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第三十三章 投名狀 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鵝毛般連成一片。 天地間,只余一片銀白。 “十!” 最后一杖落下,軍棍驟然斷裂。 宋忠站在雪中,緋色的官袍,肅然的面容,看著單膝跪在地上,面色蒼白,唇角溢出一縷鮮紅的沈瑄,表情深沉。 徐忠臉色一變,十杖,僅僅十杖,碗口粗的軍棍竟然斷裂!即便不殺沈瑄,宋忠也是打定主意要廢了他,心腸何其歹毒! “卑職,謝都督!” 比大雪更加冰冷的聲音,撕開了朔風。 黑色的雙眼,不見一絲情感,只讓人發(fā)冷,一直冷到了骨子里。 宋忠心下一凜,他料錯了,即便冒著被燕王問罪的風險,也不該讓這個人活著! 眾目睽睽之下,十軍棍結結實實的落下,不能輕易反口,宋忠只能恨恨的一甩袍袖,“今日暫且留下汝等性命,改日若是再犯,定然不饒!“ “謝都督!” 風雪中,演武場內(nèi),上千邊軍靜立著,目送官威十足的宋都督離開,所有人的臉上,都如冰雪般冷凝。 這就是朝廷派來的都督! 徐忠親自將宋忠送回下榻處,臨走前,吩咐趙僉事留下,“勞煩至庵?!?/br> “指揮放心?!?/br> 趙僉事拱手,心中同樣對宋忠等人不以為然。 一場突來的下馬威,幾十軍棍,不只打冷了開平衛(wèi)邊軍的心,也打醒了仍在朝廷和燕王之間搖擺不定的人。 沒人愿意背上一個不忠正統(tǒng),逆反朝廷的罪名。 可若是朝廷不給他們活路,也沒人愿意平白去死。 落在沈暄和孟清和等人身上的棍子,改日,是否會落在自己身上? 沈瑄背后有燕王,有大行皇帝義孫的身份。徐忠等人,除了一身官服和用韃子頭顱堆起的戰(zhàn)功,什么都沒有。 今天,宋忠打了沈瑄,也徹底打醒了他們。只要朝廷想辦你,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三品,從三品的衛(wèi)指揮使,指揮同知,四品的指揮僉事,在皇帝親命的一品都督面前,照樣什么都不是。 趙僉事看著仍跪在雪中的沈瑄,看著他背上一道道青紫色的血檁子,不免生出一種難言的酸楚。 上邊的神仙打架,下邊這些拿刀和韃子拼命的軍漢何辜? 同樣是累功升職的趙僉事,更能體會衛(wèi)所邊軍此時的憤怒和不平?;蛟S,這也是四名僉事,徐指揮獨獨留下他的原因。 “沈千戶,可還撐得?。俊?/br> 趙僉事彎下腰,親自扶起了沈瑄。 “標下無礙?!?/br> 沈瑄站定,背脊依舊挺直,重新將青色的武官服套在身上,單手扣緊腰間的長刀,向趙僉事行禮,“標下謝僉事,另請僉事代標下謝過掌印救命之情!” “沈千戶。”趙僉事示意沈瑄不必多禮,在大雪中壓低了聲音,“該怎么做,掌印同我等均心中有數(shù)?!?/br> 沈瑄抬起頭,趙僉事雙手攏起,話中頗有深意。 “那位,還請沈千戶幫忙遞個話。” 那位是誰? 不必出口,心知肚明。便是之前還有猶豫,如今這樣,也由不得他們了。 “千戶!” 沈瑄轉(zhuǎn)過身,西城千戶所眾人,全都單膝跪在了地上。 跟著沈瑄來到開平衛(wèi)的周榮等不必說,高福,馬常等衛(wèi)所邊軍也對沈瑄心存感激。慣于戰(zhàn)場廝殺搏命的軍漢不擅言語,只能紅著眼眶,繃緊了臉頰。 強撐著沒有暈過去的孟清和,不顧背上的傷,硬是推開了扶著他的人,搖搖晃晃的在北風中穩(wěn)住身子,光跪著有什么用?此時不表忠心何時表?。?/br> 孟十二郎單手撐在地上,打著哆嗦,用最后的力氣大聲喊道:“我等愿為千戶效死!” 一句話,仿似雷鳴。 “我等愿為千戶效死!” 丁小旗最先附言,聲音不比孟清和高多少。除了孟清和,他是傷勢最重的。 周榮,高福,馬常等幾十名受傷的邊軍,乃至西城千戶所所有邊軍,接連喊出了同樣的一句話。 愿為千戶效死! 趙僉事攏手看著,臉上的笑漸漸收起,這要是傳進宋都督的耳朵里,不知又會引起何種波瀾。片刻后又搖了搖頭,罷了,既然要投向燕王,不過是早晚的事。 今天之事,燕王必定也會聞聽,宋忠再想動手,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想明白之后,趙僉事吩咐身邊的人,去將城內(nèi)最好的大夫請到西城千戶所。 “尤其是趙大夫?!?/br> “標下領命?!?/br> 邊軍的喊聲中,拼著最后力氣向沈千戶遞了一份投名狀的孟清和,終于撐不住了。本就受了傷,天寒地凍,能撐下去才怪。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目光所及,一切都開始扭曲。 一手撐著額頭,另一只手拽住了跪在自己身邊的劉小旗,“兄弟,先別忙著喊……幫個忙……” 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向前撲倒,眼看就要臉著地。 劉小旗連忙伸手去拉,不慎扯痛了背部的傷口,一道青色的身影,先他一步扶住了倒下的人。 “千戶?” 孟清和的意識尚未全部沉入黑暗,手腳卻已經(jīng)完全不聽使喚?;杳灾?,只覺得自己被一股冷香所包圍,就像是冰中燃起的火,隱隱的,帶著一絲血腥的味道。 演武場中發(fā)生的事很快傳遍了開平衛(wèi),連城中的商戶都有耳聞。 孟虎同孟清江得知孟清和挨了軍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之前的傷還沒好利索,天寒地凍的,怎生是好!” 孟虎臉色發(fā)白,孟清江攔住來送消息的軍漢,問明孟清和被帶到了西城千戶所,謝過對方之后,轉(zhuǎn)身回屋一頓翻騰,很快找出了孟清和留在家中的丸藥和一床厚棉被。 “四堂哥,你這是?” “十二郎不能一直留在千戶所?!泵锨褰钢鴦偡鰜?,新做的棉被,“拿上,咱們?nèi)ソ铀貋怼!?/br> 聽了孟清江的話,孟虎立刻點了點頭。 兩人套上厚實的棉襖,抱起棉被,推開房門,走進了風雪之中。 西城千戶所,三堂一間廂房內(nèi),燃起了三個火盆,房間里充斥著融融的暖意。 沈瑄褪下染血的武官服,坐在圓凳之上,一個穿著圓領藍衫的醫(yī)戶凈過手后為他上藥。 房中的臥榻之前,趙大夫正為孟清和診脈。若非鼻端還有微弱的氣息,單看冰冷的手腳和清白的臉色,會以為這人早沒了活氣。 放下孟清和的手腕,趙大夫起身,從藥箱里取出一個瓷瓶,神情間貌似有些不舍,最后還是一咬牙,拔開瓶塞,從里面倒出一粒指甲蓋大小的棕色丸藥。 一時間,藥香四溢。 走回臥榻前,趙大夫托起了孟清和的下巴,掰開,將丸藥扔進他口中,手下用力,順著下巴和脖頸一順,不用灌水,藥丸直接順進了某人的肚子里。 撫過花白的胡須,趙大夫頗為自得,“這門用藥的手藝,老夫還沒落下?!?/br> 為沈瑄治傷的醫(yī)戶是趙大夫到邊塞后收的徒弟,聞聽此言,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師父,沈千戶這傷,還是您來看吧?!?/br> 言下之意,徒弟手藝不精,屋子里這位正主,不得怠慢,勞煩您老人家出馬。 趙大夫和徒弟換過手,坐到了沈瑄的對面,兩指搭在沈瑄的手腕之上,微合雙眼。 外傷不要緊,最怕體內(nèi)留下隱疾。 “千戶,”收回手,趙大夫又從瓷瓶里倒出一粒丸藥,今天這一遭,他是連家底都掏出來了,“您的傷不比孟百戶輕,這藥您得用上三日?!?/br> 沈瑄沒說話,接過丸藥送進口中。 “老朽還有一件事想請教千戶。” “何事?” “朝廷派下的都督,可是當年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宋忠?” “是他。”沈瑄換下的武官服染了血跡,不能再穿,早有長隨取來一件藍色的便服,“趙大夫同宋都督是故交?” “故交?”趙大夫嘿嘿冷笑兩聲,摩挲著手中的瓷瓶,“老朽當年給宋都督治過風寒,藥方同開給涼國公的一樣?!?/br> 沈瑄沒說話。 “千戶放心,老朽知曉分寸,也知道自己的斤兩?!壁w大夫?qū)⒋善糠旁谧郎?,站起身,又取出一瓶傷藥,合上了藥箱,“能活到今日不容易,老朽惜命得很。?/br> 給孟清和換藥的醫(yī)戶手上動作一直未停,好似根本沒聽見兩人之前在說些什么。 臥榻上的孟清和緊閉雙眼,對室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更是一無所知。 “千戶和百戶怕是都會發(fā)熱,最好有人在一旁照料。” 趙大夫收好了藥箱,和徒弟告辭離開,還有幾十個軍漢等著他去看。光憑城內(nèi)的那些醫(yī)戶,外傷治好了,也會留下病根。 師徒兩人走過二堂,迎面遇上孟清江和孟虎。 孟清江和孟虎都是第一次到千戶所,哪怕習慣了同孟清和手下的軍漢相處,見著門前影壁上的走獸,依舊是腿腳有些發(fā)顫。 趙大夫背著藥箱同兩人擦肩而過,不言不語。趙大夫的徒弟有心提點兩句,奈何師父腳步匆匆,孟虎和孟清江也只顧著跟緊帶路的邊軍,不敢亂看,只能罷了。 北平府 燕王同道衍對坐,面前擺著一張棋盤,黑子同白子絞殺在一起,勝負難分。 “王爺可已做下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