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吳興義替兒子高興的同時,又趕緊說:“郎君,可使不得,這都是我們分內(nèi)之事,哪還用加工錢?!?/br> 大郎也擺手拒絕:“郎君,我不用加工錢,只要郎君覺得這紙好就行。以后我會加倍努力造出更好的紙張來?!?/br> 蕭彧笑瞇瞇地擺手:“這事不用再議,往后咱們紙坊都是這樣,表現(xiàn)優(yōu)異者,都有獎勵,如果能造出更好的紙張,都會酌情加工錢?!豹剟顧C制就要這么用,有獎勵才會有創(chuàng)新。 蕭彧拿著那一沓紙,樂呵呵地往家走,吉海跟著他:“郎君,這紙真能賣兩文一張嗎?誰會買呢?” 蕭彧說:“有的是人買。有錢人別說兩文,就是二十文都愿意買?!?/br> “那么有錢啊。”吉海咋舌,他原以為郎君就算有錢人了,沒想到還有更有錢的人。 蕭彧說:“等以后你長大了,去的地方多了,就知道這天底下有錢人奢靡到什么程度,酒池rou林都不夠看的。” “他們怎么會那么有錢呢?”吉海問。 “怎么會?”蕭彧重復(fù)了一遍,說,“有些人是通過自己的聰明勤勞,完成了初步積累。比如種地,他力氣大,肯吃苦,種出的糧食比人多,將多余的糧食賣了又去買地,慢慢地,地就多了,他就能雇人種地,自己只收租,收租得來的錢拿去買鋪子開店,就這樣滾雪球一樣滾下來,就成了富翁。” “也有些人靠軍功和才能得來的,這種靠勤勞、英勇和智慧得來的財富,都還是正當(dāng)?shù)摹8嗟娜?,則是利用權(quán)勢占據(jù)了有利的資源,成了巨賈。比如某個人家里有人做官,他家便能從官府拿到販賣鹽鐵的許可,以此輕松獲取暴利,甚至富可敵國。”蕭彧說。 吉海皺起眉頭:“這不就是郎君所說的官商勾結(jié)嗎?” “對啊,自古官商勾結(jié)都是常態(tài)。錢權(quán)總是捆綁在一起的,有了權(quán),想來錢就太容易了,有了錢,就會想辦法攀附權(quán)貴,以此來保護(hù)自己的錢?!笔拸f。 吉海說:“那錢和權(quán)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蕭彧笑著斜睨他:“怎么就不是好東西了?不好,為什么那么多人還爭?” “可郎君說了,官商勾結(jié)得來的財富都不正當(dāng)。所以不是好東西?!?/br> 蕭彧驚訝他的邏輯還在線:“對,錢權(quán)勾結(jié)來的財富當(dāng)然不是好的。但錢和權(quán)還是好東西,只要正面利用,它完全可以為百姓謀福利,使百姓不受饑餓、寒冷、疾病之苦?!?/br> 吉海說:“我想起來了,郎君說過,權(quán)力要掌握在好人手里,才是好東西。比如就該掌握在郎君這樣的人手里。” 蕭彧仰頭哈哈大笑:“我可沒想要什么權(quán)力?!?/br> “那郎君不想為百姓謀福利嗎?”吉海問。 蕭彧扭頭看著吉海,這小子問題還挺犀利:“我沒想要什么權(quán)力,做個富家翁,也能幫上一些窮苦百姓。但是你們可以去爭取,我就當(dāng)個夫子挺好?!彼@輩子最佩服的人,就是教員了。 吉海耷拉著腦袋:“郎君不想要,我也不想要?!?/br> 蕭彧笑笑,沒跟他糾結(jié)這個問題,他還小,待日后大了,自然會想明白自己要什么。不過就算是想要權(quán)力,也不容易呢,在這個門閥林立的時代,吉海這樣的底層子弟,連寒門都算不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上升的渠道,唯一可以憑借的,大概就是戰(zhàn)功了。 不過也說不好,這時代這么混亂,亂世出英雄,說不定將來就有什么機緣建功立業(yè)了,希望那時候,他還能保持初心,不要成為自己曾經(jīng)厭惡的那類人。 還沒進(jìn)村,便聽見身后傳來了馬蹄聲,蕭彧面上一喜,回頭一看,果然是裴凜之回來了:“凜之。” “師父!”吉??粗T著高頭大馬的師父,頓時也露出驚喜之色,師父騎馬真英武,什么時候能教他也騎騎馬就好了。 裴凜之驅(qū)馬趕到他們身側(cè)停下:“郎君,適才去哪兒了?” 蕭彧揚了揚手里的紙:“去紙坊了,大郎造出了好紙?!?/br> “那敢情好。郎君上馬,我?guī)慊厝?。”裴凜之彎下腰朝蕭彧伸出手來。 蕭彧看了看他身后掛在馬背上的褡褳,說:“馬背上坐不下了吧,我走回去便好,也不遠(yuǎn)?!?/br> 裴凜之將身后裝獵物的褡褳摘下來,扔給吉海:“吉海接著,你拿回去?!?/br> 吉?;琶幼〕恋榈榈墨C物:“是,師父。” 裴凜之伸手將蕭彧一拉,讓他坐在了自己身前。 蕭彧:“……”他說:“我不坐后面嗎?”坐他懷里,感覺怪怪的。 裴凜之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放進(jìn)蕭彧懷里:“郎君拿著?!?/br> 蕭彧低頭,看著自己懷里的毛茸茸,這、這是一只小奶貓?不對,這花紋看著像是豹貓,野生動物?。骸澳阍趺窗阉鼛Щ貋砹??” 裴凜之雙腿一夾馬肚子,說:“打獵的時候看見一只大貓在咬幾只小貓,見我來了,大貓便跑了,只剩下這只活著,我將它帶回來了。不知道能不能養(yǎng)活,似乎還沒斷奶?!?/br> 蕭彧看了一下,果然是一只還沒睜眼的小豹貓,他想了想:“大約是公貓爭地盤,咬死前任公貓的幼崽。既然如此有緣分,那我們就養(yǎng)了它吧,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沒斷奶,那得喂什么?米湯能行嗎?” 裴凜之說:“回頭問問誰家有沒有下崽的母狗母貓?!?/br> “好?!?/br> 蕭彧跟裴凜之說起了閔翀想要回去之事,裴凜之問:“郎君答應(yīng)他了?” 蕭彧說:“嗯,我答應(yīng)他回去,還打算送他一些糧食,回頭你陪他回去一趟?” 裴凜之皺起眉頭:“但我不放心郎君獨自在家?!?/br> “不是有吉海嗎?!?/br> “吉海還小,也才剛習(xí)武幾個月,功夫太粗淺,白日在家跟著你還行,夜間不行,我不放心?!迸釀C之說。 “那我同你一道去,順便去看看閔翀救助的那些人?”蕭彧說。 裴凜之說:“如此也行?!?/br> 回到家,蕭彧便讓吉海和魚兒去打聽誰家母狗母貓下崽了,好讓小奶貓去蹭口奶,吉海說:“村中只有里正家養(yǎng)了一條狗,好像還是公的。母貓沒聽說” 蕭彧愣了片刻,好像確實也沒怎么看到狗,大抵是人自己肚子都填不飽,養(yǎng)不起狗:“那怎么辦?凜之,能不能去找只下了崽的羊?” 孟家娘子正好來找吳家娘子討論養(yǎng)蠶心得,她看見蕭彧臂彎里的小貓崽,說:“郎君這是從哪里找來的小貓崽,還沒斷奶吧?”蕭彧將帶回來的蠶種分了一些給她,讓她也養(yǎng),再跟她收購蠶繭。 蕭彧說:“凜之從山上撿回的野貓,是沒斷奶,不知道哪里能找得到乳汁?!?/br> 孟家娘子說:“去二牛家問問,他家的母牛前幾日才剛生了頭小牛,應(yīng)當(dāng)有牛乳?!?/br> 蕭彧喜出望外:“多謝孟娘子提醒,吉海,拿個盆,去二牛家討點牛乳來給小貓喝?!?/br> 吉海拿了碗,又停下來:“郎君,牛乳怎么取呢?” 蕭彧說:“擠啊?!?/br> 吉海想了想那個畫面,紅了臉,不好意思去,孟家娘子哈哈笑:“小海不好意思,我替你們?nèi)ビ憽!?/br> 蕭彧說:“那還是我自己去吧,這也不是一次兩次就可以的,起碼得等小貓斷奶呢?!笨偛荒苊看味悸闊┧?/br> 裴凜之拴好馬,喂了草料,說:“郎君,我去吧?!?/br> 蕭彧料想他不會擠奶,便說:“我們一起去?!蹦桥9烙嬕膊粫怨哉驹谀莾鹤寯D,裴凜之去,比較有保障。 于是蕭彧便和裴凜之去二牛家討牛乳,二牛也是他們的學(xué)生,晚上來聽課的那種,聽說兩位郎君想要牛乳,豈會不同意,主動引了他們?nèi)ヅE?,怕弄臟他們的腳,還體貼地將母牛牽了出來。 二牛說:“蕭郎君,我沒擠過牛乳,怎么擠?” 裴凜之看著蕭彧:“我來吧。”他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 蕭彧笑呵呵地說:“我來吧?!彼m然沒擠過牛奶,但是看過啊,他不覺得裴凜之會擠奶。 裴凜之覺得有些冒犯他:“還是我來吧,郎君?!?/br> 蕭彧說:“你站一旁,替我看著點,以免這牛發(fā)脾氣踢人?!?/br> 裴凜之聽他這么說,便不再爭了。站在蕭彧旁邊看他擠奶,蕭彧嘗試了一下,一開始沒擠出來,擠得牛都疼了,煩躁地動了動,二牛趕緊安撫了一下牛頭,裴凜之也緊張地伸出手,以免牛腿蹬起來。 蕭彧回憶在電視里看到的畫面,再試了兩下,這次很順利地將奶擠了出來,裴凜之臉上一喜:“有了?!?/br> 蕭彧笑呵呵地擠了一碗奶的份量:“夠了,明日再來。謝謝二牛和你的牛?!被仡^再送點大豆來給母牛補補,也好催催奶。 回去的路上,裴凜之端著木盆,看著盆中的乳白色汁液,非常感慨:“沒想到郎君連這個都會?!?/br> 蕭彧這回真不好解釋了,因為書上不可能寫這個,他也不可能看見哪個婦人喂奶,便說:“多試一下,你也會的?!?/br> 裴凜之紅了臉,他是真不好意思擠牛乳。 小奶貓終于喝上了奶,第一次喝了不少,看樣子是餓狠了。蕭彧找了根竹簽,纏上一團(tuán)羊毛,刺激小貓排便。 裴凜之嘴角抽動著,覺得神奇得不行,他家殿下連這個都懂。不過他又覺得這樣的殿下真是太溫柔了,仿佛有一層柔光籠罩著他,叫人挪不開眼。 第26章 收養(yǎng) 要出門, 家里的事都得安排一下。紙坊交給吳興義照看;青磚磚坯在他們出門前就可以完工了,只需晾曬期間注意別淋雨就行,這個季節(jié)倒是不擔(dān)心颶風(fēng), 因為至少也得五六月才有颶風(fēng);石灰窯托付給孟洪照看一下。 家里的事都交給吳家娘子和吉海兄妹;照顧小豹貓擠牛奶最后落在了魚兒身上, 因為吉海覺得難為情,魚兒倒是很快便學(xué)會了;稻子快熟了,可以等他們回來再收割。 課堂就交給孟洪了;裴凜之不在, 練兵卻不能停, 他選了林海生做隊長, 以后就由他負(fù)責(zé)帶領(lǐng)大家訓(xùn)練, 海賊是消滅了,還有山賊呢。 裴凜之依照蕭彧的吩咐,買了上千斤糧食,全都裝上大船。臨走前, 蕭彧從村中雇了一些人當(dāng)船工,畢竟那么大的船,碰上沒有風(fēng)的時候, 光靠他們幾個人是不可能劃動的。 其實只有上千斤糧食, 用不上這么大的船, 但蕭彧也就僅有這么一艘大船, 當(dāng)時收繳海賊的其他船只都被官府作為戰(zhàn)利品拖走了,得向朝廷報備的, 這艘最大的船,則因為裴凜之的要求瞞報了。 吉海依依不舍地在海灘上揮別, 他也想跟著去, 但郎君和師父都不允許他跟著, 說家里還需要他, 課也不能停。 蕭彧盤腿坐在船頭,看著岸離自己原來越遠(yuǎn),伸著懶腰對身旁的裴凜之說:“沒想到這么快就能出海了,可惜不是下南洋?!?/br> “南洋到底是什么好地方,令郎君念念不忘這許久?!?/br> “我也說不上來,總覺得是很神奇的地方。自從來到這崖州,我才知道原來天地這般遼闊,世上還有這么多新奇好玩的事,如此經(jīng)歷一遭,才不枉來世間走一遭。”蕭彧雙手托在腦后,仰臥朝甲板上倒去。 裴凜之眼疾手快,托著他的后腦,將他輕輕放在甲板上,以防磕到頭:“郎君喜歡崖州的生活?” “喜歡啊?!笔拸N起二郎腿,閉上一只眼看湛藍(lán)的天和潔白的云,腳一晃一晃的,好一個無憂的少年郎,“凜之喜歡嗎?” 裴凜之側(cè)頭看著他:“郎君喜歡,我也喜歡?!?/br> 蕭彧睜開眼,抽出手來拍一下他的胳膊:“這不對,我喜歡是我的主觀意志。你不能因為我喜歡也跟著喜歡,這樣太沒有自我了。你這樣我會覺得虧欠你?!?/br> 裴凜之認(rèn)真看著他:“我是說真的,郎君歡喜,我便喜歡,無所謂在哪里?!?/br> 蕭彧拍拍他的背:“此生得凜之,足矣!” 裴凜之聽見這話,身形震了一下,眼眶都有點發(fā)熱,他喉頭滑動一下,看著蕭彧半晌都沒說話,他也想說,能聽見殿下這句話,他也覺得足夠了。 蕭彧的視線本來是沒有焦點的,只隨意望著天,忽然察覺到有什么不對,他順著那種感覺望去,便撞入了裴凜之那雙幽潭一般眼眸中。那瞬間他倏然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也忘了自己要說什么,兩人無言地凝望彼此,蕭彧有一種感覺,覺得他仿佛觸碰到了裴凜之內(nèi)心最深的奧秘。 “蕭郎君,你方才不是說要看升帆嗎?有風(fēng)了,可以升了。”吉山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凝視。 裴凜之最先反應(yīng)過來,移開了視線,耳朵慢慢地紅了起來。 蕭彧就地翻滾一下,爬了起來:“來了,來了?!逼饋頃r伸手摸了一下臉,似乎有點燙,太陽曬的吧。 蕭彧跑去看吉山和閔翀如何升帆,這船帆非常簡陋,是用竹子編織起來的,但也很精妙,可以一段段折疊起來,勞動人民的智慧真是太令人驚嘆了。竹子之間穿插著麻布片,風(fēng)一吹,帆便鼓了起來。船員通過控制帆的幅度和角度來控制船的速度和方向,感覺非常神奇。 閔翀顯然是高手,他和吉山兩人就能將巨大的帆拉起來,再將浸泡過桐油的纜繩往某個角度一拉,便調(diào)控好了方向,朝目的地駛?cè)ァ?/br> 蕭彧好奇地問:“閔當(dāng)家學(xué)駕船多少年了?” 閔翀將纜繩捆綁在桅桿上,漫不經(jīng)心地答:“跟你年歲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