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小宦官忙躬身,連道不敢,比起還要掃雪除冰的,他們只需負責給官屬送飯,已經(jīng)是再輕松不過的活。 王府規(guī)矩,不得允許,這些只穿無花圓領衫的小宦官連話都不能多說一句。 討巧問好?那不是出頭,是幾天沒挨板子,找揍。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規(guī)矩,看不慣,也必須適應。 等到宦官離開,孟清和拿起筷子,剛夾起一筷子菜,沒送進嘴里,戴在脖子上的玉佩突然滑落。 連忙扯開衣領,系在玉佩上的錦繩竟然斷了。 坐在桌旁,手按在胸前,剛剛壓下的煩躁情緒再次升起,說不出的心慌。 孟清和眉頭緊蹙,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八十七章 憤怒 東昌戰(zhàn)敗的消息傳回北平,大驚之下,朱高熾跌碎了手中的茶盞。 大將張玉戰(zhàn)死,燕軍死傷精銳十余萬,余下全部潰逃。盛庸乘勝追擊,從東昌一直追到館陶,連戰(zhàn)數(shù)場,燕王親自率軍殿后,方為大軍奪得一條生路。 盛庸趁勢進攻德州,平安領騎兵奔襲真定。駐守德州的安陸侯吳杰不敵,率領軍隊退回河北,徐忠也從真定退往保定。 此前士氣昂揚連戰(zhàn)連捷的燕軍,東昌一戰(zhàn)后,竟如趕鴨子一般被盛庸從山東趕回河北。沿途丟棄的糧草,鎧甲,軍械,損失的戰(zhàn)馬不計其數(shù)。 朱高熾臉色煞白,顧不得儀態(tài),站起身一把拉住送信的千戶劉江,焦急問道:“父王可無礙?” 劉江道:“回世子,燕王殿下尚安,高陽郡王中了毒弩,且拼死隨王爺?shù)詈?,已是陷入昏迷?!?/br> 聽到燕王無事,朱高熾松了口氣,坐回到了椅子上。至于朱高煦中了毒弩重傷昏迷,朱高熾表面悲痛,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天家無父子,又何嘗有兄弟? 假如顧念親情,歷史上就不會有玄武門之變,燕王也不會起兵造反了。 不過,朱高熾還是仔細詢問了朱高煦目前的情況,劉江知道的不多,自然不敢斷言。畢竟,隨軍的大夫也無法擔保高陽郡王一定性命無憂。 就算燕王心焦,發(fā)了幾次火,沒辦法仍舊是沒辦法。 朱高煦之外,沈瑄也重傷昏迷,更是催高了燕王的暴躁指數(shù), 五爪真龍? 整個一噴火暴龍。 鄭和腿傷,不能隨行伺候,頂替他的白狗兒倒了大霉。摸摸被烤焦的頭皮,想起鄭和交代工作時的懇切,白狗兒淚流滿面,果然還是太傻太天真。 兒子和侄子都生死未卜,燕王不噴火才是奇跡。 比起朱高煦,沈瑄的傷勢更重。 拼死撐到援軍到來,還背著中了弩箭的張玉。朱能沖進包圍圈時,他與背上的張玉都已成了血人。 兩人身上的血有南軍的,也有自己的。 頭盔早已不知去向,黑眸中殺意凜然。 困住沈瑄的南軍知道,這尊殺神已經(jīng)力竭,只要沖上去,一頓亂刀便能將他砍成rou醬。 想歸想,硬是沒人敢上前一步。 遍地的尸體,被血染紅的土地,再再證明眼前這個狠人有多可怕。 戰(zhàn)功固然好,可命更重要。 猛獸瀕死仍能咬獵人一口,誰也不知道沈瑄是否還能殺人,貿(mào)然沖上去,活夠了? 僅一人,持槍立于萬軍之中,無人敢上前一步。 沈瑄的勇猛震懾住了所有人,便是朱能都打心底里佩服。 看到眼前一幕,燕軍騎兵被沈瑄的殺意感染,呼嘯著沖殺而至,終于殺開一條血路。 南軍本就被沈瑄嚇得膽寒,再加上一個朱能,根本不敢上前阻攔,只能看著沈瑄躍身上馬,同朱能一起帶著張玉的尸體沖出了戰(zhàn)陣。 陣外,焦急萬分的張輔手持長槍,拽緊馬韁,準備沖陣救出父親。 見到?jīng)_出包圍的沈瑄和朱能等人,不由得大喜過望。迎上前去,剛要開口,卻見到了馬背上的張玉。 一身鎧甲已辨別不出原本的顏色,須發(fā)皆亂,臉色青白,氣息全無。 張輔幾乎從馬上跌落,雙眼赤紅,聲音低?。骸案赣H?” 燕王被平安纏住,施展不開手腳,聞聽張玉和沈瑄沖出包圍,精神大震,可隨后的消息卻令他措手不及。 張玉被弩箭所傷,中毒已深,回天乏術。 “王爺,張將軍……去了?!?/br> 胸中一股郁氣無法發(fā)泄,悲傷和憤怒驅(qū)使燕王大吼一聲,揮舞著長刀,如一頭猛虎,向南軍最密集的地方?jīng)_去。 盛庸,孤誓殺汝! 燕王親自沖陣,燕軍無不拼死。 平安看向狀似拼命的燕王,不敢輕敵,親自迎了上去。 另一處,抱住父親僵硬的身體,張輔沒有流淚,只有滿心的憤怒和仇恨。 “盛庸!” 口中咀嚼著南南軍主帥的名字,眼中帶著到滔天的殺意。他發(fā)誓,必殺此人,為父親報仇! 沈瑄站在張輔面前,單手持槍,槍頭扎進土中,勉強支撐住身體。他看著死去的張玉和憤怒的張輔,沒有說話,緩緩的,單膝跪地。 男兒膝下有黃金。 沉默,哀傷,悲憤,因這一跪徹底爆發(fā)。 師直為壯,哀兵難敵。 張輔將張玉的尸身放到馬上,用力的扣緊沈瑄的肩膀,“子玉,你的情,我張輔記一輩子!” 話落,躍身上馬,帶領憤怒的燕軍,沖向試圖截斷己方后路的盛庸軍隊。 “為張將軍報仇,殺!” 沈瑄沒動,朱能察覺到不對,疑惑上前,“子玉?” 沒有應答,只有刺鼻的血腥味。 朱能臉色一變,立刻扶起沈瑄,頓時瞪大雙眼。 視線所及,被火銃擊中的傷口正不停流淌著鮮血,鎧甲破碎,左臂和腰側的傷處早已血rou翻卷、 朱能倒吸一口涼氣,如此重傷,他是如何背負張玉,支撐到援軍出現(xiàn)? “不愧是定遠侯的兒子!”將沈瑄扶到馬背上,朱能手持長刀,“隨我沖陣!” “遵令!” 燕軍突然爆發(fā)的戰(zhàn)意打亂了南軍的腳步,也打破了盛庸的計劃。 尚未合攏的包圍圈被徹底撕開,盛庸來不及調(diào)派中軍,平安也沒能擋住朱棣。越來越多的燕軍沖殺而出。高陽郡王強撐著騎上戰(zhàn)馬,朱高燧緊跟在兄長身邊,兄弟倆互相照應,直到同朱棣匯合。 兩個兒子的悍不畏死觸動了燕王,他會如此喜愛朱高煦并非沒有因由。 魯莽,驕橫,張揚,跋扈,在朱高煦帶著朱高燧舍出性命為大軍殿后時,都變得微不足道。這一刻,他做到了身為一個將領能做的一切。 戰(zhàn)場之上,朱高熾永遠比不上朱高煦,連朱高燧都勝他一籌。 依仗建文帝提供的防護罩,殿后的燕王成功擺脫了南軍,安全與朱能匯合。 追兵也很無奈,遠程武器不能用,近戰(zhàn)又打不過朱棣,不放人還能怎么著? 得知沈瑄重傷昏迷,燕王的臉頓時黑成了鍋底。不及大罵盛庸可恨,跟隨在側的朱高煦險些一頭栽到馬下。 “高煦!” 燕王大驚,幸好朱高燧拉住了兄長,沒讓朱高煦傷上加傷,摔個頭破血流。 隨軍大夫被急召過來,查看過朱高煦的傷勢,稟告燕王,“高陽郡王中毒不深,且已用藥,只是失血過多以致暈迷?!?/br> 之后,趙大夫令人架起木板,抬著朱高煦一同行軍。 木板是從運糧車上拆下的。燕軍的糧草大多丟在了身后,糧車成了拖累,干脆拆下木板運送傷兵。 朱高煦和沈瑄被并排抬著,張玉的尸身自有張輔照料。 看著昏迷不醒的兒子和一身是血的侄子,朱棣握緊了拳頭,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馳騁疆場二十余年,未曾遭逢如此大敗。 不報此仇,他誓不為人! 能夠被未來的永樂帝記上黑名單,抽鞋底訂小人,盛庸應該感到驕傲。在他之前,只有建文帝才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連鐵鉉都要靠邊站。 敗軍抵達北平時,世子親自出迎。燕王妃竟也不顧病體來到了城外,好似在告訴朱棣,他的身后還有北平,還有家人。 站在隊伍之中,孟清和焦急的尋找著沈瑄的身影。 結果讓他失望了,馬上沒有,步卒中也沒有。 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只從劉千戶口中得知沈瑄受了傷,傷勢到底多重?為何連人都不見? 見到燕王妃,遭遇大敗的朱棣心中忽感安穩(wěn)。翻身下馬,扶起行禮的王妃,情感無以言表。二十多年的相濡以沫,最了解他,也是唯一能安慰他的人,只有王妃。 將領過后,孟清和終于看到了被士兵抬著的沈瑄和朱高煦。 擔憂之情不減,提到嗓子眼的心卻略微放了回去。 傷重無礙,人回來了,就好。 燕王妃看到傷重的兒子,眼圈發(fā)紅,克制著沒有流淚,再看同樣昏迷的沈瑄,終于還是落下了淚,“王爺,高煦和瑄兒這是怎么了?” “回府再說?!?/br> 燕王回身,看到面帶憂色的朱高熾,沒有多說,態(tài)度卻有些冷淡。 朱高熾心中一跳,不待上前,滿身泥土和汗水味道的朱高燧走到他的身邊,冷笑一聲,道:“世子,既然不擔憂二哥就別擺出這副樣子,平白的讓人厭惡。當父王看不出來?” “三弟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