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東門之墠
此為防盜章, 請v章購買比例達到50%后再看文 南河本意是前往臨淄, 到稷下學宮去看看能不能找條活路;若是稷下學宮不要她, 她就去曲阜走一趟。 內(nèi)心的想法是遠大的, 可與此同時, 她還穿著草鞋舊衣,拿著一根木棍在土路邊走的塵土滿面。 沒想到走了十天半個月,她在路上,竟遇見了一位賣藥少年, 背著沉重的藥箱, 掛滿了鈴鐺風箏, 人撲倒在地上。 走過去的時候, 已經(jīng)不行了。 這才發(fā)現(xiàn)這少年渾身痙攣后倒地而亡, 腳上一大塊深可見骨的爛瘡。 或許是破傷風。 縱然這少年賣藥,怕是也救不了自己啊。 那少年藥箱外頭掛了塊干餅,荀南河餓了許久,自然拿來吃了。吃人嘴短,總要幫些忙。 她別的都不太熟, 埋人也算是有經(jīng)驗了,便也將那少年簡單埋在路邊,給他插了個風車。 沿路的北風一吹,風車在隆起的土上吱溜溜打轉(zhuǎn)。 有幾分童心童趣。 她想了想,到臨淄之前, 還是要給自己找個活路。她就背起了那藥箱, 走上了賣藥的路子。 那少年是不是有賣藥瞎忽悠的本事, 她不知道。 她走的是另一種老神在在的方式。 她做男裝打扮,裝自己是某個隱居名士的弟子,一副“萬事不可說”的神秘樣子,再胡扯一句,說是被派去向楚國巫彭的弟子學醫(yī),所以才踏上周游之路。 再加上她懂禮節(jié),又識字,又知道好多列國的故事,看起來就更加神秘莫測了。 不過這個四處奔波的賣藥少年,在道上混著倒也有些本事。 她隨身背負的藥箱底部有十幾小把木牘,記錄的都是藥方。 只是這藥方都很不科學,不少藥材十分詭異,比如三月出生的牛犢后背的毛,比如有黑貓走過的床單燒成的灰—— 荀南河不懂醫(yī)藥,她沒轍,真就按部就班的做,就算不管用,也算對得起原主和她收藏的這些木牘。 實在做不到,搞只五月出生的牛犢背毛也勉強做藥。 雖然不知道效果好不好,但她藥箱上的鈴聲一響,穿著木屐的聲音走過石板街,幼童紛紛上街跟著她玩耍歌唱,各家捏著貝幣布帛來求她買藥。她也不吹噓,一副要買就買,不買我就走的模樣,人長得秀致,行為舉止又頗有風范,那些尋常百姓不信的也要信了。 真的重病的人她便不賣藥了,只勸人求醫(yī)去,或是從其他縣城幫忙捎藥過來。那些求壯陽、美容藥品的她倒是從不少賣。有人聽說她去找巫彭弟子學習,也愿意將她從一個縣城捎帶到另一個縣城。 而當荀南河到了臨淄的稷下學宮,才發(fā)現(xiàn)自己壓根就進不了那最高學府。 荀囿來自于臨淄大族荀氏姒姓。只是荀囿頗有才情,在列國之中也是有些名氣,但與荀氏本家有些矛盾,就帶著女兒遠走高唐隱居下來。 荀囿的死,在臨淄人人可知。大部分也聽說他有一早死的發(fā)妻,只留了女兒。 若荀南河說自己是荀囿的女兒,荀氏家族必定會接濟撫養(yǎng)她,但最后少不了用她爹的名聲把她嫁出去,用來聯(lián)姻;但若她不說自己是荀囿的女兒,那她就不再擁有貴族身份,就更別提進入稷下學宮,連做個門都難上加難。 荀南河想了想,還是離開了臨淄。 在現(xiàn)代的時候,她都不是個做研究的性子,這稷下學宮也未必適合她這種脾氣。 賣藥的日子倒也不那么難,更何況,她來了這樣的時代,也就看了幾年的瓜田,聽了幾年的故事,算什么了解。不如走走看看,先去魯國曲阜,再去吳越之地。 荀南河是想得有點美。 她到臨淄的路上是一路的風平浪靜,可不代表出了齊國這地界,就還有這么好的日子。 她剛到魯國,就趕上了齊魯開戰(zhàn),魏國助齊,魯國被滅。 一路上遇見過兵荒馬亂,也遇見過病疫災(zāi)情。 她用自己的雙眼見識了什么叫背車、人牲與屠城。 那時候她哭著想回臨淄討日子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她賣不動藥的時候也做過馬夫,因會寫各國文字也做過抄篆記錄的書童。 幾年間,荀南河學會了多國語言甚至地方方言,會寫得一手還不錯的文章,會駕車射箭與大夏之舞,懂祭祀與釀酒,灑掃進退上完全足以在大家族做門面。 她更學會了如何扮演男人,如何更好地察言觀色,如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她也腳上磨滿了傷疤與凍瘡,一雙手面上雖然好看,里子卻有不少薄繭傷痕。 她萬沒想到自己光保命就花了這樣大的精力,她歷時幾年,十七八歲時她入了楚國,卻不是因為終于走到了,而是因為楚國強大后吞并了周邊眾多小國,把她所在的地方納入楚國的勢力范圍。 而且戰(zhàn)后新建的郢都,離她暫居的地方也并不遠。 就在荀南河遷至郢都賣藥之時,當時的楚國令尹邑叔憑的少妻信這些巫醫(yī),將她請入府上。荀南河免不了又是那些裝,什么話都不直接說,全都是讓那十來歲的婦人猜出來,她再故作神秘一笑。 卻沒料到這婦人竟將她“齊國隱士名徒”“周游各國遍訪民情”“想來楚國尋大巫精進巫醫(yī)之術(shù)”之類的話,說給了邑叔憑。 邑叔憑這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竟然很寵愛自己這個年輕皮嫩的小嬌妻,第二日就叫來了荀南河。荀南河能忽悠得了那小嬌妻,卻忽悠不了邑叔憑這個年輕時候真的周游列國的老妖。 而且荀南河不想說出荀囿的名字,也懶得再演什么名士高人,被邑叔憑問煩了就滿嘴扯淡,裝出一副被戳穿的可憐樣子。 荀南河倒也坦蕩,她現(xiàn)在就是個賣藥的。 這邑叔憑不會就因為他嬌妻買了一點閨房秘藥、齊國神油就治她的罪吧。 卻沒料到邑叔憑卻道:“可愿入我門下?” 荀南河呆了一下:仔細想想,此事也有好處,但如果做了邑叔憑的門,社會等級自然就會往前邁一大步。 她已經(jīng)因為任性吃了一回苦頭了,如今金枝擺在面前,她可不能再傻了啊! 就算為了能吃rou羹稻米,她也答應(yīng)了下來。 邑叔憑就讓她搬到西園去。 西園也只有寥寥幾個門在住,大多是些莽夫。 邑叔憑似乎觀察了她幾日,就將她接了出去,另住在外頭一個別院里。 荀南河當時還想,會不會是這死老頭看出來她女子身份,還想家里養(yǎng)個嬌妻,外頭養(yǎng)個性子烈的,要真這樣,她就讓這老東西體會一下被喝了齊國神油的莽夫爆菊花的感覺。 卻沒想到,邑叔憑說出了他的真實意圖。 他要送荀南河入宮為帝師。 教導如今不過十一二歲的小楚王。 荀南河這才想起來自己身負所謂的“帝師任務(wù)”。 這都過了五六年了!她這期間什么苦都吃盡了,她都以為是自己穿越了,竟然……竟然還只是教學關(guān)卡! 荀南河當時眼前都發(fā)白了。 但聽見邑叔憑要將她這個江湖騙子送去當?shù)蹘?,一時也笑了。只是嘴唇才勾起,她笑容便凝住了,她理解了邑叔憑的意思。 這個小楚王,怕是個傀儡。 而且是捏在邑叔憑手里的。 所以,邑叔憑要的是一個面子上像個“名師”的人,卻又不希望還年幼的楚王學到真正的知識與治國之道。 邑叔憑為了將荀南河送到宮里來,讓專人教導了她將近一年,不但有六門功課的基本,讓她能有個名士的樣子,更是要讓她知道入宮后如何不做痕跡的養(yǎng)廢楚王,如何監(jiān)視宮內(nèi)外,進一步掌控小楚王,讓他依賴甚至服從于她和邑叔憑。 學的六藝,其實荀囿早就教過她,但她要真的是名士之子,邑叔憑就不會送她進宮了,她不得不裝作什么都不懂從頭學起的樣子,也在同時,搜集起了這位小楚王的情報…… 她到今日還記得,八年前,車馬輕輕搖擺,兩側(cè)有馬蹄聲相伴,去楚宮的路上,她竟然有些慌亂,甚至一時忘了禮節(jié),不知道坐著的時候手該怎么放。 那一路,她跪坐在掛著竹簾的車馬內(nèi),車窗上都是金銀雕花裝飾,車頭有一銜珠的漆木紅鳳,盡顯楚國當時的愛美奢靡之風。 那時候,教學關(guān)卡終于結(jié)束。她耳邊竟然終于又響起了那個賤兮兮的聲音: “第一次帝師任務(wù),開始?!?/br> 車馬穿過戰(zhàn)爭后新建沒幾年的郢都,駛?cè)肓税讐谕叩某m。舉薦她去做王師的邑叔憑與她一同下車,對她使了個眼色。南河當時在心里默記了一遍邑叔憑說過的話,垂頭隨他一同走入楚宮的走廊。 她還記得楚國廊下的銅燈下掛著小的八角鈴鐺,鈴鐺里的墜兒居然是青綠色琉璃串珠,風一吹,如雨打琉璃屋檐,叮當作響。 她細步快行,和邑叔憑一起跟在姣好纖瘦的宮女身后。 楚宮風景秀麗,多水多橋。 那宮女只送他們二人到一處轉(zhuǎn)彎便不敢往前走,前頭的一座連著回廊的紅色小橋,兩側(cè)站的都是十來歲的少年仆從。 南河入宮前就聽邑叔憑說起過,這位小楚王辛翳不喜歡宮女近身,甚至已經(jīng)到了宮女只要出現(xiàn)在他視野范圍內(nèi)都不行。 只是他父親楚肅王喜美女,收了大量貌美宮女入宮。 誰知道兒子不隨爹,也可能是年紀小小不知道好,估計再大幾歲就會后悔了。 但畢竟是人數(shù)眾多,楚國宮內(nèi)許多事務(wù)有很難找到別人接替,就留了近一半的宮女。只是之前辛翳撞見宮女后,不是陡然翻臉讓人將宮女抓出去鞭刑,就是殺無赦,楚宮內(nèi)剩下宮女就只能小心翼翼的避開這位不知道會在哪里出現(xiàn)的小魔王。 關(guān)于這位混世魔王的故事,她聽過實在是不少了。 辛翳是王后所生,只是生下他沒一年就早逝,楚肅王雖然喜歡收羅天下美人,卻很重視發(fā)妻,并未要其他的夫人美人頂替后位。不過辛翳太過幼小,必須要交給宮中幾位夫人撫養(yǎng)。 辛翳雖然是唯一的嫡子,卻因為出生時恰逢日蝕,一直被視作大楚兇兆,幾位夫人怕被克,都不愿意養(yǎng)他。 當時三位夫人之中的媯夫人,就決定養(yǎng)大辛翳。 媯夫人是邑叔憑的女兒之一,她的不純目的暫且不談,辛翳卻順應(yīng)了‘兇兆’之名,長到九歲左右,楚肅王也在宮中病逝。雖周王室消亡百年,禮崩樂壞,奪嫡之爭早已在中原各個國家展開,但朝中永遠都是有大批的嫡長子黨在,邑叔憑與眾大夫一同將不到十歲的辛翳送上了王位。 不過按照慣例,媯夫人沒有后位,雖因辛翳登位而被尊稱一句太后,但并無垂簾聽政登上朝堂的權(quán)利,再加上辛翳頑劣,媯夫人身份不高不敢管教,朝堂更是成了辛翳一個人的游樂場。 后來繼位不到一年,媯夫人又被他克死后,他更無法無天,一直到了十二歲的年紀。 邑叔憑是兩代大臣,必須要輔佐辛翳。他有意對辛翳的縱容溺愛也在朝堂上被指摘,他不得不尋了一位隱世的“奇人才子”荀南河來輔佐小楚王。 南河雙手攏著袖子,低頭和邑叔憑一起走過紅色小橋,進入了一處四周掛滿彩色帷幔的庭院。 庭院四周是深高的長廊,寬闊的天井之中是一個淺池,青石板鋪底,一池到腳踝深淺的清水,淺水中擺著十幾座姿態(tài)各異的高大奇石,七八個少年奴仆正赤膊光腳在奇石之中爬上爬下。 楚國是多水多雨的地方,城中村外可以常見到赤腳赤膊的少年,那些少年奴仆也像尋常人家兒女一般爬著石頭玩樂。 只是脖子上戴著黑色短繩,掛了個楚宮內(nèi)才有的青琉璃蜻蜓眼的珠子。 南河忍不住抽了抽眉角。這小楚王養(yǎng)著這么多少少年,簡直就像是喜好男寵似的。他自己不過十二歲,怎么滿身都是斷袖的氣質(zhì)…… 還搞的如此聲色犬馬。 回曲沃的路,比南河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時間。已經(jīng)行了幾天,才剛到了曲沃附近。清晨朦朦天光展亮,霧靄沉沉,草葉甸甸綴滿快結(jié)冰的露霜。 南河夢里還是初遇辛翳的那些往事,聽到外頭的腳步說話聲,也在車中醒來,靠著車窗往外看。車馬??吭谝黄莸厣?,歲絨端著漆盤掀簾進來,道:“先生,早食只有一些餅和葵菹,還有魚醢?!?/br> 南河連忙微笑:“可以,已經(jīng)不少了。粟漿有么?“ 歲絨笑著拿起陶鬶,放在案上:“有。我知道先生喜歡飲漿,就命人熱了粟漿?!?/br> 南河早已適應(yīng)這個時代的吃食,雖然蒸餅又干又硬,菹菜腌的太久了,但她也能吃下去不少。士兵正在扎營,騎兵帶馬去飲水歸來,負責輜重的民兵因為速度慢,則提前半個時辰趕路,其他的普通士兵只是以一卒百人為一組,各自收拾熄滅的篝火,穿上兵甲起身準備出發(fā)。 到了境內(nèi)已無危急戰(zhàn)事,不少士兵休息之后,都脫下了皮甲,露出了里頭五顏六色的自家衣物。 南河靠著車窗,觀察了一圈。 士兵整體的氛圍還是很不錯的,對于敗仗,眾士兵都沒有太過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