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就是稍后會很不安全? 紀綱打了個哆嗦,果斷低下頭,嘴唇發(fā)白,眼中卻閃過一抹狠意。 過了許久,孟清和等人先后回來,從眾人輕松的表情來看,事情應該進行得很順利。 楊鐸之所以沒露面,是擔心李景隆起疑。如紀綱杜平之流不認識他,經歷過洪武朝,又是朝廷勛貴的李景隆,肯定會對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的楊同知有印象。 楊同知是楊鐸的父親,錦衣衛(wèi)裁撤不久便被人告發(fā),獲罪充軍邊塞。他死后,妻子殉夫,因與燕王有舊,留下的兩個兒子都被調入燕山衛(wèi),長子楊鐸更被擢升燕山左衛(wèi)百戶,受到重用。 一夕之間遭逢家變,楊鐸與沈瑄倒有相似之處。 于性格及為人處世方面,兩人卻是極大的不同。 沈瑄是不折不扣的武將,楊鐸于戰(zhàn)場之外,更富家學淵源。 如果紀綱被孟十二郎的蝴蝶翅膀扇沒了,燕王再立錦衣衛(wèi),楊鐸上位的機會遠比沈瑄要大得多。 紀綱之所以不得好死,最大的原因在于他太過狂妄,貪污腐敗,桀驁妄為,生出了不臣之心,敢當著永樂帝面前玩指鹿為馬的危險游戲。 自找死路到這個地步,他不死誰死? 于是,朱棣二話好不說,本人凌遲,全家發(fā)配。 紀綱之錯,在于他忘了自己是誰,也忘記皇位上坐的是誰。 換成沈瑄或是楊鐸,只要不犯這樣的錯誤,即使同樣要為皇帝背幾個黑鍋,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何況,成祖年復立的錦衣衛(wèi)也不是誰都能選進去的。 除了良家子,功臣之后都有不少。 “情況如何?” 楊鐸將水囊遞給孟清和,取出一張硬餅,扎在匕首上烤著。 “一切順利?!睌Q開水囊,孟清和咕咚咕咚灌了兩大口,水沿著下頜蜿蜒出兩道細流,隱入了領口。 楊鐸將目光從孟清和身上移開,“繼續(xù)留在這里還是早點離開?” “諸位以為呢?” 孟清和沒有正面回答楊鐸的話,也取出一張餅,坐到火盆邊烤了起來。香氣出來之后,掰開一半遞給一直沒出聲的紀綱,“吃點,別嫌棄。” 烤餅的香味躥進鼻子,紀綱咽了口口水,“給我?” “恩?!泵锨搴透纱喟扬炄剿掷铮俺园桑嗵澕o兄弟幫忙事情才這么順利。等到回去,我請你吃烤羊rou,燉肘子,再來一壺好酒!” 正與眾人商議是走是留的楊鐸,視線不經意掃過來,帶著詢問。孟清和笑笑,一口咬在餅上,鼓起了一邊的腮幫子。 他知道楊鐸想殺了紀綱,但是,這個人還不能死。 小命堪憂的紀某人到底沒抵擋住高粱餅子的誘惑,一口接一口吃完,手指上的餅渣都舔得一干二凈。 半塊餅又遞到面前,紀綱抬頭,孟清和叼著餅,一扯嘴角,示意紀綱接過去。 紀綱沒再推辭,也沒開口道謝,只是眼圈有些發(fā)紅。 這兩塊餅子他記住了,這份情他也領了。 他是個小人,小人同樣會感恩。 楊鐸等人很快商量出了章程,全走是不行的,李景隆說不定會再召去問話,但也必須有人回去報信。 “十二郎和我一起回去?!睏铊I將烤好的餅子遞給孟清和,“高福四人留下,一旦李景隆下令,想辦法混進去給大軍‘帶路’?!?/br> “遵令!” 孟清江也留下了,孟清和張張嘴,卻見他對自己搖頭。想了想,只能繼續(xù)用高粱餅子磨牙,一言不發(fā)。 一直做布景板的紀綱突然出聲道:“如果諸位不嫌棄,在下應該還能幫上忙?!?/br> “你?” “在下雖無官職,到底有幾個熟人,無論遞送消息還是應付盤查,由在下出面都能省去不少麻煩?!?/br> 眾人均未出聲。 該不該相信紀綱?是不是該冒這個險? 如果他向李景隆出賣留下的燕軍該怎么辦? 孟清和看向紀綱,從那張憨厚的面容上清楚看出了野心二字。 是對朝廷,還是對燕王? 他同樣不敢確認。 最終,楊鐸點了頭。 他同樣發(fā)現了紀綱的野心,有野心的小人,只要給出足夠多的好處,就能成為一條搖尾巴的狗。 “發(fā)現不對立刻殺了他。”楊鐸對留下的幾名燕軍說道,“再被叫去問話也帶上他。” “是!” 入夜,城內宵禁。 除了巡營的士兵,四周一片寂靜。 突然,一個帳篷里傳出了嘈雜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陣哭聲。 “柱子啊!你醒醒啊!” “二狗啊,你這是怎么了?!” “愣子??!” 被哭的某幾人眼皮直抽,忍?。?/br> “吵什么吵?” 巡營的士兵走過來,不耐煩的挑開帳簾,一看就明白,帳中死人了。 這樣的情景幾乎每天都會發(fā)生。 傷重不治的,餓死的,凍死的,白天營里剛抬出去兩個,晚上又不得安生。 “別嚎了,驚動千戶都要挨軍棍!” 大概是被軍棍嚇到了,帳篷里頓時沒了聲音。 “什么時候沒的?”雖然軍漢見多了死人,可也不愿意進帳篷,晦氣,“卯時正開城門,今晚上弟兄們湊合一下,城門開了再送出去?!?/br> 帳篷里的人不出聲了,地上躺著的幾個都用破袢襖蓋著,紀綱紅著眼圈,“幾個弟兄身上都有傷,好不容易跑回來,卻……” “行了,軍漢就這命。明天出城埋了,也算是同袍一場?!?/br> 火光中,軍漢臉上帶著幾許復雜。 有什么可哭的,至少還是全須全尾的去了。到了戰(zhàn)場上,缺胳膊斷腿,到了閻王殿里也是個殘鬼。 帳簾落下,眾人略松了口氣,躺在地上的孟清和背后卻竄起一陣涼意,不知是因冬夜的寒冷,還是軍漢口中的話。 城門開時,天還沒亮,孟清和同楊鐸等人被抬出了軍營。 為了裝得像一些,孟清和盡量繃直手腳,一動不動。守城門的衛(wèi)軍想是見多了,也沒多問,看過腰牌隨即放行。 城門外仍有零星等待入城的南軍。 孟清和閉著雙眼,強迫自己不要去看,也不要去想。 人都有惻隱之心,但是要分清立場。 如果燕王靖難不成,他的下場只會比這些人更慘。 出城之后,尋到了事先約定的接頭地點,立刻有留在城外的燕軍前來接應。 孟清和裹上厚實的大氅,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對送他出來的孟清江說道:“四堂兄,小心!” “恩。”孟清江點點頭,“十二郎放心?!?/br> 富貴險中求,有了機會,他勢必要拼一把! 來不及多說,孟清江等人必須盡快回城,孟清和同楊鐸也需盡快返回北平。 如果沒有料錯,李景隆很快就會派人前往大同附近打探虛實,正好再演一場好戲給他看。 這場戲的導演只能是燕王,孟清和與楊鐸都不夠資格。 接過韁繩,孟清和縱身上馬,揮動著馬鞭,大氅隨風翻飛,北風迎面撲來,吸入肺里渾身冰涼。 孟清和曾羨慕過沈瑄縱馬時的瀟灑,親身體驗之后,連打了一串噴嚏。 大氅雖好,他現在卻更想要一件棉襖。 雪原策馬,霸氣瀟灑,很瀟灑,卻也著實凍人。 與德州城漸遠,再回首,身后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停下腳步,駿馬打了個響鼻,呼出的熱氣凝結成一片白霧。 前方傳來如雷鳴般的馬蹄聲,從北方來,應該不是敵人,眾人卻絲毫不敢放下戒備。 直到馬蹄聲漸近,看到馬背上騎士熟悉的戰(zhàn)袍,緊繃的氣氛才宣告解除。 楊鐸拍馬上前,正面踏雪而來的沈瑄。 緋色的武官服,翻飛的大氅,面容似比冰雪更冷。 “見過沈指揮?!?/br> “不必?!鄙颥u在馬上回禮,“楊同知從德州返回?” “正是?!睏铊I走近了些,壓低聲音,“不出五日,德州李景隆必有行動?!?/br> 沈瑄神色不變,只點了點頭,“如此,需盡快報知王爺。” 話落,視線轉向楊鐸身后,落在孟清和身上。看到他蒼白的臉色,擰了一下眉頭。 孟清和不能裝作沒看見,只能下馬,上前幾步,“卑職見過指揮!” “恩?!鄙颥u突然探手,覆上他的額頭,眉頭皺得更緊,一把扣住他的胳膊,“上馬?!?/br> “???” 驚訝之間,孟清和已被撈到了沈瑄的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