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王聽事帶著孟清和走到東側(cè)一間廂房門外,門外守衛(wèi)個個身材高大,面容硬朗,衣著同邊軍明顯不同。 一色裙襖,交角幞頭,葵花束帶,皂紋靴??嬉槐哉拈L刀,腰背挺直,看人的時候,眼睛都像是帶著刀子。 在他們身上,依稀能看到半分沈副千戶的影子。 孟清和確定,這應該是王府的護衛(wèi),和邊軍不是一個系統(tǒng)。 “孟總旗暫且等在這里,咱家先去通報。” 王聽事彎腰進門,不一會,里面就傳出了郡王召見的聲音。 孟清和深吸一口氣,整了整了衣冠,確定并無不妥,才邁步走進了室內(nèi)。 室內(nèi)光線明亮,桌椅擺設不見出奇。 上首坐著一個著大紅窄袖長袍,腰系玉帶的少年,王聽事躬身站在少年身邊。 不用細看,這位肯定是正主。 孟清和立刻跪拜,“卑下見過郡王!” 來時,王聽事已教過他面見皇族的禮儀,不樂意,也只能彎下膝蓋。 朱高煦略有些意外的看著孟清和,能夠率領(lǐng)五十多個邊軍多次擊退韃子,牢牢守住瞭望墩臺,他還以為會是個健壯的漢子。就算是讀書人,至少也該是猿臂蜂腰,面上能過得去的。沒想到會是這樣。 不說風一吹就倒,看面相也不免懷疑,真到從軍年齡了? “起來吧?!?/br> 朱高煦的聲音還帶著變聲期的沙啞,輪廓已初顯剛毅。濃眉俊目,下巴方正,從他的長相來看,燕王應該也稱得上英俊。 “孤聽說過你?!敝旄哽阋娒锨搴蜕駪B(tài)中帶著拘謹,站起身,背著手走到他跟前,“為了替父兄報仇,棄筆投軍殺韃子,還被宛平縣令推舉為孝友?!?/br> “卑下不敢當!” “孤很好奇?!敝旄哽懵缘椭^,“你真能殺得了韃子?” “回郡王,千真萬確,卑下不敢謊冒戰(zhàn)功?!?/br> “也對?!敝旄哽阃撕髢刹?,“你可是在沈瑄手底下,真敢這么干,腦袋早沒了。王府里那幾個老匹夫說不可以貌取人,大概就是你這樣的?” 孟清和點頭,萬分贊同。 沈副千戶還是百戶的時候,自己就差點因為這個原因腦袋搬家。 以貌取人,著實是不可取??! 說話間,朱高煦回身從桌案上拿起幾張圖紙,是孟清和主持修建的地堡,以及改裝后的獨轅車和武剛車。 “這些都是你想出來的?” “回郡王,正是?!?/br> “哦,是從兵書上看來的?”朱高煦展開繪有地堡的圖紙,“你讀過武經(jīng)總要的殘卷?” “卑下不才……” “行了。孤最煩那些文縐縐的老匹夫,你敢這么說話,孤就下令打你軍棍?!?/br> 孟清和:“……”他招誰惹誰了?!說話都有罪?! “來,給孤仔細說說,這里,還有這里,孤都看不太明白。還有,孤總覺得,這地堡應該能建得更高些……” 高陽郡王翻臉的速度比翻書快,沒等孟清和反省一下自己說話的方式到底哪里不對,朱高煦已經(jīng)拉著他走到桌邊,將圖紙攤開在桌上,興致勃勃的開始詢問,“你還設置了拒馬和陷坑?都給孤說說?!?/br> 朱高煦這廂問得起勁,孟清和額頭冒汗,很想說一句,他很樂意解釋,不過,能不能先放開他的手腕?明明年紀不大,力氣怎么這么大? 孟清和試著掙了掙,朱高煦總算察覺到了,卻沒馬上放開,而是干脆把孟清和的腕子提了起來,握了握,嗤了一聲,“怎么這么細?像個小娘?!?/br> 孟清和咬牙,盡量告訴自己別生氣。 在沈副千戶跟前他敢據(jù)理力爭,有千百種理由。在朱高煦面前,這么做等于找死。 沈副千戶再擺出一張冷臉,至少還是講理的。這位高陽郡王可就未必了。 就算朱高煦不動手,外邊那些猛士也會替他動手。 這就是地位和權(quán)力。 孟清和不停運氣,朱高煦似無所覺,室內(nèi)伺候的王聽事等人,眼珠子卻已經(jīng)快凸出來了。 郡王,這是怎么著了? 此時,回到千戶所的沈瑄,已從書吏口中得知孟清和前來拜見,又被高陽郡王身邊宦官帶走的消息。 第二十七章 高陽郡王二 開平衛(wèi)西城千戶所 沈瑄負手立于大堂之內(nèi),看著墻上的猛虎下山圖,眸光沉冷,若有所思。 一名書吏候在堂下,過了許久,才聽沈瑄開口說道:“叫周榮來見我?!?/br> “是。” 書吏剛退到門邊,頭頂又傳來沈瑄的聲音,“記住我等效忠的是誰,多余的事不要做。” “是,謝副千戶教誨?!?/br> 書吏心中忐忑,不敢抬頭。 難道沈副千戶已察覺自己暗中的動作? 應該是他想多了吧? 待到書吏離開,沈瑄靜立片刻,轉(zhuǎn)身離開了大堂。青色的袍服下擺在身后劃過,行動之間,仿佛帶著朔北的寒風。 開平衛(wèi)指揮使司內(nèi),高陽郡王看著手中的幾張圖紙,雙眼發(fā)亮。孟清和卻是喉嚨發(fā)干,嗓子冒煙。 從地堡到陷坑,從拒馬到戰(zhàn)車,高陽郡王似乎有問不完的問題,任何細節(jié)上的疏漏都能被他一一指出。 想要蒙混過關(guān),根本不可能。 孟清和嘴里發(fā)苦,無論這位郡王將來會有怎樣的悲催人生,現(xiàn)在他都是燕王的愛子,一句話就能決定自己的生死。 不能繼續(xù)刷新好感度,一旦被劃拉進他的陣營,未來注定悲劇。但也不能惹怒這位,否則現(xiàn)在就要悲劇。 頭疼,非一般的頭疼。 “郡王,卑下使用的戰(zhàn)車和陷坑不過是小道。論真正的戰(zhàn)場拼殺,還是排兵布陣和……” “孤知道?!敝旄哽愦驍嗔嗣锨搴偷脑挘斑@些孤都學過,孤要問的就是你這些小道?!?/br> “是,卑下知錯?!?/br> “現(xiàn)在給孤說一下這個火銃的用法。” “郡王,這個卑下真的不知。” “你不知道?”朱高煦挑高了眉毛,滿臉的懷疑。 “回郡王,卑下真不知道?!泵锨搴兔碱^一下一下的跳,肩膀上的傷口也開始疼,“卑下只是個總旗,知道的只有從書上看到的,火銃火炮一類,卑下是當真不熟悉?!?/br> 孟清和打定主意,在火銃的這件事上打死也不松口。只要沈副千戶不漏口風,沒誰能硬把火銃的分段射擊套在他頭上。 越是和朱高煦接觸,孟清和就越是謹慎??傆X得,這位高陽郡王同史書上記載的有很大不同。 “罷了?!备哧柨ね鯏[擺手,貌似相信了孟清和的話,“那你來給孤說一說,若是讓這個地堡加高,用到邊墻之上,如何?” “是。” 足足又過了半個時辰,高陽郡王才放孟清和離開。 躬身退出房門,孟清和的嗓子已經(jīng)沙啞,肩膀和胳膊上的傷口撕拉拉的疼,緊繃的神經(jīng)仍不敢放松。 一路走到衛(wèi)指揮使司的大門,才敢略微松口氣。精神一放松,身上的傷更疼了。 將腰牌遞給兵卒查驗,看著他們羨慕的眼神,孟清和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 總不能告訴他們,除非歷史改變,否則朱高煦這棵大樹只能遠觀,不能攀爬。就算被樹枝勾到也會死得很慘。把他當靠山,相當于在閻王的生死簿上掛了號,只等著腦袋搬家的那天。 “孟總旗,飛黃騰達了,還要多提攜一下自家兄弟?!?/br> “那是自然,一定,一定!” 含糊的和守門的邊軍拱手,應付了幾句,孟清和接過腰牌,立刻腳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這塊是非之地。 走了一段路,傷口越來越疼,硬撐了半天,到底是有些撐不住了。 靠著一處院落的外墻,想要緩口氣,眼前卻一陣陣的發(fā)黑。暗道一聲不好,見迎面走來幾名邊軍,孟清和也顧不得其他,舉起沒受傷的胳膊,“兄弟,能幫把手嗎?” 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進了幾個邊軍的耳朵。幾人腳步一頓,朝孟清和看了過來。 孟清和見幾人停下,連忙說道:“我是西城沈副千戶麾下……” 沒等話說完,被他叫住的一個邊軍已邁步走了過來,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幫過他,還給過他一塊馬rou的弓兵高福。 “先別動?!?/br> 高福蹲下—身,帶著厚繭的大手落在孟清和的肩頭,有袢襖墊著,孟清和仍是嘶了一聲。 “傷口裂了?!?/br> 老邊軍早習慣了這樣的事,誰身上沒有幾道刀痕箭疤。只不過,結(jié)痂的傷口再裂開最是折騰人,不好好養(yǎng)上幾天,早晚會留病根。 孟清和認出了高福,想要問個好,卻被高福截住了話頭,“你今天當值?” “不是?!泵锨搴蛽u頭,“想去拜見沈副千戶,中途遇上了些事?!?/br> 跟著高福的幾個邊軍圍了上來,“小旗,難不成這就是你口中的酸???” “這樣真能殺得了韃子?” “不能有假,找遍整個衛(wèi)所,也再難找出個一樣的來?!?/br> “倒也是?!?/br> 高福扶著孟清和站起身,“我送他家去,柱子,去找個醫(yī)戶?!?/br> “這就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