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余昊，林夏至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顯然，余昊也沒有想到來探視他的人竟然是林夏至。

    隔著玻璃，林夏至看著面前的余昊，他的變化很大。他的臉上帶著病態(tài)的蒼白，昔曰的神采也已不再，臉部線條卻凌厲了不少，眼神中偶爾流轉(zhuǎn)著阝月霾。

    看著這樣的余昊，林夏至也只能再次感慨，物是人非。

    見到是林夏至，余昊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之后，便微微笑了起來，這個時候的他，似乎又是那個她所了解的余昊。

    林夏至拿起電話，坐下的余昊也拿起了電話。

    “沒想到你竟然會來看我?！庇嚓坏恍Α?/br>
    “……我也沒想到?！绷窒闹料胄s笑不出來。

    “你是為了他來的吧？”余昊問她，卻是肯定的語氣。

    “算是吧。”林夏至的聲音堵著，聽起來悶悶的，“為什么會這樣？”

    “這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庇嚓徽Z氣溫和。

    林夏至又沉默，她之所以來這里，是李琳琳對她說的余思楠父親的死。貪污受賄，金額巨大，濫用職權(quán)，情節(jié)嚴重，被判無期徒刑，因無法承受監(jiān)獄內(nèi)的艱苦生活，而選擇自殺。余昊竟也涉及其中，如今正在服刑。而余昊的戶籍和長期居住地都是首都，她猶豫了許久，才決定來問個明白。

    “這些事和他有關(guān)系嗎？他為什么要走？”林夏至再次問道。

    “這不是有關(guān)無關(guān)的事?！庇嚓恍Φ?，“政治上的事你不明白，也無法想象這其中水多深。他必須走，他還小，若是留下，前途就毀了。”

    “那你呢？”林夏至看著他，他年紀也不大，本應該是一展宏圖的時候，卻被困于這黑暗之中。

    “我有我不得不承擔的責任?！庇嚓缓艿唬拔液退灰粯?，不管再怎么樣，我也有我這么年的積累，好歹能在這種地方活下去。毀掉一個人的手段有很多，他還沒有自保能力?！?/br>
    “余家家大業(yè)大，根深葉茂……”林夏至有些難以理解，“畢竟瘦死的駱駝碧馬大，怎么能到這般田地？”

    “可你也應該知道……”余昊笑了一下，“墻倒眾人推的道理，更何況推的這個人背景絲毫不遜于以前的余家?！?/br>
    林夏至是對政治一竅不通，可也聽李琳琳說了一點兒兩年前的那場政治動蕩，如今又聽他這樣說，雖然還是難以想象，卻也知道當時的局勢不可逆轉(zhuǎn)。

    “你是個好姑娘，是他沒有福氣?！庇嚓徽f這話時，目光從她握話筒的手上掃過。

    “為什么不跟我說呢？”林夏至終于問出這句自問了無數(shù)次的疑問。

    她雖然沒有流淚，可眼眶卻發(fā)紅。余昊看了，也是一陣心酸。

    “他不會再回來了，是嗎？”林夏至說完，眨了幾下眼睛，眨去眼中的濕意。

    余昊腦海里回想起了那年余思楠離開時的表情，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或許吧?！?/br>
    鐵門在自己身后關(guān)上，林夏至抬頭看了看天空，吐出一口濁氣。她今天只是想來尋求一個答案，可現(xiàn)在的她，心里的迷茫有增無減。

    秋季開學，林夏至已經(jīng)是大三的學生，雖然沒了青協(xié)的職務，可課業(yè)卻愈加繁重。

    秋高氣爽的天氣，人的心情似乎也變好了許多。一個月前的那場相見，已經(jīng)在她腦海里漸漸淡去。只是她怎么也沒想到會再碰見眼前這個人。

    青年男子彎腰從地上撿起戒指，直起身的時候，嘴角還掛著紳士的笑，可是抬頭看到林夏至的時候，眉頭先是皺起，打量了她片刻，蹙起的眉峰又松開。

    “你是林夏至吧？”他顯然有些驚喜，可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你是？”林夏至看他幫自己撿起了戒指，本想著去接，沒想到他竟然又收回手，準備好的道謝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是潘樂?！彼晕医榻B，“你忘了？兩年多前，我們曾經(jīng)見過一面?！?/br>
    潘樂……林夏至看他，確實有些面熟，可是對這個名字卻沒什么印象。

    “我是思楠的朋友?！迸藰酚纸忉?，“我們在x市見過一面，還一起吃了飯，你忘記了？”

    林夏至臉色一僵，她想起來了，這個就是她見過的余思楠的那個唯一的朋友。

    “不好意思，我記姓不好。”林夏至片刻的沉默后，臉色恢復了正常。

    “沒關(guān)系?！迸藰防事曇恍?，又舉起拿著戒指的手，問道，“這是你的嗎？”

    “是?！绷窒闹咙c頭，“謝謝?！彼贿叺乐x，一邊伸手去接。

    潘樂卻沒有立刻還給她，而是又看了幾眼才給她。

    “難得遇見，不如喝一杯？”潘樂道。

    “謝謝你的美意，不過要讓你失望了，我不會喝酒?！绷窒闹镣裱跃芙^，她和這人不熟，更何況他身份特殊，她一點兒也不想和他多接觸。

    “誰說要喝酒了？”潘樂奇怪地瞅了她一眼，又對著街邊的一家咖啡廳點了點頭，“那不正巧有一家咖啡廳?！?/br>
    “……我想還是算了。”林夏至再次拒絕。

    “這么不給面子？”潘樂緊緊盯著她，“好歹我也是唯一一個在你面前出現(xiàn)過的思楠的朋友，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了，也是緣分?！?/br>
    “實在不好意思?！绷窒闹涟底园櫭迹樕蠀s帶了歉意，“我還有急事，恐怕不能……”

    “走吧……”潘樂打斷她，“就一杯咖啡，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再說了，你不想知道思楠他怎么樣了嗎？”他的臉色變得高深莫測起來，林夏至下意識抵觸，他的強勢讓她很不喜。

    和他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份上，林夏至也不好再拒絕。

    兩個人一前一后進了咖啡廳，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在。

    “喝點兒什么？”潘樂問她。

    “一杯白開水，謝謝。”林夏至對服務員道。

    “不用為我省錢，想喝什么隨便點?！迸藰沸Φ馈?/br>
    林夏至眉頭一皺，淡淡道：“我喜歡喝白開水?！?/br>
    潘樂眉頭一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我記得你那個戒指和思楠的是一對兒，沒想到你現(xiàn)在還戴著?！迸藰房戳艘谎鬯氖?，又看向她姣美的面龐。

    林夏至摩挲戒指的動作一頓，沒有說話。

    潘樂似乎也不甚在意她的冷淡，低低一嘆道：“沒想到思楠竟會出那種事。我當初也是勸過他的，沒想到他還是犯了這種錯誤，這才造成今曰這般不可挽回的局面……”

    “你有什么想說的，盡管說，我還有事?！绷窒闹镣蝗坏?。

    潘樂微微一愕，沒想到她突然變得這么不客氣。

    林夏至心底冷笑一聲，也沒有多解釋。余思楠的為人她還不知道？雖然他當初說過他將來基本上也是從政，可是兩年多以前他還是個學生。他父親的事絕對和他沒有半點關(guān)系，后來她也不是沒有專門查過問過，至于他父親是不是被人栽贓陷害，還未可知。這人既然是他以前的好朋友，現(xiàn)在在這里說這些話，不覺得惡心嗎？

    “其實思楠走之前見過我一面?！迸藰芬仓皇且汇渡竦墓Ψ蚓陀只謴土巳魺o其事。

    林夏至抬頭瞟了他一眼。

    “他托我好好照顧你?！迸藰防^續(xù)道，“可是等你高考結(jié)束后我去找你，卻沒有找到你，沒想到竟然在這里見到你?！?/br>
    哈？托他照顧我？林夏至已經(jīng)不想給他任何反應了。

    服務員把水放在她面前，林夏至直接從包里拿出兩百塊錢，起身的時候，放在桌子上，看也不看潘樂，道：“我還有事，失陪了。今天的咖啡我請，算是你幫我撿東西的勞務費?！?/br>
    “你……”潘樂的臉色有些難看，他想也沒想就抓住了林夏至的手腕。

    林夏至腳步一頓，轉(zhuǎn)頭看著他，眼神冰冷無碧，冷聲道：“放手！”

    潘樂也只是下意識的動作，看到林夏至的反應這么大，雖然心里激起了怒氣，可畢竟場合不合適，也只得送了手。

    林夏至冷哼了一聲，眼神輕蔑鄙夷，很快出了咖啡廳。

    一直到出去，林夏至才長長出了一口氣，今天遇到這樣的人，真是倒霉！又想起兩人的聯(lián)系，林夏至微微苦笑。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竟然又回到了學校附近。看到那家和沈清荷一起來過的餐廳，林夏至摸了摸癟著的肚子，轉(zhuǎn)身進了清至。

    點了菜，林夏至突然問服務員：“你們這里有沒有酒？”

    服務員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禮貌回道：“有的，請問您想喝哪種酒？”說著還又把飲品區(qū)的那一塊展示給她看。

    林夏至也沒看，直接問：“有沒有杜康？”

    服務員臉色有些怪異，卻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回答有。林夏至便讓她上酒。

    酒足飯飽時，夜幕早已降臨，林夏至才頭腦昏沉地出了清至，沿著街邊晃晃悠悠地走著。

    眼前出現(xiàn)樹木的重影，林夏至猛地晃了晃腦袋。她還沒醉，只是頭暈的厲害。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啊……”林夏至說完，又低低笑了起來。

    月明星稀，路上行人少，只有車輛不停閃過，林夏至什么也沒注意，抬頭看月亮，突然間就悲從中來。

    借酒澆愁愁更愁……

    “余思楠——”林夏至對著月亮大喊，“你他媽就是一混蛋！混蛋——”

    “我再也不要為你難過了——”

    “我再也不要喜歡你了，你這個騙子——”

    “我要和你分手，分手——”

    “你聽到了沒有，我要和你分手——”

    第一次這么發(fā)泄心中悲苦，林夏至有些頹唐地靠著樹滑落下來。她低頭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著“分手”之類的話，淚眼模糊中，看到一道被月光拉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