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最后一次吵架是在正月初六，那一天正好是我五歲生日。爸爸給我做了雞蛋面條，他們兩個人也不知道為了什么又吵起來了。我媽又開始說我爸，說他無能是窩囊廢，我爸一怒之下決定跟著建筑隊出去打工。那天晚上，爸爸收拾了東西就出門了，然后沒過正月，我爸就沒了。

    “他從腳手架上面摔了下來，當(dāng)場就沒了?！?/br>
    說完這句話，張婷的淚嘩嘩的順著臉龐往下落。只是靈體的淚落到地上并不能形成?水漬，只會變成?微微透明的靈氣消散。張婷嗚咽著：“我成?了沒有爸爸的孩子，以后再也沒人陪我堆雪人，給我做蟈蟈籠子了，也沒有人給我梳小辮子織毛衣。沒人再把我背在肩膀上，也沒人哄我睡覺了?！?/br>
    “爸爸沒了之后，賠了十萬塊。二十多年前，一條人命只值十萬塊。我奶奶那邊的人來鬧想要這筆錢給我叔叔娶媳婦，我媽不同意，說這是我爸爸留下的錢，只能留給我，誰動這筆錢，她和誰拼命。我奶奶他們說我媽遲早要重新嫁人，錢放在她身上不安全。我媽說，她以后不嫁了。這才保住了那十萬塊錢。后來有人給我媽介紹對象，我媽統(tǒng)統(tǒng)拒絕，她對所?有?人說，她會好好的撫養(yǎng)我長大?！?/br>
    張婷哽咽著：“我媽從廠里辭職了，用賠償金去做了生意。她的生意越做越大，要不是她，我根本上不起學(xué)也買不起房子。在那個年代，她能護住我，還能護住爸爸留下的遺產(chǎn)。聽到這里，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媽很偉大？我當(dāng)時也是這么覺得的?！?/br>
    “她經(jīng)常對我說，要不是因為我，她不用這么辛苦這么累。要不是為了我，憑她的能力和姿色，無論是重新嫁人還是單身，都很快樂。我覺得確實是這樣的，如果不是因為我，她就不用活得這么辛苦了。

    “我其實……不算聰明，甚至從小學(xué)開始，我學(xué)東西就比別人慢一點。每當(dāng)我想休息的時候，我媽就會在旁邊聲淚俱下，讓我心里滿滿都是負(fù)罪感：mama都那么拼命那么努力，我有?什么資格偷懶？在這種情況下，我一點都不敢放松。

    “”我媽對我的學(xué)業(yè)特別嚴(yán)格，怕我分心，我生活的一切她都給我包辦。她剪了我的長辮子，讓我留著短發(fā)。怕我沉迷打扮，我的衣服除了校服就是她買的黑色或者灰色的運動服。我身邊的走得近的同學(xué)，她都要去調(diào)查一下對方家庭條件。

    “一開始我覺得無所?謂，可是到了高中，就不對勁了。她不允許我和男同學(xué)走得過近，哪怕我和他們笑一下，她都要去學(xué)校找老師。每天早上她送我去上學(xué)，晚上再接回來，我承認(rèn)她對我盡心盡力?？墒钦娴奶舷⒘?！

    “直到有一次，我們班的班長問了我一道題，為了表達(dá)對我的感?謝，他請我吃了一根棒棒糖。我媽看到我嘴里叼著的棒棒糖的時候，她上來就打了我一巴掌，說我是賣笑?的賤貨，整天和男同學(xué)眉來眼去……那個時候正當(dāng)晚自習(xí)，大庭廣眾之下，我恨不得地上……地上有?一條縫能讓我鉆進(jìn)去。

    “我很對不起我的班長，因為一根棒棒糖，他承受了莫須有?的罪名。那次之后，班里也沒人和我玩了，別人一說起我，就說我mama不講道理?。我能說什么？我媽所?有?的行為都可以用‘都是為了你好’來粉飾過去，可是這些真的是為了我好嗎？

    “我很窒息，那時候就想到了自殺。可是一想到我要是死了，她一個人活在世界上，該多可憐啊。她只有我了，她說過，我要是不在了，她會去跳河，去撞車，總之不會獨活。我已經(jīng)耽誤了她這么多年，怎么能讓她再傷心？”

    “可是我真的……太壓抑了，和她在一起，每一件事都要報告。除了學(xué)校和家，她不允許我有?任何社交活動。其他同學(xué)能在休息的時候逛個街，我從來沒有?過。一來我沒有朋友，二來，我沒錢。

    “我媽算賬特別厲害，她從不多給我一分錢。買教輔需要多少錢，她親自送去學(xué)校，絕不會讓我沾到一分錢。有?時候我也羨慕別的同學(xué)能說說笑笑?，買個小東西，我卻不能。她說，我一旦有錢了，就會變壞。

    “高考的時候，我想到了逃離。既然我沒辦法去死，那我就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吧。于是填志愿的時候，我填了外省的大學(xué)。那個大學(xué)里面有我非常非常喜歡的寵物醫(yī)學(xué)，我想將來當(dāng)一名寵物醫(yī)生。

    “我媽知道了，她罵了我整整三個小時。說我和我爸爸一樣不學(xué)無術(shù)，當(dāng)寵物醫(yī)生有?什么好的，整天和畜生打交道，不求上進(jìn)！她逼著我去改志愿，填了她認(rèn)為很好的學(xué)校和專業(yè)。我實?在沒辦法，只能哭著去改了志愿。那一年報考那個專業(yè)的人特別多，我為了去寵物醫(yī)學(xué)專業(yè)，考試的時候少答了幾道題。我滑檔了。

    “高考那一年的暑假，對我而言是一場噩夢。只要我醒來，就是無休無止的謾罵和哭泣。我媽什么臟話都罵出來了，好像我不是她的女兒，而是她養(yǎng)的畜生似的。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一直在想一件事，她是不是恨我？因為我的存在，導(dǎo)致她離不開走不掉，人生不如意，生活也不順利。

    “后來二次填報志愿，我隨便選了個專業(yè)。學(xué)校就在蘭陵市，到我家坐公交車一個小時。我提出住校吧，我媽不讓我住校，說住在家里更省錢，家里剛買了房子，沒那么多錢。于是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趕公交，晚上再坐著公交車回來。我在班級里就像是隱形人，大學(xué)讀完，我都沒有?和班上的同學(xué)說過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