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進(jìn)來吧?！?/br>
    聽到王爺召見，孟清和整了整衣冠，邁步進(jìn)門，納頭便拜，“卑職拜見王爺！”

    “起來?！毖嗤跽f道，“世子說你有計可弱朝廷兵力？”

    “回王爺，卑職確有一計，若成，可誘德州李景隆帶兵前來，助我軍再得一勝?！?/br>
    燕王頓時來了興趣，“詳細(xì)道來?！?/br>
    “是，卑職有一族兄……”

    在孟十二郎向燕王獻(xiàn)策時，遠(yuǎn)在南京的建文帝同朝中官員的拉鋸戰(zhàn)終于進(jìn)入了尾聲。

    官員們?nèi)諒?fù)一日的上疏諷諫，一點用也沒有。建文帝既不打也不罵，只使出一個拖字決，就足以達(dá)到目的。

    不是想休假嗎？

    一直拖著，拖到過年，再上疏也沒用。

    朝中百官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奉天殿中的皇帝并不如想象中的好拿捏。到底是洪武帝的親孫子，執(zhí)拗起來也是非同一般。

    慶幸的是，建文帝的對外形象已經(jīng)定性，仁君不會隨便殺人，像洪武朝一樣下朝之后直接趕赴刑場的事應(yīng)該不會發(fā)生。

    御史和給事中們蹦高跳了快一個月，絲毫沒有進(jìn)展，私底下商量了一下，繼續(xù)拖著吃虧的還是自己，不如給皇帝遞個梯子，好歹讓他下來，皇帝有了面子，應(yīng)該不會執(zhí)拗到底。就算在洪武帝朝，也沒有在衙門里過年的規(guī)矩。

    這樣的意見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贊同，六部天官，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大佬們也表示同意。

    奏疏寫好了，通政使司那邊也打好招呼了，連罷官后留京轉(zhuǎn)入地下工作的齊泰黃子澄都表示會幫忙，卻沒想到，建文帝突然放出一道天雷，咔嚓一聲劈到馬蜂窩上，其駭人程度，連方孝孺都表示扛不住。

    或許是下邊的官員梯子遞得太晚，也或許是建文帝早就對朝中的言官橫看豎看不順眼。

    總之，年輕的皇帝未同任何人商量，直接下旨罷免了六科左右給事中。

    依洪武二十四年定制，六科各設(shè)都給事中一人，為正八品；左、右給事中各一人，從八品；六科共有給事中四十人。自此之后，六科給事中的官職品級和人數(shù)一直沒有變過。

    建文帝這道旨意，相當(dāng)于讓六科的二把手和三把手直接下崗，只留都給事中老哥一個，帶著手下繼續(xù)奮斗在朝廷的第一線。

    關(guān)鍵是，建文帝打的還是周禮的名義。

    這下子，方孝孺等周禮派徹底被坑了，同太祖派結(jié)成的同盟也宣告破裂。

    朝廷中再次吵成一團，變得烏煙瘴氣。

    建文帝坐在上首，看著朝中百官，臉上現(xiàn)出了一絲冷笑。

    暫時收拾不了藩王，還收拾不了這群鵪鶉？

    真當(dāng)他是軟柿子，好欺負(fù)？

    與此同時，燕王已采納了孟清和的計策，并秘密開始實施。

    道衍和尚進(jìn)言，可令孟清和親自走一趟。計劃是他提出的，由他親自執(zhí)行，必定也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孟十二郎能說什么？只能眼含熱淚，感激王爺?shù)馁p識和重用，并且發(fā)誓，這輩子堅決不加入某和尚的門派。

    好在燕王深知孟某人的武力值，打算給他派幾個保鏢。

    “人多了太惹眼，瑄兒不行，倒是……”燕王沉吟片刻，說道，“鄭和，去叫楊鐸過來?！?/br>
    楊鐸？

    孟清和覺得這名字耳熟，待楊鐸奉命前來，看清他的長相，才恍然，這不是在開平衛(wèi)時見過的那位楊千戶？

    第六十六章 德州

    孟清和的計策很簡單,在善于用計的人看來,甚至有些兒戲,偏偏是這樣的兒戲,卻最容易讓李景隆上當(dāng)。

    燕王了解李景隆，這個志大才疏,欺上瞞下謊報戰(zhàn)功的表侄，此時此刻,最需要的是向建文帝證明他還有用，有大用！別看他現(xiàn)在掌著帥印對幾十萬人發(fā)號施令，一旦回到南京,下場不會比耿炳文好多少。

    耿炳文還有開國功臣的頭銜，李景隆有什么？

    爵位世襲，親戚關(guān)系也不牢靠，皇帝對親叔叔都能下手，燕王公開起兵造侄子的反，一個表親能有多少斤兩？

    能在朝中幫他的黃子澄被罷官了，即使仍在建文帝身邊，也無法公開幫他說話。

    很顯然，皇帝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李景隆撤到德州是怎么回事，否則，武定侯郭英，安陸侯吳杰，都督平安，魏國公徐輝祖不會接連奉命北上討燕。

    帥印還佩著，手中的權(quán)利卻已經(jīng)被削弱了。頂著太子太師的頭銜，奉皇命在德州秣馬厲兵，看似威風(fēng)，仍是惶惶不可終日。不久前傳來皇帝罷免六科左右給事中，朝廷中吵成一團的消息，李景隆反倒是松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能暫時讓皇帝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總是好的。

    但這只是暫時。

    到明年春季還有三四個月，這期間，燕王肯定不會安分的呆在北平，必定是四處出兵，把家門口的障礙全部掃平。李景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就是將把柄送到別人手里。

    皇帝叫他練兵，就當(dāng)真老實的蜷縮在德州一動不動，任由燕軍收拾了一個又一個，把河北遼東境內(nèi)全部掃平？

    李景隆再無能也曉得這其中的厲害。

    據(jù)聞，晉王也在和燕王眉來眼去，燕王手下的軍隊已達(dá)到了三十萬。

    十萬燕軍李景隆都打不過，何況三十萬！

    派出的細(xì)作沒一個能帶回有用的消息，他想找個機會挽回一下面子都不成。

    哪怕是做場戲，也得有人給他搭個臺子啊。

    李景隆愁眉不展，苦思無果。

    武定侯和安陸侯很快就要到山東了，繼續(xù)這樣枯坐營中，百分百會被這兩位看扁了。他好歹是李文忠的兒子，不能一再的丟面子，墜了老爹的名頭。

    日復(fù)一日，身上的壓力不斷加大，李景隆眼中熬出了血絲。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眼前是個陷阱，他也會壯著膽子踩一下。

    “這就是德州城？”

    孟清和穿著南軍的袢襖，提著一柄豁口的腰刀，站在城門前。

    楊鐸和孟清江跟在距他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其他同行的燕軍也分散開，偽裝成逃散的南軍排隊等著入城。

    自古以來，德州就是山東北方的門戶，最早可追溯至夏商時的鬲國。秦皇統(tǒng)一六國，廢分封制設(shè)立鬲縣，漢時改置安德縣，隋時名為德州。后經(jīng)諸朝歷代，至元時屬燕南河北道，洪武初罷元代行中書省，德州先后被劃歸濟南府，東昌府以及京師河間府。

    因朝廷大軍的進(jìn)駐，德州變成了一座大軍營，幾乎每日都有戰(zhàn)敗逃散的兵卒進(jìn)城。孟清和等人便是混在這樣的隊伍里進(jìn)入了德州。

    城門口的盤查并不嚴(yán)密，走進(jìn)城內(nèi)，四處可見穿著袢襖，被凍得直抽鼻子的南軍。

    與冰天雪地的北平相比，德州的天氣實在好了太多。

    饒是如此，習(xí)慣南方氣候的衛(wèi)軍仍是很不適應(yīng)。

    見到此景，孟清和對即將開展的計劃更是增添了幾分信心。

    沿途遇上一個落單的南軍，楊鐸立刻上前攀談，一口道地的官話，很快打消了對方的戒心。

    孟清和等人也裝作打聽消息的樣子湊了上去，不著痕跡的將人圍了起來。

    欺負(fù)弱小很不厚道。

    奈何重任在身，雙方立場不同，想厚道也不行，那是對不起自己。

    “麻煩弟兄幫忙了。”

    楊鐸笑得很是無害，其他人也是滿臉陽光，卻輕易不開口。

    李景隆麾下軍隊大部分是從南方衛(wèi)所帶來的，除了楊鐸，包括孟清和在內(nèi)都是北方口音，張嘴就露餡。

    “不用緊張，弟兄沒惡意?！睏铊I一把扣住對方的肩膀，手下用力，“只需要弟兄幫忙，說咱們同是一個衛(wèi)所出來的，補一塊腰牌即可?！?/br>
    進(jìn)城時能蒙混過去，在城中行動，往來進(jìn)出到最后跑路，都需要一個能擺在明面上的身份，代表身份的腰牌必不可少。

    十幾萬的敗軍混編在一起，臉不認(rèn)識沒關(guān)系，腰牌拿出來，萬事大吉。

    南軍還想反抗一下，結(jié)果可想而知。

    話說不通，只能用拳頭表意，想威武不屈？行，只要扛得住。

    最終，南軍被勸服了，老實的帶著孟清和等人到相關(guān)部門去辦手續(xù)，領(lǐng)取腰牌。

    看著這一行人，負(fù)責(zé)核對名冊分發(fā)腰牌的文吏很是奇怪，怎么哭成這樣？

    “死里逃生久別重逢，弟兄太過激動?！?/br>
    楊鐸再次按住南軍的肩膀，替他解釋了緣由。

    南軍控制不住的咳嗽了幾聲，當(dāng)場噴出一口血。

    楊同知搖頭，一臉的感動，“弟兄不必哭成這樣，你的情誼，大家都知道?！?/br>
    被欺壓的弱小文吏“……”

    不過一刻，文吏便按照楊鐸道出的名字一一記錄，核發(fā)腰牌。

    這些名字都有冊可查，與被挾持的南軍確出自同一衛(wèi)所。

    炸營敗退時南軍一片混亂，死傷和失蹤者不計其數(shù)。

    孟清和等人頂了他們的名字，領(lǐng)了腰牌，只要不是那么倒霉，混過幾天應(yīng)該沒問題。

    “這幾天還要麻煩弟兄了?！睏铊I笑瞇瞇的拍著南軍的肩膀，“剛才兄弟只說姓紀(jì)，大名可否告知？”

    南軍苦笑，揉著胸口，他想說不能，行嗎？

    楊鐸繼續(xù)笑，孟清和與其他邊軍也在笑，一邊笑一邊捏拳頭，十分不懷好意。

    “免貴姓紀(jì)，單名一個綱字?！?/br>
    紀(jì)綱？

    楊鐸等人表情沒什么變化，孟清和卻倏地瞪大了眼睛。

    這個看起來很好欺負(fù)，長寬和自己差不多的麻桿，就是滅了大才子解縉，重振錦衣衛(wèi)“聲望”的那位指揮使大佬？

    先有一個暈船的航海家，再來一個面相憨厚的錦衣衛(wèi)？

    孟十二郎不由得四十五度角望天，大明，果然是一個彪悍又神奇的朝代。

    當(dāng)日，孟清和等人隨紀(jì)綱一起回了軍營。

    同營的南軍幾乎都是逃散后進(jìn)城的敗軍，彼此認(rèn)識的不多，更方便了孟清和等人的行動。若紀(jì)綱是瞿能盛庸等人的麾下，事情根本不會如此順利。

    紀(jì)綱知道自己跑不掉，這群挾持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