人會對一個七歲小蘿莉起什么綺念。再者,謝習風留給她的印象始終還停留在當初那個傲嬌毒舌的熊孩子。 而且謝習風一路也規(guī)矩的很,不知是不是有女官跟著的緣故,居然很有君子風范——除了山路濕滑時偶爾扶上一把,說幾句山景或者寒山寺的趣事之外便沒什么其他的動作了。 原來,寒山寺最初的故事是來源于大越太1祖皇帝和光烈皇后。據(jù)說當年他們當年征戰(zhàn)時不慎與中軍失散被亂軍一路追擊,在此處受了寒山寺一位僧人的救命之恩。太1祖皇帝拔劍做記號,對著那僧人許諾,要在這里為他建一座最大的寺廟??赡巧酥谎裕骸熬苊撾U絕非人力,實乃天命。天子,自有天佑?!惫饬一屎笤趥?cè)言道:“那吾等愿重塑佛身,以謝天恩。”僧人終于不再推辭,垂首回禮。所以,這寒山寺的佛像乃是光烈皇后親手所繪,太1祖皇帝親自監(jiān)制。 在他微微有些清遠的嗓音里,周清華也漸漸放下心來,她忍不住沉浸在謝習風口中那些充滿傳奇的故事里頭,心馳神往。 其實大越歷史上有許多非常出名的皇帝和皇后,可是最讓周清華心向神往的便是開國的太1祖皇帝以及光烈皇后。這兩人攜手開辟了大越皇朝,雖然膝下只有一個病弱的獨子但也一生恩愛不移,白首到老。太1祖皇帝的偌大后1宮竟然唯有皇后一人,前朝后宮更是將皇帝皇后并稱“二圣”。這般令人欽羨的帝后□□,不知在市井之中演繹出了多少跌宕起伏、情真意切的話本、戲本。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陽光隔著樹葉樹枝照下來,就好像又無數(shù)的光斑在上下跳躍。謝習風跟在后面瞧著在溪間石道上蹦蹦跳跳、心情極好的周清華,心里忽然也覺得有些歡喜。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柔軟情緒,忽然間便襲上心頭。他閉了閉眼,在這個陽光溫柔的日子里忽然這樣想道:我要是也有這么個meimei就好了,小小的,乖乖的,看著便覺得歡喜。 此時山間涼風習習,仿佛世外桃源,而宮中的坤儀殿中卻是暖風熏熏,令人昏昏欲睡。 皇后懶懶地倚在榻上,垂首看著正給自己揉腿的宮女,像是說家常一般的柔聲細語地說著話:“你說本宮這一雙兒女,怎么就一點都不像本宮呢?瑜兒心思簡單,沒有一點城府和野心,一門心思都在兒女情長上。婕兒倒是好些,心腸夠狠,只是又太蠢了,真叫人為難。” 那宮女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合身的粉色宮裝,如琬似花,清麗動人,生就一副溫柔可親的模樣。她手上動作不停的給皇后揉著腿,似乎什么都沒聽到。 皇后也不在意或者她本就只是在自言自語,只見她慢悠悠的嘆了口氣,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開口問道:“說起來,婕兒這次把謝晞云也帶去了?” 宮女輕輕點了點頭,語調(diào)輕柔的答道:“是的,公主約了謝小姐一起去寒山寺游玩。” 皇后慢慢收了面上的笑容,保養(yǎng)得纖細白皙的手指不急不緩的敲打在案上,似乎在考慮著什么。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真是個傻丫頭......”那一聲嘆息有一點小小的嘆惜,更多的則是一切盡在掌握的寬容。 皇后獨自沉默了一會兒,好一會兒才仿佛回過神來似的問道:“七皇子早間來過了?” “是為了恭妃的事?”不等宮女答話,皇后便了然的點了點頭,懶懶道,“大約也就這么幾天了,你等會兒讓人到庫里取些藥材什么的送過去,也算是本宮的一點心意吧?!?/br> 那宮女低著頭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娘娘,恭妃已經(jīng)病重自此,娘娘何不開開恩,讓七皇子與恭妃最后再多見幾次面?”七皇子并不受寵,早早就接了圣旨搬出了宮,平常要見恭妃一面也必得來皇后這邊請旨求見。 “瞧你這話說得,好似本宮多無情似的?!被屎筝p輕笑了笑,那漂亮的丹鳳眼仿佛融了燭光,明亮非常,“阿許,你若真有心,不如今晚和陛下求求情。說不定陛下一高興,就準了呢?!?/br> 那宮女面色微微蒼白,伏在地下不敢再言,只是低聲道:“是奴婢多言了?!?/br> “阿許啊阿許,你這樣懂事聽話,想必定不會如當初的恭妃似的,讓我失望吧?”皇后抬手拍了拍她的面頰,溫溫柔柔的開口,“記得等會兒去上妝,這臉色還真是太蒼白了點......不過,你這我見猶憐的樣子,說不定陛下更喜歡呢?!彼Z調(diào)柔婉,一波三折,仿佛是那暗夜里的幽香,將人纏得緊緊的。 阿許咬咬唇卻還是老老實實的低頭謝恩——她侍候皇后多年,太清楚皇后的為人了?;屎笙矚g美人,尤其是出身微賤的美人。她總是喜歡一個一個的挑好、挑.教好,然后送到皇帝那里?;实巯矚g,那自然是好,既能分了陳貴妃的寵又能顯出皇后的大度和賢惠。若是皇帝不喜歡,那也無事,于皇后而言不過是個宮女罷了,是死是活與她無關(guān),一條賤命絕不比她養(yǎng)得花兒鳥兒金貴。 當初的恭妃就是這樣被送到皇帝跟前的。而恭妃如今落到這樣的地步,皇后卻是連順手幫上一把都不愿意。對皇后來說,沒了用處的棋子,哪怕是多瞧一眼都是浪費功夫。阿許對恭妃,不過是物傷其類罷了。 第23章 周清華和謝習風走后,溪邊便安靜了許多,唯有溪水潺潺之聲。周涵華借口累了,在周清華原先的位置上休息順便等人。昌平公主則悄悄跑到謝晞云身邊說悄悄話。唯一還在釣魚的大約也就只有太子容瑜和安樂公主了。 所以,當謝晞云意外踩在滑石上摔倒在溪流里的時候,所有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昌平公主,她嚇得一臉慘白,連忙推了推不動的容瑜,催促道:“皇兄,你快救救謝jiejie啊......” 她們身邊只跟了幾個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宮女,太子身邊的侍衛(wèi)又被昌平公主使喚去拾柴火了。所以,現(xiàn)在唯一能下水的反倒只有太子容瑜。 這種時候,根本就容不得一點猶豫。容瑜他甚至還來不及轉(zhuǎn)頭去看周涵華一眼,就急匆匆的跳下水去拉謝晞云。 這個時候的溪水其實并不是那么急,但是不會游泳的謝晞云已經(jīng)被被沖到了下面,容瑜咬咬牙也往下面游去。然而,當他剛剛拉到謝晞云的手時,一道浪花打來,反應不及的他連同謝晞云一起都被道水流給沖了下去。溪水漫過臉龐,容瑜用力抓了一下身邊的石塊,想要再撐一下,但是很快就滑了下去。 竭力拉著謝晞云、護住她的頭部的容瑜昏迷之前只有一個念頭:糟了。雖然因為缺氧大腦異常遲鈍,可這一刻他依舊還是飛快的明白了meimei之前的異常舉動。即使如此,他依然沒有松開自己的手,反而將謝晞云拉得緊了些——無論如何,人命總是最重要的。這始終是容瑜為人的底線。 這里是山腰,沒有什么人。可是再下面一點卻是村民取水的地方,他們就這樣被沖下去,就算沒有生命危險,被人看到他們兩人這般樣子,名節(jié)方面也再沒有推脫解釋的機會了。 站在溪邊的昌平公主面色依舊有些蒼白——雖然她已經(jīng)安排了施救的人員和救命的太醫(yī),可這種情況下畢竟還是有危險的。當初定下計劃的時候她想得很簡單,只覺得這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可是剛剛謝晞云摔下去的時候,她真的是緊張的差點忘記了自己的計劃。 原來,謝晞云竟然是真的喜歡哥哥,而且已經(jīng)喜歡到了愿意賭上自己的性命嗎?昌平公主握緊手掌,掌心上是深深的指痕,她心里一片茫然:自己呢,她又有喜歡謝習風喜歡到這種地步嗎? 這種情況,在場的人稍稍一想也立刻就明白了昌平的計劃。 長樂公主長眉微蹙,面上帶了恰如其分的緊張,對著身邊的宮女吩咐道:“彩蕓,快叫人到下面瞧瞧,這水有些急,要是撞到哪里就不好了?!?/br> 周涵華的臉色有些難看,唇色蒼白的好似花樹下落下的那被雨水洗過的花瓣,她沉默了片刻,才慢慢的開口問道:“這里下山?jīng)]有方便一點的小道嗎?”她自然明白昌平公主既然安排了一切自然也不會忘了安排一個救人的見證人。只是,有些時候,還是要求個心安。 一直出神的昌平公主終于回過神來,她咬咬唇,像是要哭出來了:“我知道有條小道,我?guī)銈冏甙?。”這一刻,她終于還是忍不住的紅了眼,就像一個還未長大的小女孩兒。 這個時候,周清華和謝習風才剛剛走到寺院門口。謝習風跳上門口的一塊巨石上,朝周清華伸了伸手:“上來看看,這里景色最好?!?/br> 周清華猶豫了一下,還是拉著他的手,站到了石頭的上面。她垂眼望去,下面是郁郁蔥蔥的山林和那飛奔的溪流,上面是藍白色的天空,茫茫無際。天地如此偉岸,人卻如此渺小,仿佛朝生夕死的螻蟻,不過一夕而已。她忽然覺得有些感動,幾有熱淚盈眶的激動。 謝習風這時卻笑了一聲:“你不會嚇得腿打顫了吧?” 周清華瞪了他一眼,很不客氣:“眼睛在哪里?我明明是激動的好嗎?” 謝習風只是笑,然后才跳下去扶著周清華下來。他的衣袂風中飄飄,白皙的臉龐在陽光下看上去秀麗端美如珠玉。在這青山綠水之間,當真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美態(tài)。周清華不自覺的就把手伸了出來。 他們剛剛落地,傳訊的人就來了。 周清華得到消息的時候一下子都被震傻了——她都不知道昌平公主竟有這樣的心機,謝晞云竟有這樣的勇氣?;蛘哒f,她從未想到這兩人竟然可以愚蠢到這種地步。她們真的覺得依靠算計和逼迫就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嗎?人心這種東西又豈是可以輕易強求? 謝習風就站在一邊,聽完消息之后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一雙黑沉沉的眼里是一種難以掩飾的怒氣以及失望。 他仿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眉頭緊緊皺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走吧,先去看人?!彼穆曇舴路鹗菑暮韲道飻D出來,冰冷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怒火。 其實,周清華最擔心的還是周涵華——她和太子的婚事還沒有真正定下來,偏偏謝晞云的身份不可輕視,若是皇家為了維護皇室以及謝家的聲譽而選擇謝晞云,那周涵華怎么辦? 她并不知道,此刻,作為天下最尊貴的兩個人——皇后和皇帝也正在討論這個問題。 “簡直荒唐!”皇帝聽完太監(jiān)的稟報以及皇后的話,勃然大怒,也不喝皇后泡好親自端上來的茶,直接就將手上的茶盞摔倒了地上,“涵華和容瑜的婚事是早就已經(jīng)定下來的?,F(xiàn)在改弦易張,叫人如何看待皇室?” 皇后面色不變,只是淡淡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謝家?guī)状伊迹x國公更是國之柱石,陛下就忍心看著他的獨女聲名狼藉,累及謝家聲譽?” 皇帝的額角劇烈的抽動了一下,他像是想要反駁,但還是沒能說出什么理直氣壯的話,只是沉默著。 皇后也不在意,她瞥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只是笑了笑,重新倒了杯茶遞上去:“陛下,這事也是意外。若真要全都推給謝晞云,又怎么對得起謝家這些年的功勞苦勞?此時改口,稍加渲染,不過又是一件英雄救美的逸事,絕對無損皇室威嚴和瑜兒的聲譽?!?/br> 皇后的宛若白玉雕成、美輪美奐的纖纖細手輕輕的握了握皇帝的手,再接再厲的勸說道:“我知道,這事是對不起涵華。她自小在我身邊長大,聰慧乖巧,再沒有比她更討人喜歡的了。我對她便好似昌平一般。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對不起她了,她一向懂事,想必也能明白個中的無奈?!?/br> 皇帝面色有些難看:“涵華與瑜兒相處了這么些年,若是此時讓瑜兒另娶,涵華如何自處?”這天下哪有人有膽子娶一個前太子妃?而周家嫡長女這種身份又怎能屈居太子側(cè)妃這種位置? 皇后長眉勾畫的十分精致纖細,那形狀優(yōu)美的丹鳳眼仿佛是照了月光的湖面,波光粼粼:“這有何難?陛下又不是只有瑜兒一個孩子。尋個年齡相當?shù)幕首颖闶橇??!?/br> “你是說,恪兒?”皇帝首先想到的齊王,神色顯得有些微妙。他的確是有些可惜周涵華,可要是叫心愛的兒子娶一個和長子感情良好的前未婚妻他又是有些不愿意的。 皇后掩唇一笑,如同春風掠過,春.光飛蕩,她懶懶道:“陛下這樣疼愛齊王,齊王的婚事臣妾哪里敢插嘴?”她睨了眼皇帝,溫聲道,“況且臣妾早就答應過陛下,不插手齊王和三皇子的婚事。臣妾說的是七皇子,他也算是在坤儀宮長大,他的婚事臣妾大約還是能說上一句話的吧?!?/br> “這,啟兒比涵華還小一個月呢。”皇帝仍舊有些猶豫。他對七皇子容啟沒有太多的印象,只是習慣性的反駁。 皇后目光盈盈的看著皇帝,也不反駁,只是微微笑了笑:“習風那孩子還比安樂小了兩歲呢?!?/br> 皇后先是提了自己管不了齊王和三皇子的婚事,后又提起長樂公主與謝習風的婚事。即便是偏心如皇帝也忍不住有些尷尬,他沉默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好吧,就依你所言吧?!?/br> 皇后抿唇笑了笑,拍手喚宮女進來收拾碎瓷片,順便示意穿著粉色宮裝的宮女上前給皇帝揉肩。 “陛下累了一天,不如先去休息一會兒,后面的事便交給臣妾來處理吧?!被屎笳Z調(diào)柔婉,仿佛是真的在關(guān)心皇帝一般。 皇帝抬眼看了看身邊容貌出眾的宮女,見到那宮女的容貌時,眼神微變,好似想起什么令人心動的往事,竟有片刻的恍惚。他眼神閃爍,仿佛是醉酒之人沉入迷離的酒鄉(xiāng),面色都柔軟下來了。一把將那宮女拉倒懷中,他似乎喃喃的說了一句什么,很快就抱著那宮女快步往后殿走去。 皇后依禮彎腰恭送皇帝離開,直到皇帝的背影消失,她才慢慢的收起笑容——皇帝喜歡的永遠都是那么一張臉,等到午夜夢醒、神智清明之時,又會很快的感到厭惡。這種事做多了有時候她都要覺得惡心?;屎罄涞霓D(zhuǎn)頭對著左右低聲吩咐了幾句。 “把七皇子叫來,本宮有事要和他說?!被屎笳Z調(diào)淡淡的說著話。 七皇子此時也的確還在宮中,因恭妃病重,他今日早早便進宮探望。倒也方便了皇后此時喚人 第24章 恭妃的柔福宮只能算是離皇后坤儀殿比較近的一座小宮殿,地處偏僻。當初恭妃受寵之時,還有人說幾句此處幽靜清雅,正是清凈的好居所。等到恭妃被皇帝厭棄,此地無人打理,便顯得荒蕪起來,且因恭妃久不受寵,此處可算得上是無人理睬,門可羅雀。 七皇子穿著青色長袍,半跪在恭妃的床前。他小心翼翼的端著藥碗給她喂藥,聲音輕緩而溫柔:“母妃,再喝一點,兒臣等會兒去給你拿蜜餞?!?/br> 恭妃輕輕地笑了笑,面色柔和,意志卻十分堅定:“先放下吧,我有事和你說?!彼贻p的時候是宮中出了名的美人,可是在經(jīng)歷了生活以及病痛的摧殘之后,早已不見當初容色。此時微微一笑,眉眼不動,竟有一種超越皮相的動人顏色。 七皇子沉默了一下,還是放下藥碗,低聲道:“母妃,我知道你要說什么?!?/br> 恭妃怔了怔,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發(fā),眼眶微紅:“我六歲時文家滿門落罪,成年的男丁都被處死,未成年的則被流放,都死在了路上。我和一眾的女眷一起被送入辛者庫,前頭的幾個jiejie都自盡死了,只有我年紀小怕死,活了下來。那時候的日子多苦啊,我白日里辛苦勞作,夜里入夢,卻只能看見一片血色。家仇如山,日日壓在心頭,竟是夙夜不能安息。后來,我被皇后選中送到了你父皇身邊,我那時候是真天真,以為有機會可以為文家平反了,結(jié)果......好孩子,是我對不起你。如今,我要死了,一切成空,這仇卻要留給你?!?/br> 七皇子一直低頭咬著唇不說話,此時忽然抬頭去看恭妃:“母妃,你放心。總有一日,我會替你為文、方兩家平反。讓天下人知道,這世間自有公道?!彼穆曇粲行┥硢?,卻帶著少年少有的堅毅和決心。 恭妃再也忍不住眼淚了,她流著淚看著自己已然長大的兒子,忍不住伸手將他抱在懷中,用手撫摸他的五官,哽咽道:“兒長大如此,我死何憾!” 七皇子眼眶微紅,只是他自出生起便懂事非常,嚴于律己,此時亦是強忍著不掉眼淚。 恭妃流了一會兒淚,忽然推開了兒子,以少見的果決語氣說道:“你走吧,皇后的宮人就等在外面,別再耽擱了?!?/br> 七皇子還要再說話,恭妃已經(jīng)背過身子躺了下來,一副不愿再理會的樣子。 七皇子默默的看著她,仿佛要把生母的形貌以及這間破舊的寢室一一記下。許久之后,他才抬腳推門離開。 門外站著的是皇后派來的宮人,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只是來的時候皇后特地交代態(tài)度要好,這才忍著氣等了下去。他心里頭其實頗有些不樂意——皇子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自然是太子、齊王這般的,五皇子雖不中用但有個位及淑妃的母妃以及極受圣寵的meimei也算是中等,獨獨這個七皇子既無得力的外家又無圣寵,偏還擺了一副臭架子。 只是,當七皇子那仿佛質(zhì)若冰雪的眼光轉(zhuǎn)向他的時候,那宮人的心嚇得跳了跳,不自覺的低下頭,擺出更加恭敬溫順的臉色。 宮人低頭的時候順便瞥了眼七皇子頗肖恭妃、俊美非常的臉龐,心里雜七雜八的轉(zhuǎn)著念頭:真是奇了怪了,大越皇室出美人,長得這么俊俏的倒也少。竟是比太子和齊王都要出色些。 若是周清華在此也要大吃一驚——這七皇子今日是當初她在周涵華及笄禮上遇見的少年。 七皇子也不在意宮人的態(tài)度,只是冷冷道:“走吧?!彼辉趺蠢砣耍苯犹_就走,不管別人跟不跟的上。 這個時候,宮里派出去的人早已將寒山寺的事情處理了個七七八八。落水的兩人因為施救及時都沒事,太子被送回宮,謝晞云則被送回了謝家。 謝夫人一向體弱,一般不外出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栽花養(yǎng)鳥,調(diào)養(yǎng)身子。此時聽到消息,便撐著病體去了女兒的房中,也不顧女兒剛剛醒來的虛弱,直接便給了她一個耳光。 “我怎么生出你這樣一個女兒!”她生的纖細秀美,體態(tài)姿儀便如同三月嫩柳,不勝鶯飛,嬌嫩柔軟的仿佛不知世事的少女,聲調(diào)亦是楚楚,只是此時說出的話卻像是刀片一般的鋒利見血,“手段卑鄙,舉止莽撞。竟然為了所謂的愛情,賭上性命,賭上謝家。你怎么會愚蠢到這種地步?” “周大小姐視你唯友,你卻奪人之愛;太子待你以誠,你卻算計于他;謝家生你養(yǎng)你,你卻不顧謝家聲譽。謝晞云啊謝晞云,難道除了你所謂的愛情,你的腦子就想不了其他的東西了嗎?”謝夫人的眼神里的失望清晰可見。 謝晞云靠坐在床上,濕漉漉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擦干了,只有額頭處還有一個被石頭磕出的小傷口。她臉色蒼白如紙,只有眼眸漆黑。她捂著被打腫了的臉怔怔的瞧著謝夫人,許久才低聲道:“當年,母親為了父親,不顧病體千里奔赴戰(zhàn)場,生死與共。我以為......” “你以為我會贊嘆你的勇氣?”謝夫人冷笑著打斷她的話,只是冷冷的提醒道,“我心甘情愿為你父親賭上自己的性命,因為我知道他愛我亦如我愛他,自然值得。可是,太子可曾愛你?” 謝晞云仿佛被戳中死xue,伸手掩面:“娘,我真的愛他。若是不這樣做,我這一輩子都不能再有得到他的機會了,我真的是沒辦法了......”她的淚水從手掌里滲出,就像是破碎的珍珠一般。 謝夫人沉默的看了她一眼,轉(zhuǎn)過身去:“你記得,這一次我會讓你父親去找皇上說情,成全你。只是今后,除非你的死生大事,謝家再不會過問?!?/br> 謝晞云的哭聲更大了,她幾乎哽咽不成語,只是縮在床上哭著。 謝夫人離開了女兒的房間,原本沉靜冷然的眼里猝不及防的就有了淚水。一直等在門后面的謝國公伸手攬住她的肩,低聲安慰道:“我曾說過此生再不讓你落淚,卻沒想到還是沒能做到?!彼聂W角已有花白,容貌普通如同路人,只有眉宇之間的那抹英武之氣顯露出了他身為一代名將的神采。這樣一個男人,說起情話來,竟是十分的自然從容。 謝夫人仿佛孩子生氣般的扭過頭不去看他,瞧著地上的一叢黃花,輕聲道:“是我害了她。我身子不好,不能理家、不能教養(yǎng)孩子,這才讓晞云長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但凡我多關(guān)心她一下,了解一下她的想法,也不會有今日之事?!?/br> 謝國公嘆了口氣,伸手去擦她的眼淚:“要這么說,讓你在北疆一呆就是數(shù)年,累得你身子不好的我豈不是更加有罪?”他頓了頓,接著道,“我知道,你素來嘴硬心軟,剛剛也是故意要在晞云面前說狠話,免得她以后左右為難或者被皇后利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