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jié)
朱高熾跪在地上,臉色發(fā)白,硬是頂住了朱棣的壓力。 又過了許久,朱棣才道:“罷了,隨你?!?/br> “謝父皇?!?/br> 朱高熾頓首,咚的一聲,青石磚上留下了一片淡紅。 啟程之日,平王妃被宮人抬上車架,看著平王,泣不成聲。 “你我結(jié)縭數(shù)載,你為我生兒育女,相伴多年?!敝旄邿胛兆∑酵蹂氖?,道,“我終究是你的丈夫。” 平王象輅駛出南京,向南而去。 漢王和趙王的馬隊在山東匯合,一路疾行,乘船過江后,終于抵達南京。 第一百八十九章 風(fēng)聲 朱高煦和朱高燧歸京,將隨行護衛(wèi)遣回京城王府,二人只帶中官兩人進宮面圣。 兄弟兩人皆憂心忡忡,頂著滿臉風(fēng)塵,也未換朝服,穿著便服就進了奉天門。當值的金吾衛(wèi)要阻攔,差點挨了鞭子。 “讓開!” 楊鐸領(lǐng)一隊錦衣衛(wèi)趕到,見到橫眉立目的朱高煦和朱高燧,抱拳行禮,道:“見過殿下。宮中未有詔令,還請殿下出示金印腰牌,右順門那邊問起,下官也好有個交代?!?/br> 楊鐸是為金吾衛(wèi)解圍,也是在變相提醒朱高煦和朱高燧,六科給事中輪值右順門,莫要落人口實。 自谷王被廢,曹國公被奪爵,平王改封西南,京城之內(nèi)便開始有暗潮涌動。 這個當口,漢王和趙王奉皇命回京,更不能讓人抓住把柄。 “楊指揮此言甚是?!敝旄哽憬庀卵疲秩〕鲆粡堻S絹,“金印不便隨身攜帶,孤有圣旨。” 楊鐸再抱拳,轉(zhuǎn)向輪值的金吾衛(wèi),低語兩句,金吾衛(wèi)當即放行。 朱高煦和朱高燧顧不得其他,翻身下馬,邁開大步,恨不能肋生雙翼,以最快速度趕到坤寧宮。 徐皇后病重,是壓在兩人心頭的一塊大石,沉甸甸的,千鈞之力也無法移動。 雖有言,徐皇后已無大礙,朱高煦和朱高燧仍是頭頂黑氣,目泛血絲,鼻子里隨時可能噴出火星。 無大礙,什么叫無大礙?! 舊疾復(fù)發(fā)?經(jīng)過幾年調(diào)養(yǎng),母后舊疾已有好轉(zhuǎn)跡象,為何會突然瀕危? 氣急攻心?誰敢讓母后氣急攻心?! 想到突然病重的平王妃和默默離京的朱高熾,朱高煦和朱高燧胸中騰起無邊殺意。 最好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否則,就算有人攔著,追到西南也要活剮了她! 永樂帝正在坤寧宮中教導(dǎo)朱瞻壑習(xí)字。 朱瞻基陪坐一旁,恭敬肅然。朱棣和徐皇后問話才會出言,絲毫不見早先在帝后面前受寵的肆意。 曾經(jīng),他是天家嫡長孫,是皇祖父和皇祖母最寵愛的孫子。 如今,他的父王就藩西南,無詔不得還京,母妃犯下大錯,徹底受到皇祖父和皇祖母的厭棄。他留在京城讀書,不能行差踏錯分毫。 皇祖父固然不會輕易處罰他,身邊的人卻會代為受過。從父王離京至今,他身邊伺候的宮人宦官換了大半,母妃之前安排的伴當,更是一個不留,全都不見了蹤影。 奉天殿和坤寧宮中的宦官宮人對他恭敬如昔,但恭敬背后卻多了幾分疏離。 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 朱瞻基從未曾看得如此清楚。 皇宮之中,丹陛之下,這里是世間權(quán)力的頂峰,也是天下最冷酷的地方。 大臣,宮人,宦官。 這里的每個人都有多張面孔,上一刻笑臉相迎,下一刻就可能言辭如刀,傷得人鮮血淋漓。 朱瞻基謹記父王教誨,不要掛念遠在西南的父母,一心孝順皇祖父和皇祖母。更不要為父母求情,尤其是他的母妃。 “父王和母妃走后,京城之中只留你一人?!敝旄邿氲倪@番話,是避開旁人,單獨說給朱瞻基聽的,“除了教導(dǎo)你的師傅,不要輕易同朝廷大臣接觸,也莫要同奉天殿及坤寧宮中的內(nèi)官宮人往來。便是有人找上你,也要立即上告皇祖父,切記!” “父王教誨,兒記下了?!?/br> “再有,你一定要清楚記得,你的皇祖父是大明的天子,先是天子,才是你的祖父!” 朱瞻基眸光微顫,最終還是躬身下拜,“兒謹遵父王教誨!” 朱高熾走了,京城平王府大門緊閉,朱瞻基留在宮中,連初一十五也不再回府。 亭臺樓閣,廊廡飛檐,青色琉璃瓦,瑞獸蹲坐于屋脊,仰首嘯天。饒是宦官宮人每日清掃,緊閉的院門,冷清的三殿,還是日漸荒涼頹敗。 相比之下,京城漢王府和趙王府則是另一番景象。 在漢王和趙王抵京當日,王府正門大開,清水灑在石磚路面上,恍惚能照出人的影子。 隨朱瞻壑留京的漢王府右長史滿臉喜色,在大門前恭迎王爺回府待馬蹄聲近,卻只有護衛(wèi),不見兩位殿下人影,愣一下,很快想到,王爺定是進宮了。 長史咳嗽一聲,收起滿臉笑容,令人將護衛(wèi)安排進府內(nèi),轉(zhuǎn)身道:“殿下既已進宮,暫且散了?!?/br> “是?!?/br> “殿下在京時日,爾等定要謹言慎行!出了差錯,定然不饒!” “奴婢遵命。” 宦官宮人連連應(yīng)諾,等到長史離開,才互相使著眼色,這位走路都發(fā)飄,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板著臉給誰看? 近些年來,王爺愈發(fā)行事沉穩(wěn),鎮(zhèn)守宣府,屯田練兵,傳出不小的名聲。世子又受到皇帝皇后喜愛,不下平王世子,漢王府上下均與有榮焉。 這樣的改變,究竟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好像,是從殿下同興寧伯交上朋友開始…… 不提漢王府和趙王府的忙碌,朱高煦和朱高燧進宮后,不需人帶路,直接前往坤寧宮。 “高煦和高燧到京了?” 聽到中官稟報,徐皇后很是驚喜。 “回皇后殿下,兩位王爺正在殿外等候?!?/br> 聞聽此言,朱棣也難擺出嚴厲面孔,“宣?!?/br> 中官將兄弟二人引入殿內(nèi),朱高煦和朱高燧跪地叩首,“兒臣參見父皇,母后!” 徐皇后十分欣喜,卻沒忘記宮里的規(guī)矩,見二人儀容不整,又是未奉召入宮,忙道:“陛下,高煦高燧應(yīng)是擔(dān)心臣妾,有失儀之處,還請陛下寬宥?!?/br> 不經(jīng)召喚,舉著親王的腰牌進宮。 面見帝后,不說沐浴焚香,衣服不換,臉也不洗,離得近了,還能聞到一身的汗味。就算是皇帝的親兒子,也不能如此不顧儀態(tài)! 事情傳出去,言官的奏本會立刻堆到御案之上。 朱棣擺擺手,“既然皇后說情,朕就饒過爾等這次。都起來吧。”看到兩個兒子被染成土灰色的衣袍,眼底的青黑,虎爹難得心軟一回。 “謝父皇,謝母后!” 朱高煦和朱高燧起身,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還以為又要挨鞭子,萬幸??! 雖然皮糙rou厚被老爹收拾習(xí)慣了,但當著兒子和侄子的面挨抽,實在太丟面子,幸好有母后在! 母后千歲,母后威武! 朱高燧朝朱高煦擠擠眼,如何,弟弟說的沒錯吧?到坤寧宮才最安全。 漢王頷首,賢弟深思熟慮,為兄佩服! 朱高煦和朱高燧行禮時,朱瞻壑已從朱棣懷里掙扎著落到地上。 由于年紀尚幼,被裹得圓球一般,還不許宦官扶,朱瞻壑落地沒站穩(wěn),晃了兩下,直接坐地上了。 一旁伺候的宦官宮人唬了一跳,臉都白了。上前想扶,立刻被小巴掌揮開。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看著朱瞻壑自己站起來,無不滿心苦水。 天子一家卻看得興致勃勃,朱棣還不時點頭,“好,是朕的孫子!” 此等情形,休言普通宮人,硬漢侯顯也不由得心驚膽戰(zhàn),這要是磕了碰了,可真是要了親命了! 看著地上爬起跌倒,跌倒爬起的朱瞻壑,朱高煦默默仰頭望天,好吧,這是他兒子。 父皇和母后都說這小子和他小時候一模一樣,虎頭虎腦,像個小牛犢子。 每聽此言,朱高煦都是萬分的憂傷。原來自己竟然有這般的黑歷史,當真是不堪回首! 朱高燧卻看到心喜,見三頭身的侄子跌倒仍不讓人扶,爬起來給兄長和自己行禮,結(jié)果沒撐住又滾地上了,想笑不敢笑,拼命捂住嘴,臉憋得通紅。 不能笑,堅決不能笑! 兄長頭頂冒火了,敢笑,絕對肋骨打折。 朱棣卻沒這顧慮,撫須笑得停不住,點著朱瞻壑,對朱高煦說道:“見著沒?你小時候就這樣!” “兒臣……”朱高煦磨牙,到底沒敢和老爹頂嘴。 老朱家的孩子都早慧,朱瞻壑也不例外。知道自己八成被取笑了,沒哭,抓著漢王的手,“兒,見過父王?!?/br> 不等朱高煦反應(yīng)過來,朱高燧把侄子抱起來,拿出一柄鑲嵌著寶石,沒開刃的小匕首,“給,大食人的東西,拿著玩?!?/br> 徐皇后見狀,忙讓宮人把朱瞻壑抱過去,拍拍朱瞻壑的衣擺,對兩個兒子道:“偏殿有熱水,先去換身衣服再過來。” 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時無語,他們是被母后嫌棄了嗎? 果然三頭身才是爭寵第一大殺器! 在漢王和趙王被引到偏殿前,朱瞻基上前向兩人行禮問好。 “侄子見過兩位王叔?!?/br> “世子長個了?!?/br> 朱高燧笑著從懷里取出一把小巧的手弩,柳木制的弩身,刷了一層黑漆,牛筋的弦,不到成人巴掌大小,一看就是給孩子的玩具。只是比起真正的玩具,多了幾分殺傷力。 朱瞻基接過手弩,道:“謝王叔?!?/br> 只有弓弩沒有弩箭,并非忘記,而是刻意為之。 朱高燧再混不吝,該注意的地方也不會疏忽。帶著這個玩具弩進宮沒關(guān)系,弩箭卻絕不能帶。否則,老爹不抽他,御史言官也不會放過他。 “等著你能拉開一石弓,王叔再送你個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