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愿我們的友情像松樹一樣長青。我會想你的。給我寫信吧?!笔鹈晴娏?。 鐘琳,她短暫的小學(xué)生涯里唯一的朋友。鐘琳原是x市人,因為父母離婚,被送到鹿林鎮(zhèn)的外婆家暫住??伤谀撬W(xué)只上了一個學(xué)期。那時候,鐘琳總是把城里的雜志和報紙帶給她看。她后來想,如果不是鐘琳,她可能還不會那么強烈地想要離開這里。那時,她也曾經(jīng)想過離開家后去找鐘琳,然而,真的走出家門后,她意識到,她不可能去找她的朋友,因為鐘琳的家人一定會通知她的父母。那樣,她的出走計劃就會前功盡棄。 “你在看什么?”言博走到了她身邊。 “朋友寄給我的賀卡。那時我12歲,她10歲。我們會寫的字都不多?!?/br> “帶走?!毖圆└纱嗟卣f。 “我記得她曾經(jīng)帶鮮奶蛋糕給我吃。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蛋糕。啊,真好吃啊,現(xiàn)在還能記得那個味道……”她把賀卡塞進抽屜,繼續(xù)翻抽屜,“我猜想警察也找過她。還好我沒去投奔她。” 她順手從抽屜里拿出幾張報紙,那是16年前的報紙,她都不記得自己為什么要把報紙塞進抽屜。 “呵呵,這也是古董,你拿的時候小心點,別撕破了?!毖圆┨嵝训溃又趾闷娴販惲诉^來,“16年前的《今日晚報》,看看上面有些什么?” “《今日晚報》?”她一愣,但隨即就想起來了,“那一年,我們一家去a市參加我母親一個親戚的婚禮。a市是離鹿林鎮(zhèn)最近的一個城市,這是我在那個親戚家里拿的,那時候我沒怎么看過大城市的報紙?!眻蠹埳隙擞腥掌?,“15年3月6日,15年3月7日,15年3月8日。對,就是那幾天。我很少出遠門,所以印象深刻?!彼业?月8日的報紙,指著其中的一篇報道,“看到這個五角星了嗎?” “看到了。是誰畫的,你嗎?” “是啊。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教授的文章。她是專家,在a市接受采訪,她就一起銀行搶劫案發(fā)表意見……”她仿佛看見自己伏在書桌前,手里握著鉛筆一筆一畫、專心致志寫信的情景——“敬愛的李教授,我看了你的采訪,我不同意你說的話……”養(yǎng)母蒼白僵硬的臉又在她眼前閃過,她禁不住一陣心酸。 “怎么啦?異書?”言博關(guān)切地看著她。 “沒什么?!彼吡Π炎约簭幕貞浿欣嘶貋恚劬θ远⒅掷锏膱蠹?,“原先這些報紙都放在床頭柜里。我偶爾會拿出來看看,幻想一下大城市的生活。這抽屜應(yīng)該被人翻過了?!?/br> “除了警察沒人碰過你的抽屜?!币粋€蒼老沙啞低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一抬頭,發(fā)現(xiàn)她叔叔岑洋就站在門口。一時間,她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自從我來了之后,就沒人碰過這抽屜?!贬罂粗f道。 “你是什么時候……”她望著岑洋,忽然想起小時候,他在旅館后門,偷偷塞給她壓歲錢的場景,雖然錢不多,但對那時的她來說,卻是一份難得的溫暖。 “小琳……”岑洋慢慢露出微笑,“你回來了……” 她點點頭。 “總算不是被押回來的?!彼?。 “是啊。”她微笑。 “你比我強?!彼?,“我來的時候,有兩個警察跟著我,我的手還銬在后面,他們讓我認尸,我認出那是你父母。那是我被關(guān)進去后,第一次出來,外面的空氣真新鮮……”他眼神柔和地注視著她,“他們說是你,我不信,可他們不聽我的……” “我現(xiàn)在也是警察。” “那你不一樣。你一定是好警察?!彼钢改菑垥?,“我來的時候,它就在那里了?!?/br> “這是我離家前一年的報紙?!?/br> 岑洋笑了笑,露出一排黃牙。 “出事后,這里被封了三個月。我聽說在這段時間那個姓王的署長,他常來??偸沁@里翻翻,那里弄弄。搞得他自己像個大偵探,可結(jié)果他什么都沒查出來。他就是個廢物!聽說他為了查案,還生了場大病……”說到這里,岑洋幸災(zāi)樂禍地笑起來。 “他得了什么?。俊?/br> “誰知道……” “除了王署長,還有別人來過這里嗎?” 岑洋想了想。 “我找個人來回答你?!彼f完,扯著喉嚨往走廊里喊,“王新梅!王新梅!” 不一會兒,一個身材粗壯的中年女人急急地從走廊另一頭奔了過來。 “干什么,干什么那么急?”她一邊跑一邊嚷。 岑洋向他們解釋道:“她是老王的meimei?,F(xiàn)在在我這里幫忙干點活。出事后,老王讓她打掃過這房子。要說老王有什么事,她準(zhǔn)知道。” 王新梅聽他這么說,忙擺手道:“哎呀,你可別亂說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哥就是讓我來打掃打掃,我可是什么都沒拿?!?/br> “沒人說你拿東西。人家警察問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老實點?!贬蟮目跉庵袔е鴰追钟H昵,看起來,他跟這女人的關(guān)系很不一般。 “想問什么啊。”她好奇地看著沈異書。 “你是什么時候打掃這旅館的?” “就是出事后一個多月。他們都檢查完了,說是缺個人打掃。那時哪找得到人,大家都怕得要死。我也怕,而且這里挺臭的??晌壹敝缅X,我男人那時候得了重病,讓我干什么我都干。那是政府出錢的,10塊錢一天,干一個月,本來不用那么久,可就我一個人干,別人都不愿意來。我干了一個月,10月中旬就回家了。到12月的時候,我哥又讓我來打掃,這回是他出錢……” “他出錢?他自己出錢?”岑洋也很吃驚。 “因為政府不給錢了。”王新梅白了他一眼,“那次是他自己想要我去打掃?!?/br> “為什么???他哪那么好心?” 王新梅忸怩了一會兒才道:“我說了,你們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他在這兒沾上鬼了?!?/br> “沾上鬼?” “出事后沒幾天,有一次,他進來的時候,說看到很多蟲子。他嚇得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差點嚇?biāo)赖?。因為這件事,他在家養(yǎng)了一個多月才好。所以11月的時候,他請人來作了法事,燒紙什么的,說是怕鬼跟上他,他弄完了,才叫我來打掃?!?/br> 岑洋很生氣,“這事你好像沒跟我說過!” “那都是之前的事了,等你來的時候,這里早弄干凈了。還不得感謝我呀。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蟲,又不怕鬼,這才把這里打掃干凈。你也才能繼續(xù)做生意?!?/br> “他有沒有報警?” 王新梅使勁搖頭。 “他自己就是警察!還報什么警啊。他告訴人家,人家都不信,后來他也就不說了??墒沁@里的確鬧過鬼。” “怎么說?” “我也是聽說的。有人看見一天晚上,這里有火光,等有人趕過來的時候,火都滅了。旅館的大門開著……沒人敢進去。” 如果沒人敢進去,那也就沒人知道這“鬼”長什么樣了。 “能幫我找找,看到這里鬧鬼的人嗎?我是說親眼看見的人?!彼馈?/br> 王新梅有點為難?!拔乙彩锹犝f的。這旅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哪里都不挨著,來往的都是過路人。我是在加油站聽說的,聽一個開車的過路人說的?!夷茏吡藛??我還在熬藥呢?!?/br> “好吧,謝謝你了?!?/br> 王新梅要出門的時候,她又問:“你打掃的時候,見過那蟲子嗎?” “見過幾個,紅色的,黑色的都有,我扔到火里去了。” 她走后,沈異書問她叔叔:“她是你女朋友?” 這么一問,岑洋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撓撓頭頂?shù)陌装l(fā)。 “我們沒登記,就這么混著吧。她也沒家沒口的。老公早就死了,她又沒孩子。所以我就讓她住我這兒,這樣她也算有個依靠。她本想去她哥那里的,可她跟她嫂子合不來。她跟我認識很多年了,我們兩人知根知底,她也不嫌棄我?!彼跣踹哆兜卣f著,轉(zhuǎn)身出門。 “等等,那輛車還在嗎?”她追著他到走廊上。 “你爸的車?” 她看見岑洋的臉色,知道他是誤會了。 “我不是想拿回去。我只是想看看它。尋找點線索?!?/br> 岑洋明顯松了口氣?!拔衣犝f是在距離火車站一公里的地方找到的。我拿到車的時候,它已經(jīng)在警署存了大半年了,又舊又破,幸虧還能開。” “那輛車到你手里后,你清洗過嗎?我是說內(nèi)部清洗。” 岑洋搖頭,“能開就行,我還去洗它干嗎?”說著,他消失在走廊里。 她走回到房間。 “他是我叔叔。”她對言博說。 言博笑了笑。 “我聽出來了。我知道你們過去關(guān)系應(yīng)該還不錯。” “我小時候,他對我不錯,經(jīng)常會給我點零花錢。我知道他的錢來路不正,但我不在乎?!?/br> 言博笑瞇瞇地走到她跟前,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輕聲道,“親愛的,你真可愛。” 她推開他。 “不知道我媽讓舒巧去拿的禮物,到底是什么?!彼龘Q了個話題。 “那東西就在那兒,你也看見了?!毖圆┑?。 “假如是這樣,假如這個人的死跟舒巧有關(guān),那我媽是怎么弄到尸體的呢?尸體之前在哪里?” “這個,只有舒巧才知道。你媽是犯罪心學(xué)家,她有辦法讓舒巧開口。” “如果舒巧變相承認了自己當(dāng)年殺人的事實,那么,我媽應(yīng)該會報警?!?/br> 言博對此不以為然。 “異書。我得跟你說件事?!?/br> “什么?” “有一次,我去你媽的辦公室,你媽跟她的病人說,讓他把偷來的錢還回去,你媽還教他怎么還回去才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對方是個賊,大概18歲,你媽提醒他,18歲有可能要坐牢的。” “你為什么總?cè)ノ覌尩霓k公室?而且,我媽辦公室的隔音設(shè)備也太差了,為什么你什么都能聽見。” “那次我就在辦公室里。她讓我進去的。她還讓我給那人搬椅子,倒水,那人一直在咳嗽,她是故意的。對方是個艾滋病人,如果我知道對方是這種人,我不會進去,后來我至少洗了30遍手?!銒屖窃谧髋??!?/br> 沒錯,養(yǎng)母喜歡捉弄膽小的言博。她禁不住笑起來。 “你到底想說什么?”她問道。 “你媽不是那么拘泥于法律條文的人。所以,如果她知道舒巧隱瞞了案情,殺了人,如果她覺得舒巧的殺人案對她有用,她不會將真相白白交給法庭。她沒那么老實。” “聽起來,你還蠻崇拜她的?!?/br> “崇拜談不上。但我欣賞她。她比我父母有趣多了。她不會嘮叨?!毖圆┥钌顕@口氣,“異書,不管你信不信,我也希望能盡快找到她。” 一個小時后,他們所有人被召集到底樓的某個空房間內(nèi)。 谷平一走進門,就對黎江說:“你得想辦法把尸體弄走。它正在迅速腐爛?!?/br> “我已經(jīng)打過電話了。他們一會兒就來。好吧。說說結(jié)果?!?/br> 谷平想要開口,忽然看見了言博。 “我不想離開異書?!毖圆┟Φ?,“我可以把耳朵塞住?!?/br> “算了。這也不是秘密。”谷平轉(zhuǎn)向黎江和沈異書,“死者是被毒死的,她的胃黏膜有片狀出血,肝臟和腎臟都有淤血,氣管和支氣管內(nèi)有白色泡沫狀液體,這是典型的矮壯素中毒癥狀。矮壯素又名氯化氯代膽堿,是一種植物生長調(diào)節(jié)劑。一般口服10毫升以上會致命。她的年齡應(yīng)該在25歲到30歲之間,死時懷有三個月身孕。她是在死后大約五小時之內(nèi)被冷凍的。” “兇手為什么要把尸體冷凍起來?”沈異書感到這一點非常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