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大寧的錦衣衛(wèi)再次充當起了信使，接到條子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楊鐸無奈的捏了捏眉心，錦衣衛(wèi)除了刺探情報，擔任天子儀仗隊，還兼職城管，監(jiān)理城市管道疏通工作，已是一專多能，忙得不可開交，莫非還要添上刻期一項？

    為天子服務(wù)，可以通融。但活干得多了，工資是不是也該漲一漲？至少來回的路費總要給報銷吧？

    放下條子，一身大紅錦衣的楊指揮使坐在北鎮(zhèn)撫司大堂中，神情莫測。

    路過門外的校尉和力士大氣不敢出，都以為楊指揮使又在考慮該請哪位朝中大員到詔獄住上幾天。

    若說楊鐸在琢磨給天子上疏，申請加薪，百分百沒人相信。

    楊指揮使會想這些？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永樂三年七月乙亥，幾騎快馬從大寧城中飛馳而出，帶著興寧伯的秘奏奔往南京。

    同月乙卯，集結(jié)三百五十多艘海船，人員數(shù)量達三萬余的大明船隊，從江蘇太倉劉家港起錨，升帆遠航。

    船隊中攜帶有永樂帝賜給西番諸國國王的金印襲衣，還裝在有大量的瓷器，絲綢以及大明出產(chǎn)的貨物。除給各番邦的賞賜，多用來同當?shù)亟灰?，換取金銀寶石和香料。

    船隊中心是兩艘寶船，正使鄭和同副使王景弘立在船首，挺拔威嚴。戰(zhàn)船呈現(xiàn)品字形護衛(wèi)在寶船四周，同行的馬船，糧船和商船緊隨之后。

    岸邊和海船之上，同時響起了鼓聲，寶船上立起數(shù)面大旗，十二張船帆陸續(xù)升起，從空中俯瞰，仿如鼓起鱗甲的巨獸，盤踞海上。

    有了下東洋的經(jīng)驗，船隊的各項安排都井井有條。衛(wèi)軍，藩王代表及文武行員皆聽命行事。

    值得一提的是，自見了武官排隊領(lǐng)錢的一幕，朝中文官也紛紛解囊，為下西洋之行做貢獻。戶部尚書夏元吉不用抱著石頭跳河，小冊子上記錄的錢鈔數(shù)量也是節(jié)節(jié)攀升。

    除以上人員，另有兀良哈，韃靼和女真的隊伍陸續(xù)登船。站在船頭，見到仿佛望不見盡頭的船隊和遮天蔽日的風帆，勇士們心中的震撼簡直無法形容。

    或許是震撼太過，有暈船癥狀的人竟是少之又少。這讓寶船上的鄭公公和王公公無比羨慕嫉妒恨。

    一樣是旱鴨子出身，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呢？

    遠處海平面上，躍起了未曾見過的大魚，金色的陽光灑下，海鳥在空中翱翔。

    鄭和領(lǐng)船隊成員向南京方向再拜，起身，昂首而立，下令起航。

    船隊宛如一條巨龍，沿著水羅盤的指引，向遠方行去。

    為首的船只已經(jīng)走遠，最后的商船才剛剛起航。

    云帆蔽日，海龍咆哮。

    再次隨船隊出航的丁千戶，站在船首，握緊了船舷。

    七年之前，他因罪謫北疆充軍。

    七年之后，他因功隨大明使臣出航。

    往昔，他是兵部的武庫司郎中，猶如井底之蛙，狹于方寸之地，與同僚爭權(quán)奪利。如今，他為大寧鎮(zhèn)守麾下千戶，戰(zhàn)功赫赫，揚帆海外，昔日同僚，無一敢小看于他。

    一切的改變，都是從七年前開始，從他遇到還是少年，文弱得連腰刀都提不起來的興寧伯開始。

    雪白的海鳥從半空滑過，海面留下一團模糊的影子，很快在波光中破碎。

    不知名的大魚尾隨在船后，或是越過船頭，互相追逐，時而躍起，似在船頭劈開的海浪之間嬉戲。

    船員和邊軍們看得稀奇，發(fā)出一聲聲驚嘆，丁千戶朗然一笑，向更遙遠的地方望去。

    他相信，一切的改變都只是開始，跟隨興寧伯，他會站得更高，看得更遠。

    只不過，這次出航究竟會遇到什么，還未可知。是否會像上次一樣，從海里再撈幾個夷人回去，丁千戶很是期待。

    第一百五十六章 鄭和下西洋三

    永樂三年七月，鄭和船隊由江蘇太倉出發(fā)，沿途經(jīng)福建等省，于八月間抵達本次航程的第一站，占城。

    兩漢時期，占城曾一度處于中原統(tǒng)治之下，屬交州。東漢末年，漢室衰落，安南趁機獨立，改稱臨邑國。

    后經(jīng)隋唐宋多朝，元時被蒙古騎兵攻破，向元朝稱臣朝貢。元世祖忽必烈在占城設(shè)立行中書省，派遣官員，占城名義上歸入元朝版圖。元被明朝取代，占城改向明朝朝貢。

    歷史上，占城曾有過輝煌時期，一度打敗了安南和真臘等國，在東南亞占據(jù)了優(yōu)勢地位。

    隨著時光流逝，統(tǒng)治階層不思進取，同鄰國的戰(zhàn)爭連年不斷，更是加劇了占城的衰落。直至被安南攻占首都，籠罩在占城頭頂?shù)墓猸h(huán)終于變得黯淡。

    很快，占城成為周圍國家眼中的一塊肥rou，無論是國王還是酋長，都想上來咬一口。

    建文年間，安南胡氏篡權(quán)，趁明朝內(nèi)部皇權(quán)爭奪，軍隊無暇南顧，出兵攻占了占城的古洞和古壘兩州。占城軍隊不敵，自首都被安南占領(lǐng)，被迫遷都之后，領(lǐng)土再次縮水。

    如果安南人見好就收，還不會引來明朝軍隊這個龐然大物，怪只怪安南被勝利沖昏了頭，又被輕易到手的土地和財富養(yǎng)大了胃口，竟然打起了明朝的主意，一度入侵廣西和云南，攻打明朝冊封的土司頭人，大肆掠奪人口牲畜，直到被黔寧侯沐晟的軍隊給了一下狠的，才老實了一段時間。

    但嘗過了甜頭，終究不會完全熄了心思。

    自建文四年到永樂三年，安南對明朝邊境的sao擾始終沒有停止，對鄰國的侵擾也是變本加厲。受害最深的就是占城。

    對安南來說，明朝是頭猛虎，趁著老虎打盹的時候撩撥幾下虎須，已是極限。得著便宜是賺到，萬一被老虎教訓(xùn)一頓，算自己倒霉，占城則不同。在安南人眼中，占城就是個拔了牙的土狗，哪怕被欺負到頭上，也多嗷嗷叫幾聲了事。

    于是，被明軍揍了滿頭包的安南人，不停從占城人身上尋找平衡。

    占城國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心知自己不是安南胡氏的對手，和大臣一商量，決定向大明告狀。占城不是安南的對手，但在大明面前，安南照樣是個渣，幾下就得被揍趴下。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和大臣們表示，占城打不過安南沒關(guān)系，但占城有靠山，有大腿！

    只要明朝肯發(fā)兵，滅了安南不在話下。

    到了那時，看胡氏還怎么囂張！

    打定主意，阇耶僧伽跋摩五世叮囑占城朝貢的使臣，為了成功告狀，當著明朝天子和文武的面，能哭多慘就哭多慘，坐地上拍大腿打滾都沒關(guān)系，不用怕丟面子，和抱緊明朝大腿，請明朝出兵教訓(xùn)安南相比，丟點面子算得了什么！

    占城使臣拍著胸脯向阇耶僧伽跋摩五世保證，一定完成這一艱巨使命，旁的不會，哭還不會嗎？

    “請殿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

    占城國王親自為使臣送行，望著使臣遠去的背影，目光建議。

    能不能抱緊明朝大腿，能不能搶回被安南占領(lǐng)的入地，全靠此行了。

    占城國王該慶幸自己交了好運，胡氏滅掉安南國王，篡權(quán)奪位，卻單單漏掉了國王的親戚陳天平，又有忠心于陳氏的大臣先一步向明朝天子告狀，朱棣已經(jīng)注意上了敢騙取冊封的胡氏國王。又有被安南欺負的涼州土官上疏，更是加深了朱棣對安南胡氏的厭惡。

    以朱棣的性格，不欺負鄰居就不錯了，鄰居敢找他麻煩，到他的一畝三分地上挖鍬土拔顆蒜，百分百是皮子癢癢，想挨揍的節(jié)奏。

    誰敢挑釁他，在他跟前蹦跶著叫囂“有能耐揍我啊”。

    朱棣絕對是二話不說，拳頭都不用，直接拔—刀子就上。

    北邊的鄰居實力較強，從朱元璋時代起，一直就宅基地分屬問題同明朝糾纏不清。

    朱元璋是窮苦出身，動不動就我本淮右布衣，強調(diào)創(chuàng)下今天這份家業(yè)不容易，子孫后代必須萬分珍惜。敢打他地盤的主意，甭管是誰，掄起胳膊抄家伙上，不砸對方個頭破血流不算完。

    朱棣不只繼承了朱元璋勤儉持家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還大膽創(chuàng)新，開辟了新思路。

    節(jié)流過于保守，只能守成。想在老爹的功績上更進一步，開創(chuàng)萬世基業(yè)，必須開源！

    錢越多越好，地盤自然也是越大越好。

    有孟清和這個變數(shù)存在，不只朱高煦和朱高燧對海外的世界充滿向往，永樂大帝也有了擴大宅基地的打算。

    朱棣想改大明的輿圖，擴大一下范圍，韃靼的鬼力赤和瓦剌的馬哈木再也睡不安穩(wěn)，三天兩頭就要被迫搬家。兀良哈和歸附的野人女真也不敢再起其他念頭。

    不老實還能怎么樣？

    永樂帝最擅長先發(fā)制人，誰也不想好好的呆在家里，就被找上門的朱棣捶一頓。

    同樣，鄭和船隊下西洋的目的不再只是廣播友誼，順便發(fā)錢，威懾和利益成為了這支混編艦隊的最高宗旨。

    安南胡氏如果聰明，就該提前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向大明負荊請罪。

    倔強到底，拒不認錯，后果很簡單，打死打殘任選一樣。打殘了不負責醫(yī)藥費，打死了照樣不管埋。

    朝貢的阮景真等人一直在南京坐冷板凳，三番五次求見永樂帝不成，被陳王子和占城使者各種嘲諷，氣得咬牙，也只能忍著。

    阮景真清楚，見不到大明天子，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費。一旦大明出兵，安南必將大禍臨頭。想起胡氏國王的種種行事，阮景真不只頭疼，肝也疼。

    井底之蛙，說的就是這種人。妄想拖延時間，用幾句好話蒙混過去，做白日夢呢！

    安南使臣在南京城中努力，鄭和的船隊已經(jīng)抵達占城。

    鄭和同王景弘乘坐的寶船噸位過大，占城的海港過小，無法?？?，只能派遣戰(zhàn)船和商船前往交涉，傳達大明天子的旨意。

    得知明朝船到來，占城國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高興得一蹦三尺高。不等明朝使者上岸，率領(lǐng)大臣和有實力的酋長親自到海港迎接。

    朦朦晨霧中，海面上的船隊，仿佛看不到盡頭。被拱衛(wèi)在中心的兩艘寶船，如海上升起的巨山一般，威武莊嚴。

    鼓聲響起，船上的明軍站在高處，揮舞著手中的彩旗。

    正使的命令，自船隊中心向外擴散。

    鼓聲，號角聲，信號旗破開海風的颯颯聲，鉤織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畫面，令站在岸上的阇耶僧伽跋摩五世等人心頭巨震。

    海港邊已有不少占城人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詞。大明的強盛，占城人早有耳聞，但親眼目睹如此龐大的船隊，還是心驚得無以復(fù)加。

    隨著鄭和船隊出航，大明開始向整個世界展現(xiàn)實力，占城不是第一個拜服在大明腳下的番邦，更不會是最后一個。

    “下臣乃占城國主，請見上國天使。”

    從震驚中回神，阇耶僧伽跋摩五世上前一步，提高了嗓門，聲音傳出了很遠。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會說漢語，只是語調(diào)有些奇怪。向大明朝貢的各番邦，王室大臣或多或少都能聽說漢語，如安南陳王子，除了會說，讀寫同樣沒有問題、寶船距離海港尚有一段距離，聽到回報，鄭和同王景弘商量一番，沒有下船，而是放下小舟，請阇耶僧伽跋摩五世等人上船。

    “正使請占城王登船一敘?！?/br>
    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沒有遲疑，在通譯傳達鄭和的意思之后，帶著幾名護衛(wèi)和最有實力的兩名酋長，登上了來接人的木舟。

    木舟在戰(zhàn)船和商船中穿梭，阇耶僧伽跋摩五世抬起頭，兩旁均是巨大的船身，抬起頭，還能看到身著朱紅袢襖的明軍，黝黑強壯的水手和戰(zhàn)船上裝載的火炮。

    漆黑的炮口張開，似隨時能吞噬天地間一切。

    小舟靠近寶船，船舷上放下吊籃，占城國王和兩位酋長起脖子，同時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

    寶船給予他們的不再只是震撼，更是驚駭，恐懼。

    “請?！?/br>
    通譯請占城王先登船，看著阇耶僧伽跋摩五世的樣子，他很懷疑，如果自己不出聲，這些占城人會不會一直站在木舟上發(fā)呆。

    “啊，是，是?！?/br>
    舟上的占城人終于回神，心悸，恐懼，不安，各種情緒幾乎讓他們抓不住麻繩，直到站在巨大的甲板上，雙腿仍在發(fā)抖。

    在船下，只能看到船身的魁偉，到了船上，才能見識到寶船的全貌。

    這真是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