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安南人商量一番，大部分同意了阮景真的意見。

    正如阮相所言，不如此，又能如何？

    以安南的國力，同大明硬碰硬，勝算幾乎是零。

    相比安南使臣的激動，占城使臣卻是心里打鼓。

    大明天子召見安南人，會不會給安南人翻盤的機會？無論如何，是否能壓下安南人的囂張氣焰，奪回被胡氏搶走的土地和人口，都需要明朝的幫助。如果大明天子突然不打算出兵了，之前不是白高興一場？

    在會同館里住了數(shù)月之久的安南陳王子同樣心中忐忑。

    陳氏同胡氏有血海深仇，如果不是胡氏把陳氏王族殺得七七八八，也輪不到他向大明尋求幫助。

    懷抱著明朝出兵幫他奪取王位的期望，卻一直沒有得到切實的回應(yīng)。

    現(xiàn)如今，大明天子突然召見叛臣阮景真等人，莫非是事情發(fā)生了變數(shù)？

    除了安南和占城使臣，會同館里還住著歸附的韃靼部落和野人女真的朝貢團隊。幾日前，朝鮮國王派遣的使臣也抵達了南京，眾人目的不一，被永樂帝召見的時間有先后，得到的賞賜也有厚有薄，卻同樣關(guān)注安南和占城的這場好戲。

    韃靼部落和野人女真盤算，大明是否會出兵，部落若跟隨出兵，能得到多少好處。

    自年中以來，北疆各衛(wèi)所陸續(xù)開始在歸附部落中垛集壯丁。歸入邊軍體系的部落勇士，得到的待遇比守御千戶所直上數(shù)個臺階。尤其是大寧和宣府等地，單是軍餉外發(fā)放的糧食和布帛香料，就足以令人眼紅。

    如果大明真要發(fā)兵攻打安安南，跟隨軍隊出征，拼一下戰(zhàn)功，得到的賞賜定能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盤算著斬首幾級能得到多少賞賜，部落勇士們不由得摩拳擦掌，心中火熱。

    為實現(xiàn)部落發(fā)家致富的夢想，安南千萬別開竅，繼續(xù)頑強的作死才是最佳選擇。

    朝鮮使臣一樣在心中打算算盤，明朝如果出兵安南，遼東的邊軍是否會調(diào)動？如果遼東的邊軍部分南下，朝鮮是否能趁機占點好處。

    雖說朝鮮國王換了人，但對遼東的土地，思密達們始終流著口水，垂涎三尺。哪怕一直未能如愿，也不惜編造歷史。按照后世的話來說，萬年的歷史算得了什么，人家的祖宗來自火星。

    會同館里的使臣們各自打著算盤，還關(guān)起門來開了幾次座談會，自以為做得機密。不承想，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錦衣衛(wèi)的監(jiān)視之下，開會的內(nèi)容全被寫成了條子，一字不落的送到朱棣面前。

    在安南使臣朝見之前，朱棣一一翻過錦衣衛(wèi)的匯報，看到朝鮮使臣私下里的謀劃，冷笑數(shù)聲，蔖爾小國，井底之蛙，當(dāng)真是不長記性。

    “擬旨，令大寧，宣府，遼東諸衛(wèi)自歸附部落垛集壯丁。趙王領(lǐng)騎兵一千步卒三千巡視遼東，備御朝鮮?！?/br>
    內(nèi)官帶著朱棣的命令到了文淵閣，當(dāng)值的楊士奇和楊榮領(lǐng)命，動作利落的對圣旨加以潤色。一切妥當(dāng)之后，交由皇帝蓋印。

    自解縉黃淮等奉命修書以來，文淵閣名為七人，實際已是二楊獨大。

    楊士奇為人謹慎，行事周密，楊榮善于察言觀色，體察上意，宮中每有旨意下達，都能做到令天子滿意。因而屢次得到天子恩賞，以五品的官職，竟得六部天官禮遇。

    兩人的風(fēng)頭漸漸壓過了曾被永樂帝捧上天的解縉。

    在二楊面前，解大學(xué)士已然是昨日黃花。

    獲悉文淵閣的排位變化，解縉縱有不甘，也只能咬牙認了。他被修書一事綁住了手腳，在道衍的眼皮子底下玩不出任何花樣。

    解縉終究是個聰明人，知道《文獻大成》的糊弄了事已讓天子已對他有了看法，為今之計，只有認真修書，高質(zhì)量完成本職工作，才能讓天子對他改觀。

    為重新獲得天子的信任，奪回在文淵閣內(nèi)的地位，解大學(xué)士擼起袖子，集中精神，全力以赴。

    有了他的帶頭作用，書籍材料的整理和抄錄速度變得飛快。參與修書的眾人絲毫不敢懈怠，除了吃飯睡覺，其余時間全用來抄錄典籍。

    挑燈夜戰(zhàn)成了常例，誰敢說自己每日的工作時間不滿八個時辰，絕對會受到眾人鄙視。

    大明的才子們?nèi)找箠^斗在崗位第一線，經(jīng)過他們的手，一部載入史冊的大典即將問世。

    修書的解縉不輕松，監(jiān)工的道衍也是一樣。

    比起解縉，道衍還兼任皇帝智囊。永樂帝遇到解不開的難題，總是會詢問道衍一二。包括派遣船隊下西洋，對安南的冷處理，背后都有道衍的影子。

    在召見過安南使臣之后，永樂帝又一次把道衍請大了西暖閣問策。

    道衍恢復(fù)了俗家姓名，身著官袍，頭戴官帽，卻始終頂著顆锃光瓦亮的禿頭。

    永樂帝說了幾次，道衍依舊故我。

    見無論怎么說都沒用，朱棣也撒手不管了。

    大和尚已近古稀之年，只要別突發(fā)奇想，跑到哪個深古剎避世苦修，想怎么樣，由他去吧。

    西暖閣內(nèi)，數(shù)個冰盆擺在墻邊，盆邊立著制造精美的木扇，隨著內(nèi)官搖動木扇后的手柄，扇葉轉(zhuǎn)動，涼風(fēng)徐徐，趨走了室內(nèi)的燥熱。

    木扇由大寧雜造局進獻，數(shù)量有限。能享受到?jīng)鲲L(fēng)待遇的除了皇帝本人，只有皇后和成國公朱能?；实鄣膬蓚€舅子和親兒子府上都沒有。在孟清和擴大生產(chǎn)，再送成品進京之前，皇帝的舅子和兒子只能拖家?guī)Э诘交蕦m蹭涼。

    朱高熾和徐增壽暫且不論，倒是魏國公三番兩次進宮，令朝中傳言，皇帝即將對大舅子加以重用，很有可能派他到北邊鎮(zhèn)守。

    聽到流言，早年間領(lǐng)教過魏國公武力值的北邊鄰居們?nèi)伎嚲o了皮。

    有一尊殺神在北京就夠滲人的，又要來一個？朱老四想干什么，還能不能愉快的做鄰居了？

    西暖閣內(nèi)，臨到時辰，轉(zhuǎn)動木扇的宦官擦擦汗，和貼著墻角的同事?lián)Q班。

    轉(zhuǎn)動手柄需要人力，人總會累，為保證不斷檔，皇帝皇后身邊伺候的宦官臨時增加數(shù)個名額，都是身強體健，尤擅臂力者。

    沒人覺得做個人力發(fā)電機是苦差事，相反，能在天子和皇后跟前露臉，尋常求也求不來。

    有幸被點名的宦官們成日里念著，秋涼時節(jié)別那么快到來，最好再熱上十天半個月。在皇帝身邊伺候，得的好處不論，在內(nèi)廷的地位都是火箭一般飛升。

    往日里，遇見個聽事都得點頭哈腰，近些時日，十二監(jiān)里的少監(jiān)，見著給皇帝搖扇葉的，都要給個笑臉。

    里子面子全都有了，誰還樂意回到之前的日子？

    得知木扇是由大寧鎮(zhèn)守獻上之后，因此得益的宦官們對興寧伯的好感度瞬間飆升。

    文官們啪啪在孟清和頭上蓋“佞臣”的大戳，宦官們卻堅持認為，興寧伯是個值得結(jié)交的好人。

    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

    孟清和不過是想刷一刷皇帝的好感度，順便帶動一下京城的流行風(fēng)潮，賺點外快，當(dāng)然，能將產(chǎn)品遠銷海外更好，卻萬萬沒有想到，刷大boss的同時，還順帶提升了一群npc的好感度。

    有句老話，朝中有人好辦事。

    孟清和頭一揚，眉毛一挑，朝中有人算什么，咱宮里有人，更好辦事！

    他和文官不對付已成定局，指著鼻子罵他佞幸不是稀奇事。名聲已經(jīng)這樣了，和宦官做好朋友，完全沒有壓力。必須注意的是，提前同皇帝報備一下。

    好在他同錦衣衛(wèi)的關(guān)系好算得上不錯，即使有人在皇帝跟前告狀，也成不了大氣候。

    不過這樣一來，腦門上的大戳定然又要加蓋。

    宦官之友的旁邊，還要加上錦衣衛(wèi)幫兇五個大字。

    頂著這樣的大戳，不用旁人指出，孟清和自己都認為“佞臣”兩個字很是貼切。

    誰讓古人和史官就是如此定義？

    加上毀譽參半的和尚師父，動不動就以朋友之名占他便宜的皇子，孟清和確信，自己將在jian佞的康莊大道上不斷向前，大踏步邁進。

    對于孟清和的處境，道衍只是捻著佛珠，偶爾提點兩句。他相信自己看徒弟的眼光，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不圖名聲。

    佞臣如何？他一樣被讀書人唾罵，被親人不理解。在唾罵聲中，他實現(xiàn)了畢生的理想，大明也有了一位明主。

    認定了前方的路，就不必瞻前顧后，只需堅定的走下去。

    道衍相信，孟清和行事或為人詬病，本性卻是純良，所行之事，多是為國為民。這一點，天子也知曉，否則，孟十二郎的腦袋早就搬家了。

    朱棣召道衍至西暖閣，仍為安南一事。

    “胡氏欲迎陳氏回國，歸還所占土地，大師認為其意如何？”

    “臣斗膽，陛下之意又是如何？”

    朱棣沒說話，道衍干脆閉目養(yǎng)神，年紀大了，精力再不比從前。

    換成別人，敢在永樂帝跟前這么做，早被大漢將軍拖下去棍棒伺候了。

    良久，朱棣開口道；“大師知朕意？”

    道衍睜開眼，道：“胡氏之心昭然若揭，陛下定已心如明鏡。震懾安南，取回邊境之土，亦或一勞永逸，不過在陛下一念之間。”

    朱棣朗聲一笑，“大師果然知朕?！?/br>
    “臣不敢?！?/br>
    “依大師之見，朕欲一勞永逸，該當(dāng)如何？”

    “臣以為，當(dāng)依胡氏之意，送陳氏歸國?！?/br>
    朱棣看著道衍，道衍垂下眼，又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樣子。

    君臣相處十余年，朱棣想什么，道衍可以猜出來。道衍給朱棣出的主意，不用深思，朱棣也能明白、送陳天平歸國？

    朱棣敲著御案，虎目微瞇，旋即豁然。

    是該送陳氏歸國。

    不給胡氏下手的機會，何能一勞永逸？

    永樂帝三年九月，大明天子召見安南使臣，后遣行人聶聰?shù)汝咫分I安南胡氏，言朕君臨萬邦，推心待人，，無間遠邇。

    一番鋪陳之后，引出正題。

    然爾習(xí)于變詐，奪先國主之位，復(fù)狡以封。今復(fù)遣人諭爾，爾果誠心悔過，則迎還陳氏，以君事之。退還祿州等處，猛慢等寨，盡革前非，朕當(dāng)恕爾大謬，建以大郡，傳之子孫。朕之斯言上通于天佇，俟來章以頒顯命。

    簡言之，就是對胡氏國王說，朕為大明天子，君臨萬邦，待人推心置腹。你之前篡奪王位，騙得冊封的事，朕都已知曉。如今事發(fā)，頑抗到底是沒有用的，痛改前非才是正途。

    如果真心悔過，當(dāng)迎陳天平回國，讓出王位，退還侵占的土地，發(fā)誓不再sao擾明朝邊境。

    朕高興了，可以封你個爵位，讓新王從安南劃出個大郡，世襲子孫。

    如若敢陽奉陰違，下場如何，自己掂量。

    敕諭發(fā)出，安南使臣阮景真等請同聶聰?shù)纫黄饸w國，朱棣當(dāng)即批準。

    請陳氏歸國是阮景真主張，若要胡氏乖乖照辦，阮景真等人自然不能留在大明。

    在安南使團離開時，朱棣沒有發(fā)下任何賞賜，連路費都沒給。

    一向財大氣粗，和吝嗇不沾邊的大明，做出這番舉動，無疑是再次警告安南，不照大明的意思辦，后果會很嚴重。

    阮景真等人長吁短嘆的啟程，留在南京的占城人卻是拊掌相慶。

    不用擔(dān)心了，明朝一定會收拾安南，時間只在早晚。

    聶聰和安南使臣離開時，已進入十月。

    金秋之月，五谷豐登之時。

    各地藩王陸續(xù)遣人進京朝拜，自洪武年定下的規(guī)矩，每年春耕秋收，藩王都要遣人進京，進獻禾麥。

    大寧麥收之后，軍屯和商屯都在抓緊補種蕎麥。隴上田間又是一番忙碌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