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天子手中的刀，就該聽命行事。

    否則，只有刀斷人亡的下場。

    這封奏疏會造成何種影響，孟清和早已料到。

    在上疏之前，孟清和也曾猶豫過，沈瑄不在身邊，更是沒人可以商量。是道衍的告誡，讓他最終下定了決心。

    既然要搏一把，就不能繼續(xù)瞻前顧后。

    再者說，給天子通個氣，算是提前報備，也是為今后要做的事鋪路。

    孟十二郎雄心萬丈，大有舉起長刀，揮斥方遒的精神。

    護衛(wèi)在側(cè)的高福本想提醒一句，前邊的路不太好走，伯爺是否換乘馬車？

    看著自我陶醉中的孟伯爺，高千戶琢磨半晌，最終選擇了沉默是金。

    永樂二年七月甲辰，天子下令，兵部職方清吏司重訂北疆各邊鎮(zhèn)衛(wèi)所輿圖，并令福建泉州市舶司派熟悉海圖之人進京聽用。

    新科進士及朝中各部，有愛好航海者，或?qū)L制輿圖有經(jīng)驗者，可自薦。經(jīng)吏部勘察，可用者，當即授官。

    同時，永樂帝正式頒詔，欽天監(jiān)擇吉日，以內(nèi)侍監(jiān)總管太監(jiān)鄭和為領(lǐng)隊，率海船百二十余，下東洋各國，宣沐天恩。

    此令一出，朝廷又是一場地震。

    下東洋，宣國威，給諸番邦以震懾，這是好事。

    但是，領(lǐng)隊是太監(jiān)，副領(lǐng)隊也是太監(jiān)，武官不論，隨行文官都被安排到打醬油的位置，這說得過去嗎？

    解縉等人知曉了朝中的消息，同樣很有意見，無奈出不了翰林院，又有道衍監(jiān)工，委實無暇上疏稟明天子，只能一邊在心中抽道衍鞋底，一邊翻閱資料，繼續(xù)修書。

    在京的寧王世子和周王世子都給老爹寫信，將天子要派船隊下東洋的情況一一報告。

    寧王和周王的反應(yīng)不盡相同，寧王更多考慮此舉的軍事意義，周王卻打著盤算，是不是也能派人跟船，趁機大賺一筆。

    雖說藩王有封地有俸祿，溫飽之外，進一步豐富物質(zhì)生活，朱老四的兄弟們就需要自己想辦法，同胞兄弟也是一樣。

    加重稅收不可行，有兄弟試過，直接被罵得一腦門冷汗。

    霸占農(nóng)田，與民爭利更加不行。皇位上坐的可是朱老四，此舉純屬找罵，說不定還是找打。

    跟著下東洋的船隊倒買倒賣……咳，同番邦互通一下有無，此舉應(yīng)該沒有問題。算是打了太祖成法的擦邊球，哪怕被罵一頓，實惠卻能到手。

    打定主意，周王當即給天子上表，各種贊揚下東洋的好處，并認為船隊的規(guī)模太小，應(yīng)該增加數(shù)量。至于以內(nèi)官為領(lǐng)隊，武官為主力，文官打醬油，周王也表示支持。

    和番邦打交道，之乎者也沒多大用處，厚下臉皮，用拳頭說話才是正途。

    接到周王的上表，朱棣很是感動。

    這才是親兄弟！

    周王請求派人隨行？準了！

    只不過，人員的政治面貌必須經(jīng)錦衣衛(wèi)審查，沒有問題，才準許登船。下東洋期間，干糧自備，和番邦互通有無之時，要抽—出三成的利潤，作為船費。

    接到回信，周王磨牙。

    人員，干糧，貨物都是自備，不過是搭個順風(fēng)船，就要給出三成的利潤，黑，簡直是黑得不能再黑！

    果然是天家無情！

    再不情愿，周王也不得不咬牙答應(yīng)下來，畢竟這樣的機會不多。況且，比起預(yù)估的利潤，這些付出也算值得。

    不過，如果讓他知道是誰給天子出的主意，絕對要大巴掌招呼幾下，三成，rou疼??！

    行到河間府的孟十二郎突然打個了個噴嚏，揉揉鼻子。

    著涼了？應(yīng)該沒有。

    難不成是國公爺想他了？

    恩，有這可能。

    斟酌片刻，孟十二郎決定，回大寧之前，先繞路，去北京。

    第一百四十一章 風(fēng)波

    坐在行后軍都督府二堂內(nèi)，看著堆積如山的公文，孟清和很是無語。

    興沖沖來見國公爺，卻撲了個空。

    邊軍急報，宣府，開平等要沖之地發(fā)現(xiàn)小股的韃子騎兵，沈瑄帶兵巡視邊塞，前日剛離開，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來。

    定國公不在，廣平侯袁容再次一肩挑起兩人的工作，吃住都在衙門。永安公主再不滿也沒辦法，老爹遠在南京，想哭也沒地哭去，寫信抱怨一下，老爹開不開恩，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漢王，趙王都被封在了北邊，建造王府，選拔王府護衛(wèi)，安置王府官屬，調(diào)撥糧草，都要經(jīng)北京行部和行后軍都督府。

    事情太多，不只袁容有過勞死的風(fēng)險，行后軍都督府上下也是日夜連軸轉(zhuǎn)，一天能睡上兩個時辰都是奢侈。

    袁容很懷疑，定國公是嫌麻煩，以巡視邊塞的名義溜號。不然的話，宣府總兵和副總兵都是靖難功臣，武力值非同一般，開平衛(wèi)指揮使也是沙場悍將，久經(jīng)戰(zhàn)陣，不過是幾股流竄的韃子游騎，需要北京鎮(zhèn)守，行后軍都督府都督親自出馬？

    掛著兩個黑眼圈，袁容一邊翻閱公文一邊磨牙，頭頂籠罩著一團黑云，隨時可能電閃雷鳴。

    禮貌拜會過袁容，孟清和打算即刻啟程。

    沈瑄不在，繼續(xù)留在這里，隨時有被抓壯丁的風(fēng)險，還是盡快返回大寧為好。

    況且，依沈瑄的性格，絕不會借口兵事推脫責(zé)任。能讓他推開公務(wù)，率兵趕往邊塞，絕不是幾股韃子游騎那么簡單。

    想到這里，孟清和再也坐不住了。

    大寧同樣是邊防要沖，即使有重建的朵顏三衛(wèi)，依舊不能讓人完全放心。外援終歸是外援，萬一韃靼大舉進犯，兀良哈會不會趁機渾水摸魚，誰也不敢保證。

    皇帝不在北邊，能震懾這些蒙古騎兵的武將并不多。朱高煦和朱高燧倒是能起一定作用，孟清和卻不敢冒險。萬一兩人有個差錯，邊關(guān)守將都要被問罪。

    沈瑄八成也是想到這點，才丟下公務(wù)，親自帶兵前往開平衛(wèi)。

    有他在，即使韃靼會來，兀良哈也不敢輕動。

    殺神之名絕不是白叫的。

    腦子飛速轉(zhuǎn)動，旖旎的心思都被拋開。如果韃子真要來，必須提前做好防備。

    城池，地堡，瞭望墩臺，新鑄的城防火炮，新調(diào)的邊軍，都要重做布置。

    “卑職尚有要事，就此告辭！”

    孟清和轉(zhuǎn)身想走，卻被袁容從身后一把扣住肩膀。

    轉(zhuǎn)頭，袁駙馬的表情很是哀怨。

    孟清和打了哆嗦，不能心軟，堅決不能！大寧還有一堆事情等著自己，若是被留下，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會被埋在公文里出不來了。

    “興寧伯不能留下幫忙？”

    “卑職實是有要事在身，還請廣平侯原諒則個?！?/br>
    或許是袁駙馬的表情委實太過可憐，孟清和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拿起筆，鋪開紙張，揮筆寫下了幾條加快工作效率，順便為袁駙馬減負的建議。

    隨后，又道出天子即將派船隊下東洋的消息。如果袁駙馬有意，可上表，請派人隨船，到東洋各國見識一下風(fēng)土人情，順便帶回些土特產(chǎn)，轉(zhuǎn)手就能賺一筆。

    以袁容駙馬都尉的身份，想必天子會樂于行個方便。

    如果天子不批準，也無礙。朝廷造海船，袁容曾實名出資，都在朱棣的小冊子上記著。如果船隊在東洋有所收獲，也能按出資比例分東西分錢。當然，所得定然沒有派人隨行來得多。

    “興寧伯此話當真？”

    “卑職還會騙侯爺不成？”

    一番話說得袁容兩眼放光，瞬間忘記了堆在桌上的公文。

    半個時辰后，孟清和走出行后軍都督府，長出一口氣，擦擦汗，總算成功脫身。

    他是大寧鎮(zhèn)守不假，卻也是行后軍都督府同知，袁容是他的上司，如果袁容不肯放人，還真沒太好的辦法。

    該慶幸財帛動人心？

    孟清和搖搖頭，從親衛(wèi)手中接過馬韁，躍身上馬。

    本想得空回孟家屯一趟，如今看來，也是不成了。

    “高福。”

    “卑職在?！?/br>
    “你帶上一隊人，將這幾車糧食，香料和布帛送回孟家屯。這箱寶鈔送到我家，還有這封信，也一并送去?！?/br>
    “是?！?/br>
    “我?guī)嘶卮髮?，你隨后趕上即可?！?/br>
    “卑職領(lǐng)命?！?/br>
    高福點出前往孟家屯的軍漢，套上馬車離開。

    馬千戶上前一步，低聲同孟清和說了幾句話，孟清和點頭，“我知道了，這事你和高福做的對?！?/br>
    原來，在孟清和同袁容談話期間，搭伙同行的流官陸續(xù)告辭離開，有人感謝興寧伯一路相助，留下了謝禮，馬千戶和高千戶以孟清和不在，不敢擅自做主為由，一律婉拒，但也將這些流官的名字記下，言會告知孟清和。

    從人情往來講，收下這些謝禮未嘗不可。但考慮到同行的錦衣衛(wèi)，還是謹慎些好。

    許流官同行，互相行個方便，任誰都手不出什么。收下對方的謝禮，落在有心人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捏緊了馬鞭，孟清和咬牙，為不落人口實，連車費都免了，如此清正廉潔，他容易嗎？

    孟清和離開后，袁容當即召集行后軍都督府上下，按照孟清和留下的建議，重新安排工作，專人專項，部門里的都事，文書，小吏全部分配到位，再不會出現(xiàn)分工不明確，忙起來一團亂的情況。

    袁容特命一名都事和兩名文書分揀公文，按列出的條項分類，急件先處理，其余摘取主要內(nèi)容，貼上條子，更是一目了然。

    試行兩日，果真工作效率大幅度提高，袁容抽空回家和永安公主共聚晚餐，將孟清和告知他的下東洋一事講給了公主。

    聽罷，永安公主眼睛也亮了，不由得贊一聲，“先時還不覺得，如今再看，興寧伯果真是個厚道人?！澳艿糜腊补鬟@句夸贊，對孟清和來說，當是意外之喜。

    身為永樂帝和徐皇后的嫡長女，永安公主在皇室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能得了她的好，可是相當不容易。

    既然袁容不會再忙得走路發(fā)飄，有過勞死的風(fēng)險，永安公主自然不會再向老爹抱怨沈瑄的消極怠工。

    連續(xù)數(shù)日沒收到長女的來信，永樂帝還覺得奇怪，等錦衣衛(wèi)的密報和袁容的上疏送到，才恍然大悟。

    撫過下巴上的短髭，贊許點頭，到底是大和尚的徒弟。

    不過，此事不能明賞，暫時記下，留待日后再行封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