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亞士被看得打了個冷戰(zhàn)，想起孟清和威脅他的話，連忙說道：“爵爺，可以改進(jìn)，完全可以改進(jìn)，我向神發(fā)誓！”

    孟清和沒理他，轉(zhuǎn)而詢問雜造局大使，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回伯爺，應(yīng)是制造火銃使用的材料。”

    能在大寧雜造局的領(lǐng)導(dǎo)班子里有一席之地，光會做官不行，必修精通相關(guān)制造工藝，在上司詢問新產(chǎn)品優(yōu)劣時，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不是一問三不知。

    “材料？”

    “是?！?/br>
    待火銃不再燙手，雜造局副使示意孟清和摸一下銃身內(nèi)部。

    “因鐵材所限，工匠們也無太好的辦法?！?/br>
    看著沾了一層黑灰的手指，孟清和默然了。

    槍筒外表打磨得像模像樣，內(nèi)壁卻像月球表面，散熱不均勻，難怪發(fā)射的次數(shù)多了就要炸膛。

    炒鐵工藝相對落后，沒有鍛壓機器，全憑手工打磨，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不錯了。

    理解歸理解，問題一定要想辦法解決。

    動不動就炸膛，無法真正發(fā)揮火器的威力，對使用火銃的邊軍也是不小的威脅。

    在交戰(zhàn)中負(fù)傷，是勇猛的象征，被手里的兵器所傷，算怎么回事？

    火炮炸膛，可以套用子炮。

    火銃炸膛，難不成要用兩個槍筒？

    完全是天方夜譚，開時代玩笑。

    孟清和不是專業(yè)人才，想不到太好的辦法，但他有錢！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此乃萬世不變的真理。

    紅毛都能被掰到火器發(fā)明家的道路上，促使雜造局里的專業(yè)人才，努力開動腦筋，更是不在話下。

    “勞煩副使再想想辦法?！?/br>
    “伯爺不說，卑職也一定盡力?！?/br>
    “副使可告知制造火銃的工匠，若是能想出改善鳥銃的方法，一旦得用，本官定有重賞?！?/br>
    “卑職遵命。”

    興寧伯說重賞，給的錢鈔布帛必定不少。

    雜造局副使心中火熱，帶著對錢途的美好期望，捧著鳥銃，飛速趕回工坊。早一步得出改進(jìn)的方法，荷包就能早一點鼓起來。即便工匠拿大頭，作為帶領(lǐng)工匠研發(fā)創(chuàng)新的上司，一樣會得到獎勵。

    誰會嫌自己錢多？

    雜造局副使走了，迪亞士被遺忘了。本來該是主角，卻連三流配角都沒當(dāng)上尊貴的爵爺對新火銃似乎不太滿意，酬勞不敢想，日常待遇會不會因此下降？

    開口問問？揉揉肯定青了后背，會不會再被爵爺身邊的勇士踹飛？

    迪亞士抓著頭發(fā)，想問又不敢問，正苦悶不已，耳邊卻傳來了天籟之音。

    “迪亞士先生，本官對鳥銃的圖紙還算滿意?！?/br>
    火銃炸膛是材料的問題，同迪亞士給出的設(shè)計圖紙沒多大關(guān)系。

    孟清和表示，迪亞士畫出了鳥銃的圖紙對他有很大幫助，為表示感謝，迪亞士的伙食待遇提高一級，還將獲得三匹絲綢兩套瓷器的酬勞。

    迪亞士被從天而降的餡餅砸暈了。

    三匹絲綢，兩套瓷器，不是三匹棉布，兩個瓷碗？

    “然?！泵锨搴偷溃暗蟻喪肯壬群螳I(xiàn)出火炮和新式火銃制造之法，這些只是部分酬勞?！?/br>
    迪亞士激動得滿臉通紅，“爵爺，您真是太慷慨了！”

    “我們是朋友。”孟清和笑得格外親切，“若能進(jìn)一步改進(jìn)鳥銃，你能得到更多的絲綢和瓷器，我保證。”

    “我向天神發(fā)誓，一定用盡全力，完成爵爺?shù)囊?！?/br>
    孟清和點頭，果然，同紅毛打交道，其他都是虛的，只有利益最為可靠。

    永樂三年十二月甲戌，大寧雜造局造終于找出了能改造槍膛，延緩火銃炸膛的方法。

    親自查驗之后，孟清和認(rèn)為此法可用，就是太過耗費人力。

    有工坊里的熟手提出，可嘗試改進(jìn)炒鐵熔鐵之法。

    孟清和詢問了雜造局大使和副使的意見，決定雙管齊下，一方面分批制造鳥銃，以人力打磨槍膛，工坊里的工匠不夠，可以從他處抽調(diào)，或是以工坊里的雜役充當(dāng)。

    另一方面，將大寧雜造局遇到的問題告知沈瑄和朱高煦。改進(jìn)冶鐵工藝，不是拍腦袋就能做到的，他能動用的資源著實有限，只憑大寧雜造局的工匠肯定不行。只能拉上沈瑄和朱高煦幫忙，如此一來，錢財和人才都起不必發(fā)愁了。

    孟清和的第一目標(biāo)是遵化。

    朝廷流放犯人到遵化，基本都是炒鐵，遵化工匠的理論和動手能力定然高于他處。

    遵化在順天府轄下，想從遵化抽調(diào)工匠，除了沈瑄，沒人能幫忙。

    如果朱高燧還在開原，遼東的鐵礦和工匠也是不錯的選擇。可惜朱高燧去南京朝拜老爹，至今未歸，遼東鎮(zhèn)守孟善說是他的朋友，涉及到利益方面，未必好說話。

    以己度人，孟清和認(rèn)為，沒有一定把握還是別向孟善開口的好，畢竟能交到一個朋友不容易。

    信送出不久，接連得到了回音。

    朱高煦很痛快，借人借錢都沒問題，誰讓大家是好朋友？另外，他提醒孟清和，北京兵仗局總領(lǐng)太監(jiān)白彥回就在大寧，預(yù)期舍近求遠(yuǎn)，不如到兵仗局走走門路。

    孟清和嘆了口氣，朱高煦是好心，出的主意卻不可取。

    北京兵仗局的職責(zé)就是制造和改進(jìn)火器，白彥回也不難說話，這些他都清楚。鳥銃改進(jìn)完成必定要獻(xiàn)給天子，他也明白。

    之所以沒在第一時間上門求助，只因拿不準(zhǔn)，情況報上去，手里的工匠會不會被一鍋端。被永樂帝和他兒子剝削這么多回，再不長記性，脖子上頂著的不是腦袋，是窩瓜。

    放下朱高煦的回信，拆開北京送來的信件，展開散發(fā)著墨香的信紙，孟清和皺起了眉頭。

    字體剛勁，下筆如鋒，堪稱大家。

    許諾從遵化抽調(diào)工匠，不日前往當(dāng)年，也合乎心意。

    問題是，信上所書，壓根不是沈瑄的筆跡。

    翻到第二頁，看明落款，眉間打成了死結(jié)。

    魏國公徐輝祖，朱棣的大舅子，敢敲永樂帝悶棍的猛人？

    明明信是寫給沈瑄的，怎么會到魏國公手里？

    叫來送信的高福，孟清和開口便問：“這是怎么回事？”

    “回伯爺，信是國公爺拿給魏國公看的，國公爺告知卑下，若伯爺問起，便說是他的意思，照信上所言行事即可。”

    “國公爺真這么說？”

    “卑下不敢欺瞞伯爺?！?/br>
    沈瑄拿給魏國公看的？

    捏了捏鼻根，一時間，實在猜不透他的用意。正如當(dāng)初他送給自己一個空匣子，自己也猜測了多種可能，事后證明，同國公爺?shù)恼鎸嵰鈭D完全背道而馳。

    不過，沈瑄不會害他。

    這一點，孟清和始終堅信。

    揮手令親衛(wèi)退下，孟清和又拿起信紙仔細(xì)看了一遍，心頭一動，再翻開朱高煦的來信，兩相比較，腦海里隱約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頓時一凜。

    告知兵仗局，按魏國公所言行事……上報天子？

    孟清和猛然起身，握著雙手在室內(nèi)踱步。

    莫非是在提醒他，朝中又有人要找他麻煩，盯準(zhǔn)的就是火器？

    希望是自己多心，但多心總比事到臨頭手忙腳亂的好。

    又仔細(xì)看過兩封來信，更深的意思，他暫且猜不出，但提醒他將大寧制造火銃，改進(jìn)制鐵之法上報天子，絕對沒錯的。

    兵仗局，順天府。

    白彥回，魏國公。

    大寧，南京。

    制造鳥銃一事，在雜造局里不是機密，傳入京城卻不會這么快。

    會是錦衣衛(wèi)？孟清和搖搖頭，如果真是錦衣衛(wèi)，此刻駕帖早上門了。

    孟清和停下腳步，磨了磨槽牙，到底是誰想找他麻煩，還真不好猜。

    大寧是塊肥rou，毋庸置疑。

    寧王朱權(quán)被安置到南昌之后，大寧并未設(shè)立布政使司，也沒有按察使司，政務(wù)軍務(wù)皆由大寧都指揮使司管轄。

    以往，大寧荒涼，時常要靠朝廷周濟(jì)，自然無人關(guān)注。

    如今大寧開互市，大規(guī)模開墾荒田，鼓勵邊民放牧，同歸附部落和女真貿(mào)易，日漸富裕，糧稅堪稱北疆之首，有人想摘果子，不稀奇。

    理由也很正當(dāng)，天子要遷都北京，大寧不再只是邊塞要沖，更是北方經(jīng)濟(jì)要地，只設(shè)立都指揮使司，一切實行軍管，不合適。

    之前，朝廷隱隱有風(fēng)聲傳出，要在大寧設(shè)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由南京直接派人。

    孟清和并不抵觸，真要來，他接著就是。

    天子遷都之后，曾為北平行都司的大寧自然不能全部掌控在武將手中，朱棣本人也不會樂意。

    只是他沒想到，事情會來得這么快。而且，對方的目的恐怕不只是在大寧新設(shè)衙門，派遣官員，之前在大寧說一不二的都指揮使司，才是最終要下手的目標(biāo)。

    想想也對，不把大寧都指揮使司打趴下，即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設(shè)立，也是個橡皮擦的職能，無論是想大展拳腳為國效力，還是渾水摸魚多撈些好處，都無法得償所愿。

    要達(dá)到目的，必須設(shè)法削弱大寧都指揮使司的權(quán)力，如果能將管事的拉下來幾個，那就更好了。

    孟清和目標(biāo)最大，想扳倒大寧都司，想忽略他都不可能。

    大寧的發(fā)展著實是太快了，單以都司管理，的確有些力不從心。設(shè)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是必然。有人就是抓住了這點，才會有恃無恐。涉及到天子之意，便是朱高煦兄弟和沈瑄都無法在明面上幫忙。

    孟清和覺得憋悶，卻也無法，皇權(quán)時代，這就是現(xiàn)實。

    他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拿上鳥銃的圖紙，到北京兵仗局臨時設(shè)立在大寧的衙門走一趟。

    圖紙到了兵仗局，肯定是要不回來了。但先保存自己，不給別人找麻煩的借口，才是上策。

    “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