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三輪齊射,北元騎兵完全措手不及。 放在戰(zhàn)車之上的火銃和預(yù)先安排填裝火藥的邊軍,發(fā)揮出了預(yù)想不到的效果。 孟清和也沒有想到,他不過是在回話中提及了那么兩句,就被沈瑄記在了心里,并被近乎完美的用到了戰(zhàn)場上。對比起后世,這種完美還帶著許多缺憾,但在現(xiàn)下,這種作戰(zhàn)方式帶給敵人和己方的震撼,都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列陣,迎敵!” 戰(zhàn)陣中的軍官發(fā)出了號令,戰(zhàn)車與火器最大的作用是減慢北元騎兵的速度,擾亂他們沖鋒的陣型,真正的勝負,仍要依靠實打?qū)嵉牡朵h較量。 這是在冷兵器與熱兵器交替時代,游牧民族與農(nóng)耕民族又一次強悍與勇猛的碰撞。 城頭上,熱血沸騰的青蔥少年朱高煦,用力拍著城磚,大聲叫好。 因戰(zhàn)爭而火熱的雙眼,讓北平都指揮使陳亨和開平衛(wèi)指揮使徐忠想起了另一個人,那個兩次率兵北征沙漠,立下赫赫戰(zhàn)功,以善戰(zhàn)而著稱的燕王。 比起喜愛讀書,生性溫和的燕王世子朱高熾,高陽郡王才更像他的父親。 “別攔著孤,孤要下去!” 轉(zhuǎn)眼之間,朱高煦已不滿足于用雙眼去看,他渴望親自走上戰(zhàn)場,親自用刀槍去殺戮。 “郡王,還請三思!” 徐忠守備開平,對這位高陽郡王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陳亨卻相當了解朱高煦的豐功偉績。洪武二十九年,燕王率軍北征,剛受封郡王不久的朱高煦就叫著要和大軍一同北征沙漠。 “兒欲做馬前卒,與父王一同北征!” 當時,燕王軍中上下均對高陽郡王贊許有佳。便是因洪武帝立下皇太孫而心存不滿的燕王,也因為次子的一番話暢懷不已。 唯一感到郁悶的,或許只有世子朱高熾。再郁悶也辦法,條件擺在那里,除非他回爐再造,否則,外在條件肯定是比不上肖似父王的親弟弟。 “郡王,戰(zhàn)場刀槍無眼,還請三思!” 武將不是文人,勸來勸去也只有那么幾句話,到頭來,反而讓朱高煦更加不耐煩。 他繼承的可不只有燕王的好戰(zhàn),還有不怎么好的脾氣。 “別攔著孤!” 十五歲的郡王發(fā)威了,陳亨和徐忠都是滿頭大汗,最后還是跟隨朱高煦的護衛(wèi)開口,抬出燕王的口令才勸服了他。 陳亨和徐忠同時長出一口氣,對視一眼,都不明白燕王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明知道韃子每年都在這個時候來打谷草,還讓兒子往邊境跑,這要出了點差錯,下邊的人該怎么交代? 就在兩人不解的同時,朱高煦突然咦了一聲,指著下方戰(zhàn)場,“怎么回事?” 原來,正在同明軍步卒拼殺的北元騎兵,正從左翼分出一支百人的隊伍,攻向距城十里左右的一處瞭望墩臺。以往,這些城外墩臺上的邊軍總是充當炮灰角色,最先戰(zhàn)死?,F(xiàn)在,明軍騎兵都已從兩側(cè)沖進了戰(zhàn)場,其他的瞭望墩臺也陸續(xù)消失了喊殺聲,那處瞭望墩臺卻仍在堅守。 片刻之后,又有一支百人隊伍分了出去,目標仍是那處瞭望墩臺! 不只是朱高煦,連陳亨同徐忠也開始注意起那處瞭望墩臺。 “那處是何人戍守?” 徐忠詢問同上城頭的衛(wèi)指揮僉事,不想對方也是一頭霧水。城中自千戶以下均領(lǐng)兵出戰(zhàn),一處瞭望墩臺的守兵,他怎么會刻意去留意? “戍守此處者,必是善戰(zhàn)之人!”朱高煦雙目灼灼,銳氣逼人,“待到擊退了韃子,小王必要見上一面!” 聽聞此言,城頭眾人面面相覷,心下暗道:高陽郡王這番話是有心還是無意?若是有心,恐怕需得下令派人援救這處墩臺。 孟清和還不知道自己被青蔥少年朱高煦惦記上了,他的情況已是相當危急。布置好的拒馬和陷坑的確發(fā)揮了不小的作用,但架不住敵人太多。拒馬被撞開了口子,折斷的木刺和長槍散落在地上。陷坑里填滿了人和馬的尸體,通向地堡的路已經(jīng)被血染紅,倒伏在地上的,除了韃子還有他手下的邊軍。 “丁小旗,還剩多少人?” 靠在墻邊,壓根不在意飛過來的弓箭,孟清和撕下一條里衣,一頭在嘴里咬著,用力扎緊了流血的手臂。 很疼,疼得快要麻木了。 “回總旗,劉小旗帶人守在后山,此時尚且不知,堡中只余十二人?!?/br> 十二? 孟清和愣了一下,猛的攥緊拳頭。 他承諾過,要讓大家活著的。 他承諾過的…… “總旗?” 丁小旗沒受傷,可狼狽的樣子卻不比其他人好多少。 “丁小旗,你說咱們還能活下去嗎?” 孟清和的話沒有得到回答,沒人能給他答案。 韃子實在是太多了,從開始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沒精力去數(shù)自己到底殺了多少個,他只知道,斷在他手里的長槍已經(jīng)增加到了三支,連腰刀都砍得卷刃了。若非還有一口氣撐著,他怕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他就不明白了,不過是一處瞭望墩臺,韃子這么不要命的往上填,至于嗎? 如果此時有一張地圖擺在面前,或許能給孟清和提個醒。他戍守的地方,恰好攔在北元騎兵進攻和撤退的路上,不把這里打下來,萬一打谷草失敗,跑路都跑得不安心。 “再來一次,咱們就真得全……”孟清和話說到一半,突然住口了,用力抓了抓結(jié)成縷的頭發(fā),他不能死,絕對不能! 就在這時,地堡二層的邊軍突然叫道:“總旗!快看!” 孟清和站起身,抬眼望去,整個人都愣住了。 一支身著朱紅袢襖的騎兵,正同山下的韃子絞殺在一起! 這是湊巧? 還是…… 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孟清和一咬牙,“諸位,敢不敢和孟某拼一把?” “總旗只管下令!” “好!”孟清和扔掉了卷刃的長刀,隨手又抓起一支長矛,“去叫劉總旗過來,咱們就賭這一把!” 墩臺之下,廝殺在一處的明軍和韃子,同時聽到一陣仿似乎破鑼般的吼聲,刺得人耳鼓生疼。抬頭望去,只見十數(shù)名明軍,合力推著三輛立著長牌,遍插—木刺長槍的獨轅車,從山上直沖而下。 車后之人各個渾身染血,面容猙獰,狀似惡鬼,不似人聲 交戰(zhàn)的眾人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這些明軍突然不沖了,從車上抓起包裹石頭的土塊,借著長牌的掩護,高叫著扔向近處的北元騎兵。 山下的明軍和北元騎兵同時囧了。 這些人想干嘛,瘋了不成?把車上的木刺拔—下來,也比扔石頭土塊強吧? 或許是眼前的場景太過“震撼”,以至于北元騎兵和明軍都停止了砍殺,傻愣愣的對著孟清和等人進行了圍觀。 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這個舉動實在是傻冒煙了。 發(fā)狠冒壞水的讀書人,簡直慘無人道得令人發(fā)指。 土塊中摻雜著沈副千戶賞下的胡椒,還有木刺碎屑,只能讓人咳嗽幾聲,對戰(zhàn)馬,可就要了命了。 戰(zhàn)馬陡然間開始嘶鳴,揚起前蹄,甩動著脖頸,掙扎著就要跑開。 近兩百匹戰(zhàn)馬同時尥蹶子不聽指揮,橫沖直撞,帶起的混亂迅速蔓延。 北元騎兵的左翼,開始亂了。 城頭上的人注意到了,戰(zhàn)場上的沈瑄也注意到了,揮刀砍下一名千夫長的頭顱,舉起長刀,率領(lǐng)聚攏到身邊的明軍騎兵,如一支長矛,狠狠扎了過去。 “好!” 陳亨大喝一聲,“擂鼓,老夫親自出城!” 徐忠一把沒拉住,老當益壯的都指揮使一溜煙下了城樓。高陽郡王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也想跟著下去,卻被隨身的護衛(wèi)團團圍住,“郡王,王爺再三有令……” “知道了?!敝旄哽阋粩Q眉,“不去就是。不過,那個守墩臺的軍將,孤是一定要見的!” “尊令!” 第二十三章 大勝 戰(zhàn)馬引起的混亂是致命的。 沖入北元騎兵左翼的明軍騎兵越來越多,刀鋒揮舞間殺開一條條血路。北元騎兵被徹底打亂,切割成一塊又一塊,很快陷入了明軍步卒的包圍。 無法沖鋒,失去了速度的騎兵,面對長槍和劍戟組成的戰(zhàn)陣,唯一的下場就是被屠殺。 城頭鼓聲再響,城門大開,身披甲胄,手持長槍的北平都指揮使陳亨,親自率領(lǐng)一支騎兵從城內(nèi)殺出。 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將,目如鷹隼,最擅于把握戰(zhàn)機。 開平衛(wèi)指揮使徐忠眼睜睜的看著陳亨策馬沖進了戰(zhàn)場,只得下令城頭擂鼓,吹響號角,為將士助威。同時不忘盯緊高陽郡王,這位絕對要看好,不能出一點岔子。 陳亨年過花甲,武威仍不減當年。長槍在手,沖入北元騎兵之中,便如撲入羊群的猛虎,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三個更好,扎透了,一串。 不到片刻,身上的山文甲已是濺滿鮮血,隨他而至的騎兵也是個個猶如殺神,手中的長槍長刀,每每落下,總會帶起一片血霧。連周圍的明軍步卒都被鼓舞,一時間喊殺聲震天。 冷兵器時代,與人對戰(zhàn)最重膽氣。膽氣一散,再兇狠的狼群也會變成任人宰割的牛羊。 這正是北元騎兵此時最真實的寫照。 來時上萬人,不到半天時間,已有千人死在明軍的火器和戰(zhàn)陣之下。加上如兇神惡煞的明軍騎兵,想贏根本就是天方夜譚,能不能跑路都是個問題。 北元騎兵們想哭,只是打個谷草,為過冬儲存點糧食,怎么就那么難呢? 還活著的千夫長下令吹響號角,不能繼續(xù)打下去了,繼續(xù)這樣下去,非但便宜撈不著,恐怕命都保不住。 聽到北元騎兵撤退的號角聲,戰(zhàn)場上的明軍頓時精神一振,攻勢變得愈發(fā)猛烈。城頭上的衛(wèi)指揮使徐忠當機立斷,留守城內(nèi)的邊軍全部出擊。 “韃子要跑了!” 明軍進攻的鼓聲與北元騎兵撤退的號角,幾乎是同時響起。 窮寇莫追? 在邊軍的字典里,沒這四個字。 好不容易有個撈戰(zhàn)功的機會,就算是兩條腿追四條腿,也必須努力一把! 藍天白云之下,茫茫的草原上,聽到撤退號令的韃子在前邊跑,揮舞著刀槍劍戟的明軍在后邊追,一邊追還一邊吼,“跑什么跑,回來!再同某家大戰(zhàn)三百回合!” 聽到這話,傻子才不跑。 韃子是傻子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