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節(jié)
“回指揮,紀同知今日休沐?!?/br> “遣人叫他過來。”楊鐸撣了撣衣袖,“我有事交代他做?!?/br> “是?!?/br> 校尉邁開大步,飛一般的離開。 留在詔獄中的同袍無不羨慕得咬牙切齒,多好的跑路機會!天殺的,自己平時反應也不慢,怎么就被這小子搶先一步? 好在楊鐸的火氣并沒持續(xù)多久。按照行業(yè)術語來講,錦衣衛(wèi)是搞情報刑訊工作的,火氣不能外放太久,總要冷靜自持,才符合身份。 不過…… 楊鐸冷冷的勾起嘴角。 拆了詔獄的囚室,以為就這樣算了? 戶部定然是不肯出銀子給錦衣衛(wèi)修繕牢房的,天子也未必會開內(nèi)庫,這筆錢,總不能北鎮(zhèn)撫司自己出吧? 認真算來,定國公和興寧伯可都是有錢人。 心中打著算盤,楊鐸彎起了嘴角,無比的英俊,卻莫名的讓人膽寒。 眾錦衣衛(wèi)齊刷刷打了個哆嗦。 楊指揮能否別這么笑笑,著實是嚇人。 xx的,北鎮(zhèn)撫司太危險,他們請調(diào)南鎮(zhèn)撫司成不成? 不提詔獄中的錦衣衛(wèi)如何水深火熱,被沈瑄帶回國公府的孟伯爺,倒是舒舒服服的靠在榻上,手中一本冊子,地上一排箱子,滿眼的金光燦爛,笑得見牙不見眼。 皇帝的賞賜,加上在交趾生意的分紅,發(fā)了,這下真的發(fā)了! “秋后還有糧食?!鄙颥u坐到孟清和身邊,冰冷的表情不再,手指拂過孟清和的耳際,“是要糧食還是換成錢帛,吩咐下去即可?!?/br> 孟清和點點頭,繼續(xù)翻著冊子,半晌,笑容變成了驚愕,“國公爺……““怎么?” “這數(shù)目不對?!?/br> “可是少了?” “不是?!笔嵌嗔耍叶嗟糜悬c過分了。這些都是他的?他明明沒買這么多地,莫非是眼前這位的手筆? 似乎看出孟清和在想什么,沈瑄笑了,“十二郎放心收著,算不得什么?!?/br> 孟清和:“……”炫富,赤果果的炫富!這些國公有一個算一個,都該是被仇富的對象! “若十二郎有意,可再遣人去交趾。當?shù)夭颊顾竞投贾笓]使司正大批向商人售地,伐木墾田均可。開墾出的田地,當年免稅,次年畝稅半斗,三年按中原稅額繳納?!?/br> “在交趾買地的都是中原商人?” “亦有當?shù)卮笞逋凉??!背椤雒锨搴褪种械膬宰樱瑢⑷藬埲霊阎?,輕輕拍了拍,“還有臨近番邦?!?/br> “番邦?” 孟清和皺眉,已經(jīng)歸入大明的土地,怎么容許他人占便宜?何況西南番邦都不是什么善茬,借購買田地的機會侵蝕相鄰國土不是不可能。 “十二郎不必擔憂。”點了點孟清和的額角,沈瑄道,“交趾布政使是前兵部尚書金忠。” 孟清和眨眨眼。 “番邦之人所購田地多在交趾邊境,然……” 沈瑄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孟清和不由自主的附耳過去,壓根沒發(fā)現(xiàn),整個人都靠在了國公爺?shù)膽牙?。只一心專注于沈瑄的話,越聽,眼睛越亮。 占城暹羅和真臘等番邦之人種糧伐木的交趾土地,實際上并非售出,而是租賃。他們開墾種植的田地,自然沒有免稅一說,比對中原商人,稅負還要加上半成。 金忠是誰? 當年為朱棣靖難出謀劃策的功臣。雖然有神棍嫌疑,卻得道衍稱贊。朱棣榮登九五,他曾先后在工部和兵部任職。由此人坐鎮(zhèn)交趾,不怕臨近的番邦起心思,就怕不起。 以永樂帝的霸道程度,誰敢朝他地盤伸爪子,統(tǒng)統(tǒng)剁手! 剁完了,十有八九會再要一筆“勞務費”。 不合理? 眼睛一斜,砍手不費力氣?當然得要錢! 可以想見,占城暹羅等國乖乖租地種田交稅,給明朝當?shù)钁糇鲂〉苓€罷,敢起額外的心思,偷摸動手動腳,染指老朱家認準的宅基地,不好意思,占了多少,必須加倍還回來。 頑抗耍賴,黎季牦父子就是前車之鑒。 靠著大明出兵,占城才擺脫安南的威脅,否則滅國是早晚的事。 暹羅雖然強橫,朱棣一頓威脅痛罵,照樣腳軟。 老撾,緬甸等雖是番邦,境內(nèi)卻設有明朝的宣慰使司。 想想腦袋發(fā)熱的后果,孟清和都替這些番邦捏了一把冷汗。 永樂朝,大明軍事實力相當強悍。文官集團偶爾腦袋犯抽,卻不乏名臣,更不像明后期黨爭一般,屁股決定腦袋。選錯了隊伍,再有能力也靠邊站。 對內(nèi),文武相爭始終存在。對外,無論文臣武將都能擺正立場,動起手來,完全不會手軟。 雖說和朝中文官集團不對付,孟清和也必須摸著良心,給這些士大夫一個中肯的評價。即使大部分時間,這些士大夫都相當討人厭。但在必要時候,還是能拿得出手的。 例如任交趾布政使的金忠。不說永樂帝,連孟清和都知道,他和朱高熾的關系不一般。依然得朱棣重用,只因其的確是個人才。從中央到西南邊陲絕不能算做“榮升”,由六部天官出任交趾布政使,換種說法,就是變相貶謫,但論交趾如今的重要性,沒人敢說,有比金忠更合適的人選。 所以說,皇帝的心思你別猜。 解縉,金忠,馮貴…… 凡是平王一系,或疑似平王一系的朝臣,只要犯錯,大多被發(fā)往西南,要么貴州廣西,要么交趾。 用一般眼光來看,沒什么出奇。廣西貴州等地,自古就是流放貶謫勞動改造的最佳場所。但是,結合朱高熾就藩普安州來看,事情肯定不是表面這么簡單。 想想就是一陣心驚。 捏捏手指,他自己都是麻煩纏身,自顧不暇,哪還有空想這些? 沈瑄回來了,他是安全了,遠在順天府的家人仍是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無論多擔心,都只能寄希望于孟清江盡快趕回去,聯(lián)絡上大寧的丁千戶和朱旺等人,絕不能另外派人出京。 一旦這么做了,扣在他頭上的罪名會嚴重十倍。 孟清和閉上眼,又是一陣疲憊襲來。 趙院判的藥很有效,可他仍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精力不比從前。 剛二十出頭,身體就破敗成這個樣子,除非盡心調(diào)養(yǎng),否則,想要活到耄耋之年,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無奈的笑了笑,有這個機會嗎? “怎么了?”察覺孟清和突然沉默,沈瑄垂眸,掌心覆上他的臉頰,“可是累了?” “恩。”孟清和點頭,握住沈瑄的手腕,抬頭,下巴抵在沈瑄身上,覺得不舒服,又躺了回去,“族里的事,心煩?!?/br> 良久,在孟清和以為沈瑄不會再問時,卻聽他道:“因為族中事,你才進了詔獄?” 孟清和閉上眼,悶聲道:“我也是沒辦法?!?/br> 不主動投案,別說保下家人,恐怕連自己都要搭進去。 他的確抱住了永樂帝的大腿,究竟牢靠不牢靠,始終不敢拍著胸脯百分之百打包票。 遇上這樣的事,從最壞的結果考慮,至少能給自己留一條后路。而且,這樣一來,也不會有人以他為引子,找沈瑄的麻煩。 “如果我不主動出面,被人上疏彈劾,麻煩會更大?!?/br> 畢竟,孟氏族人侵占田地,確有其事。和部分官員勾結,向運往北京的木材下手,也不是憑空捏造。 “不過,我也不會硬出頭,將全部責任一肩挑了。做錯事總要付出代價,不然的話,永遠不知道悔改?!?/br> 孟清和將沈瑄的手拉倒眼前,手指修長,掌心的紋路明晰,對比自己的手,果然,他就是個cao心的命。 “既然下了決心,又何必再掛念?”沈瑄一下下?lián)徇^孟清和的脊背,溫聲道,“依你之言,此事,陛下會交給錦衣衛(wèi)處置。不經(jīng)刑部,家人應當無憂?!?/br> “可……” “實在擔心,可遣人知會大寧都司,我亦會給魏國公書信,錦衣衛(wèi)查案之時當可免收驚擾。” “恩。” 孟清和點點頭,放開沈瑄的手腕,不想被反手握住。 “之前瑄不在,十二郎憂心了。” 沈瑄前牽起孟清和的手,送到唇邊,溫熱的觸感,剎那間從指間融入,流遍四肢百骸。 孟清和不不自覺的紅了耳根。 “如今,十二郎自不必擔憂?!贝窖刂讣饣?,最終落在掌心,“安心留在府中,諸事皆交予我,可好?” 不知是美—色—誤人,還是低沉的聲音太具有說服力??傊?,連脖子都紅了的孟某人,迷迷糊糊,沒有任何異議的點了頭。 沈瑄笑了,托起孟清和的后頸,輕輕蹭著他的鼻尖,以吻封緘。 所有的聲音,伴著理智和思考能力,一同消失了、保定府,新城 四月,本該是萬物復蘇的春耕時節(jié),北疆各州縣卻仍是零星的飄著雪花。靠近邊塞之處,更是大雪連日,不見一星半點的綠色。 農(nóng)人走到田間,揮舞著鋤頭,砸下去,只余下一個個淺坑,土地仍凍得結實。 有經(jīng)驗的老農(nóng)心中升起一陣擔憂,雪再不停,天氣仍不見轉好,不能及時下種,今年的糧食恐會歉收。 朝廷免了順天府的稅糧,農(nóng)戶卻要吃飽肚子,佃戶更要交租。 誤了天時,是老天爺不給飯吃,剛過了幾天好日子,又要嘗到一家老小餓肚子的滋味了嗎? 官道上,十幾騎快馬飛馳而過。 驛站里歇腳的流官和往來公干的吏卒順著聲音看去,都凝重了神情。 “錦衣衛(wèi)?” “瞅著像順天府去的方向。” “莫不是又有哪位官老爺犯事了?” “難說?!闭f話之人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看這架勢,八成是個大官。” “難不成是北京六部……” “莫要多言,快些用了飯食,盡早趕路!” 一名虬髯大漢聽到眾人的談論,眉頭不由得擰緊,三兩口吃完餅子,讓驛卒灌滿水囊,抓起腰刀,刀鞘拍在同桌的幾個軍漢身,大聲道:“吃飽了,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