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能幡然悔悟，負荊來歸，定加以封爵，厚以賜賚，俾于近塞擇善地以居。若為下人所惑，圖可汗之虛名，雖禍機在前有不暇顧，可以安南之鑒！”

    威脅完畢，不忘補充一句“朕愛人之誠同于皦日?！?/br>
    翻譯過來，朕向以寬厚待人，以誠推人。想安穩(wěn)的放牧過日子，就老實的接待朝廷使臣，學(xué)習(xí)鬼力赤，向明朝稱臣納貢。否則，朕另派人上門，就不是有話好商量了。

    敕令當?shù)顢M定，當?shù)钚x。

    最后一個字讀完，無論文武都有同樣的觀感，天子是鐵了心要到草原上燒帳篷。這樣的一封敕諭送出去，心不寬的八成會直接氣吐血。

    任務(wù)完成，孟清和回到五官隊伍中。接下來的事，不需要他再出頭，自然有朝臣完善補充。

    不過，讓他沒料到的是，永樂帝不只想借機收拾了韃靼，還想順便將遷都一事完全定下。

    “朕北巡之后，欲在北京天壽山修建長陵。”

    此言一出，奉天殿中頓時一靜。

    在北京修陵？

    華夏自古重身后事，帝王多生前開始修建陵墓。朱棣提出在北京修陵，無疑給出一個訊號，他下定決心遷都，誰反對也沒用！

    朱棣幾次三番表明決心，反對的朝臣仍是占了多數(shù)。

    遷都是大事，雖然天子下令北京行部建造皇宮，規(guī)劃京城，南京的大多數(shù)官員仍不愿遷王北方。為了讓天子打消主意，太祖遺訓(xùn)都被搬了出來。

    “臣請陛下三思！定都金陵乃高皇帝決議，遷都一事關(guān)系重大，還請陛下陛下慎重考慮?！?/br>
    孟清和蹙眉，看向說話的官員，緋袍上繡云雁補，束金荔枝腰帶，三品文官。看他在左班的位置，應(yīng)該在吏部供職。看面相，正是不惑之年，以文官的品級，稱得上年輕有為。之前沒見過，難不成，是新提拔上來的？

    不過，再有能力，這個時候出言反對，都是主動為官途設(shè)置障礙。不見站在他前邊的眾位都沒出聲？明顯在等著如他一般的“年輕人”做出頭椽子。

    意外的，永樂帝沒有發(fā)怒，而是沉聲道：“朕欲遷都，卿以為出自何心？”

    “臣……”

    “不明白？朕告訴你！民有家主，朝有國君。一家之主，當立身持正，擔(dān)一姓之責(zé)。一國之君，當撫育萬民，以身衛(wèi)國。朕繼大統(tǒng)，承高皇帝遺訓(xùn)，居金陵之腴，時刻不忘北疆之險。韃靼雖已稱臣，然狼子野心不滅，窺伺我中原之地。瓦剌同為異族，秋肥虜壯之時，多興兵來犯。北疆邊衛(wèi)軍民，苦其久矣?！?/br>
    出言的反對遷都的朝臣，面現(xiàn)羞慚，訥然不語。

    “朕舍錦繡膏粱之地，遷都北京，誓以身守國門，護我大明萬千子民！”

    群臣震撼。

    哪怕知道后世歷史，知道后世人對永樂帝的評價，在這一刻，親耳聽到永樂帝道出的一番話，仍是熱血上涌，豪情頓生。激動之余，仍不忘，當下正是刷好感的最佳時機。

    打定主意，拉著身邊的張輔一同下拜，“陛下圣明！”

    張輔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動作慢了一拍。直到孟清和喊出萬歲，才猛然回神，用比孟清和更大的聲音，高喊萬歲。

    隨著成國公，定國公，淇國公，武陽侯等紛紛下拜，反對遷都的朝臣瞬間了悟，大勢已去。

    武將表態(tài)，文臣不能許久站著。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震耳的萬歲省中，跪地，頓首。

    遷都之事，就此一錘定音。

    朱高煦和朱高燧很激動，對老爹的崇拜之情猶如滔滔江水，奔涌而出。

    霸氣側(cè)漏的永樂大帝端坐龍椅，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在暗爽，這種感覺，當真是無比的舒爽。

    敲定遷都一事，戶部上奏京城賑災(zāi)。

    夏元吉表示，戶部不差錢，就是差點糧食。交趾運來的糧食，部分補充給了邊軍，又分出一批運往征討朝鮮大軍，眼瞅著陛下又要北巡，隨時可能征沙漠，糧食當真不夠用。

    原本，這事和孟清和沒多大干系，偏偏夏司徒一邊表示糧食不夠，一邊瞄向孟清和。一眼接一眼，想說是錯覺都不可能。

    孟清和無語，戶部沒糧，看他作甚？

    夏司徒表示，以興寧伯的聰明才智，會不曉得他是什么意思？剛剛他可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興寧伯的，禮尚往來，總該有點表示。

    孟清和轉(zhuǎn)開視線，他沒看到，什么都沒看到！

    夏司徒毫不氣餒，繼續(xù)瞄。

    幾分鐘過去，孟伯爺終于撐不住了，不能自己出面，干脆湊到張輔耳邊，低聲道：“張兄，能否幫小弟一個忙？”

    被興寧伯叫哥，張輔受寵若驚。

    定國公似有覺，轉(zhuǎn)頭，冷眸掃過，新城侯喜色盡褪，只余驚嚇。

    孟清和也沒辦法，誰讓國公爺距離較遠，不具備扔牌子的條件，只能就近請張輔幫忙、

    “侯爺，是這樣……”

    簡短說明，張輔意動，頂著巨大的壓力，出列，高聲道：“啟稟陛下，臣愿捐糧五十石，做賑災(zāi)之用。”

    五十石，對比張輔的俸祿，委實不多。但有他起頭，陸續(xù)有朝臣品出味道，接連表示愿意捐糧。

    百石不多，十石不少，一石也是心意。

    一斗……這太少了點。

    朱高燧很大方，直接喊出兩百石。朱高煦更大方，兩百五十石。

    兄弟倆都是有錢人，拋出外快，每年的祿米就有一萬石。相比之下，幾百石糧食，絕對的毛毛雨。

    朱棣撫須點頭，兒子沒落老子面子，很好！

    孟清和默默垂首，兩百不夠，三百也好，怎么偏偏就出了二百五這個神奇數(shù)字？

    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內(nèi)，楊鐸身著大紅錦衣，腰佩鸞帶，正在翻閱公文。

    紀綱大步走到堂外，表情中透出控制不住的喜色。

    “卑下紀綱，求見指揮！”

    “進來?！?/br>
    待紀綱走進堂內(nèi)，行禮起身，楊鐸抬起頭，見他滿臉喜色，奇怪問道：“何事？”

    紀綱壓低了聲音，將早朝上發(fā)生的事，巨細靡遺報知楊鐸。

    “虧得興寧伯，不然弟兄們都要惹上麻煩?！?/br>
    興寧伯？

    楊鐸斂眸，嘴角勾起一絲笑紋。錦袍映襯下，竟帶著一抹艷色。

    “紀同知。”

    “卑下在?！?/br>
    “順天帶回來的人，不必再留著了。前往貴州的人，也該動身了?！?/br>
    語調(diào)沒多大起伏，笑容仍掛在嘴角。

    六月天中，紀綱卻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

    第二百零六章 捅馬蜂窩

    永樂六年七月,由太監(jiān)鄭和擔(dān)任正使,王景弘侯顯分任副使的大明船隊,自太倉劉家港出發(fā),二下西洋。

    比起之前兩次出航,船隊規(guī)模擴大近一倍。以一百余艘寶船為中心,戰(zhàn)船護衛(wèi)在側(cè),馬船,糧船及商船等緊隨其后。

    船隊成員包括官兵,水手，采辦,通譯,工匠，醫(yī)士等三萬余人。

    起航之時，巨帆升起，碧波萬頃中，浩浩蕩蕩的船隊乘風(fēng)破浪，駛向前方。

    此次出航，鄭和王景弘肩負尋找海外大陸的重任，從太醫(yī)院討來的彎腰，足有半箱。侯顯奉命送西洋朝貢使團歸國，為防萬一，也去了幾趟太醫(yī)院。偶然遇到來取藥的鄭和兩人，都是臉色煞白，心知彼此遭遇，剎那間友誼升華。

    鄭和船隊初下西洋，不只帶回了寶石香料，珊瑚珍珠，珍禽異獸，紫檀沉香，還有成船的朝貢使臣，部分還是由國王帶隊，來到大明，住進南京會同館，一住就是幾個月。

    期間，這些西洋使臣捧著香料黃金，大批購買精美的絲綢瓷器。短短數(shù)月，南京的瓷器和布匹市場異常繁榮。

    使臣們對茶葉同樣很感興趣。鑒于茶葉，鹽巴，鐵器都是朝廷專管，并自永樂三年起，實行對外限購政策，沒有大明戶籍，想要大批量的購買以上三種產(chǎn)品，純屬白日做夢。由此，眾人也只能望茶興嘆。

    饒是如此，大明的強盛繁榮，仍讓這些外來者大開眼界，無比震撼。

    親自帶隊到大明朝貢的浡泥國王麻那惹加那乃，不幸在會同館病逝，留下遺言，不是王位傳給哪個兒子，也不是身后財產(chǎn)如何分配，而是請求大明皇帝許可，去世后能夠葬在大明。

    永樂帝實現(xiàn)了浡泥國王的遺愿，以親王禮安葬了麻那惹加那乃，讓他永遠的留在了大明。

    同麻那惹加那乃一同到大明朝貢的王妃，子女和隨員，有數(shù)十人留在了南京。王子蒙恩入國子監(jiān)學(xué)習(xí)，王妃和隨員在南京城南定居，為麻那惹加那乃守靈。

    孟清和對浡泥國并不熟悉，會同館里發(fā)生的事，多是聽旁人轉(zhuǎn)述。國公府和伯府親衛(wèi)都是不錯的消息渠道。但論信息的及時性和準確性，錦衣衛(wèi)始終遙遙領(lǐng)先，獨占鰲頭。

    浡泥國王下葬時，鄭和奉命出宮，向浡泥國使團傳達天子圣意，并封賞國王遺孀和子女。翌日，麻那惹加那乃的長子和次子聯(lián)名上疏，稱仰慕大明文化，請求留在大明，入國子監(jiān)學(xué)習(xí)。

    請求自然得到許可，朱棣親自召見了兩位王子，對他二人大加表揚。

    消息傳出，孟清和摸著下巴，仔細琢磨，最終得出結(jié)論，未來某一天，兩位王子歸國繼承王位，大明在浡泥國設(shè)置宣慰使司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對日理萬機的永樂帝而言，浡泥國王的死，只能算作一個小插曲。征討中的朝鮮，預(yù)期出兵的韃靼，北巡，遷都，修建長陵，占據(jù)了他絕大部分精力。

    朝廷船隊按照預(yù)定日期出航，鄭和三人前往劉家港，朱棣無法親自前往，干脆抓了兒子當壯丁。

    爹有事，兒子服其勞。

    朱高煦沒法反抗老爹，只得頂著火辣辣的太陽，穿一身親王袞冕，在鼓聲和號角聲中登上高臺，汗流浹背，仍堅持嚴肅狀。

    朱高燧借口老爹是給皇兄下達敕令，他是順帶，堅決不上高臺。見朱高煦瞪眼，干脆拉上請旨出京的孟清和，討論出航的船只是否安排妥當，帶回來的貨物該如何分派。

    孟清和無語。

    該安排的早安排好了，現(xiàn)在討論，不嫌借口太爛了點？

    “殿下，您真不上去？”

    “不去。”朱高燧同是一身袞冕，隨意撥開冕前垂下的玉珠，似因陽光太過刺目，瞇起雙眼，“父皇下旨給皇兄，孤不必湊熱鬧?！?/br>
    斟酌片刻，孟清和認為，不接話最妥當。

    “父皇贊興寧伯聰慧機敏，遇事有謀略。孤也這樣覺得?！敝旄哽菔栈匾暰€，道，“興寧伯是聰明人，孤從興寧伯身上學(xué)到不少，獲益匪淺?！?/br>
    “殿下謬贊，臣不敢當。”

    “當?shù)??！敝旄哽菪Φ?，“孤早年不喜讀書，做事任憑心意，只圖自己快活。多行魯莽，尚不自覺。自遇到興寧伯，孤回想以往，頗感汗顏?！?/br>
    “殿下此言，臣愧受！”

    “孤所言均發(fā)自肺腑。”朱高燧笑得十分真誠，“孤辦互市，王兄領(lǐng)兵屯田，父皇重視起商稅，許商人購買交趾土地，穩(wěn)定西南諸州，一樁樁，一件件，都少不得興寧伯?！?/br>
    孟清和臉色發(fā)白，汗順著鬢角滑落，不知是熱的，還是被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