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大師?” “記住你同為師說過的話,忠于今上。但凡事需留一線,當是為今后結個善緣?!?/br> 孟清和停下腳步,轉身行禮,道:“多謝大師教誨?!?/br> “若事無可解,來找為師。”道衍笑得十分慈祥,“為師定為徒兒出頭,找回場子?!?/br> 孟清和:“……” 他聽錯了吧?這是個出家人該說的話嗎? 孟十二郎的神情很是微妙,道衍卻不再多言,擺擺手,閉上眼,開始念經。 烏云黑沉,室內未點燭火,十分幽暗。一身僧衣的道衍盤膝坐在蒲團之上,燙著戒疤的光頭锃光瓦亮,堪比兩百瓦的日光燈。 這就是所謂的佛光? 孟清和頓時囧了。忙道一聲罪過,大和尚明言會罩著他,他卻吐槽和尚的光頭,當真是太不應該。 再次向道衍告辭,回手帶上房門。 一個小沙彌站在門外,見孟清和出來 ,躬身施禮。 “檀越有禮?!?/br> 孟清和長相不錯,臉上總是帶笑,又是道衍大師的高徒,寺廟里的和尚對他都很和善。 對小沙彌笑了笑,孟清和從口袋里取出一包豆沙糕點,遞給小沙彌,眨眨眼,“小師父笑納?!?/br> 三頭身的小沙彌很是苦惱,該不該收? “沒有豬油,只有豆沙和綠豆,不算破戒?!?/br> 小沙彌依舊苦惱,很是猶豫,真不破戒?好像很甜,很好吃…… “方丈不是會外出化緣?寺廟也受信徒的香火供奉,小師父就收下吧?!泵锨搴屠^續(xù)道,“權當是在下對佛祖的誠心,完全不用有心理負擔?!?/br> 即使不明白何謂“心理負擔”,小沙彌還是被孟清和說服了,雙手合十,“檀越美意,貧僧卻之不恭。” 三頭身的小和尚擺出一副高僧的樣子,一個字,萌;兩個字,很萌;三個字,非常萌。 孟清和忙把點心遞過去,告訴自己,不能笑,堅決不能笑。 吱呀一聲,房門突然打開。 道衍和尚站在門口,捻著佛珠,視線掃過小沙彌手里的糕點,再看孟清和,意思很明白,阿彌陀佛,沒有為師的份? “徒兒如此,為師傷心矣?!?/br> 孟清和:“……” 可以再不要臉點嗎? 當他不知道未來的永樂大帝給了大和尚多少好東西?傳說中的金元寶都是用馬車拉! 如此土豪,用得著和他這個還要養(yǎng)家糊口的俗人哭窮嗎? “大師,給。” 孟清和猶在腹誹,小沙彌已將糕點獻上。 “凈悟甚好,可愿聽貧僧講經?” 眼見大和尚笑瞇瞇的從小沙彌手里取走兩塊糕點,孟清和當真很想指著那顆光頭罵,和個三頭身搶吃的,還有沒有點羞恥心了? 小沙彌卻很高興,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 “謝大師!” 傻乎乎的樣子,讓人很難將他同今后的某位高僧聯(lián)系到一起。 果然單純的人進步快? 孟清和撓撓下巴,很是無解。 往來多次,孟清和對此處寺廟的布局已十分清楚。不用僧人帶路,三繞兩繞就走出了山門。 掃地僧告知孟清和,山門前有人在等他。 “那位施主,身上煞氣著實有些重?!?/br> 以掃地僧沉默寡言的性子,能讓他做出這番評語,可見山門外的果然是尊兇神。 “多謝?!?/br> 孟清和笑呵呵的同掃地僧道別,腳步加快,果然在石階轉角處見到了一身藍色常服的沈瑄。 深山古剎,滿目蔥蘢。 一彎幽徑,君子盎然而立,黑發(fā)烏眉,俊雅卓然。 孟清和停下腳步,靜靜的看著沈瑄,若是不動,眼前這人,當真像是一尊白玉雕琢的藝術品。 只不過,溫潤的表象之下始終隱藏著迫人的鋒銳。 被這樣盯著,常人都能發(fā)現(xiàn)不對,何況沈瑄。 山風吹過鬢邊,沈瑄抬起頭,見到石階上的人,如玉面容似乎冰雪初融,笑的溫和,卻令人不由得臉紅心跳。 戰(zhàn)場上的兇神,戰(zhàn)場下的王孫貴簣。 同一個人,卻有著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 孟清和拍拍胸口,腹誹一聲,十足非人類。 “指揮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拜會一下道衍大師?” 沈瑄搖頭,“佛門清凈,非我踏足之地?!?/br> 孟清和不解。 “十二郎不用明白?!鄙颥u單手覆上孟清和的腰側,湊近了些,“傷口可還疼?” 孟清和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幸好山門已關,現(xiàn)在又沒有香客,沒人看見。 “不疼了?!泵σ话盐兆∩颥u的手腕,用力拉開,沒人也不能這么肆無忌憚,“指揮,咱們快些下山吧,眼瞅著就要下雨了。” “的確?!?/br> 沈瑄點點頭,在孟清和以為警報解除之際,突然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指揮?” “你身上有傷,腳程慢,這樣快些?!?/br> 天空中悶雷聲聲,沈瑄邁開長腿,孟清和知道抗議沒用,老實環(huán)住了他的脖子。抱就抱吧,能早點下山也好。 經驗告訴孟十二郎,在侯二代面前,任何掙扎都是沒用的。 山腳下,兩人的親衛(wèi)正牽馬等著。見沈瑄抱著孟清和下山,眉毛都沒挑一下。 孟同知受傷的時日,一直被沈指揮抱來抱去,大家早習慣了。反正孟同知一副小身板,還沒沈指揮的長槍重,和抱只羊羔也沒多大區(qū)別。 沈指揮體恤下屬,多好的上司。 親衛(wèi)遞上馬韁,沈瑄沒要求孟清和與他同乘一騎,這讓孟十二郎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自己好歹是從三品的武官。軍漢們大大咧咧不在乎,朝中文官的彎彎腸子可不好對付。和沈瑄同乘一騎,被朝中哪個文官,尤其是是言官看到了,參上一本,肯定又是一場官司。 他們可不在乎是不是今上從北平帶出的人馬,況且,能逮住一兩個燕王嫡系扎刀子正和人意。今上為安定人心,必定不會包庇。 自從建文自焚,今上登基,被列入jian臣名單的文臣武將都是殺的殺砍的砍。哪怕自盡,家人也會被誅連。托關系走門路請人在朱棣面前說情也未難被赦免。 劊子手每次舉刀,砍掉的腦袋都是以百為基數(shù)。 朝中許多人明白朱棣要以殺立威,部分人挾私報復,趁機誣告,還有小吏無賴侮辱犯官家眷,劫掠私財。 很快,燕王濫殺,燕軍殘暴,不恤百姓之聲四起。 一股暗潮正在涌動,朱棣察覺到了,卻沒馬上處置,他在等,等幕后的推手露出痕跡。 朱棣是一個出色的獵人,要么不殺,要么一刀斃命。 看不清形勢,妄想渾水摸魚給他找不自在,絕對是自尋死路。 正如沈瑄之前所言:一切,才剛剛開始。 一行人快馬加鞭,卻還是被大雨阻在了途中。 幸好路邊有茶寮可供避雨,孟清和給的茶錢多,店家特意送來一個火盆,以免眾人淋雨后著涼。 七月天,淋一場雨,對習慣在冰天雪地里和北元玩躲貓貓的軍漢們不算什么。抹一把雨水,喝一碗熱茶,身上的熱氣都能把衣服烤干。 難受的只有孟清和。 坐在火盆邊,臉色仍是發(fā)白。沈瑄單手按在他的腕上,神色間帶著擔憂。 “指揮也會號脈?”孟清和鼻子發(fā)癢,打了個噴嚏,不由得苦笑一聲,繼續(xù)這樣下去,他會不會變成個紙片人?不成,他還有大好的人生,還有遠大理想,不能就這么紙片下去?;爻蔷腿タ创蠓颍幵倏嗨舱J了。 沈瑄沒回答孟清和的話,半晌,移開手指,“回去后便告假吧。我在東城有座宅院,請趙大夫開些補身的藥,好好休養(yǎng)些時日。無事不要出門,道衍大師那里,我去解釋。” “現(xiàn)在告假?”孟清和有些遲疑,“這樣好嗎?” “無礙,有安陸侯等人在先,依例行事即可。” 燕王已在宮中處理國事,但繼位的詔書還未草擬,大典也未舉行。五軍將士和軍中謀士自然未得封賞,品級仍以王府官屬論。 吳杰有侯爵位,曾任都督,告假需要在五軍都督府打聲招呼,孟清和在朝中無職,不用走這個程序,只要沈瑄批準,假條都不用打,直接回家就成。 雷聲轟鳴,閃電刺目,大雨傾盆。 幾個軍漢蹲在茶寮門前,無聊中,竟扯開嗓子吼起邊塞胡曲,吼聲幾乎蓋過了雷聲,茶寮主人是一對老夫婦,被嚇得腳軟,軍漢們卻在哈哈大笑。 孟清和嘆氣,又取出不少銅錢,權當是賠償精神損失。 “老丈,請多擔待?!?/br> 孟清和打著噴嚏安慰老人,沈瑄轉頭,冷眼掃過去,吼得興起的軍漢們頓時收聲。 不閉嘴不成,脖子發(fā)冷,頭皮發(fā)麻,簡直與被人砍刀子沒多少區(qū)別。 老丈顫巍巍的接過銅錢,連聲道謝,又給孟清和送上兩盤小菜,味道竟是格外的好。 切成條的豬皮,鹵得入味,嚼起來十分勁道,加了辣味的咸菜,配上饅頭鐵定味道更好。 孟清和的肚子突然開始叫,想問老丈買干糧,卻被沈瑄按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