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蕭彧說:“多謝,無需記掛,尚且餓不死。請坐,我去給你沏杯茶?!辈枞~還是去龍虎山采摘來,叫家中會制茶的那個茶農(nóng)炒制的。 “不敢勞煩大公子,大公子這是要折煞小人。”賴平川連忙過來制止。 “站住!不許靠近我家郎君?!泵纤細w想起師父叮囑師兄要時刻跟隨郎君,不能讓陌生人隨便接近他,頓時也下意識地拉響了警報。 賴平川站住了,啼笑皆非地看著他們,擺擺手:“那好吧,我不過去。” 這時吉海急匆匆趕了回來:“郎君,郎君!”他以為郎君在廚房里待著,就去幫魚兒推磨磨豆子,沒想到一轉(zhuǎn)身郎君就去見陌生人了,頓時嚇得直冒冷汗,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蕭彧在廚房里答:“我在呢?!?/br> 吉海看他是安全的,舒了口氣:“那人是誰?” 蕭彧說:“我也不認識?!?/br> 蕭彧泡好茶,讓孟思歸給對方端過去:“請喝茶,我就不過去了。雖然只剩一條賤命,我還是很惜命的。不確定你是敵是友,還是保持點距離比較好?!?/br> 他決意不再莽撞,給身邊的人添麻煩。 賴平川哭笑不得,但也沒強求:“依大公子所言便是。”他在石凳上坐下來。 幸運和小黑被一個陌生人擾了清夢,不高興地跳下石桌,弓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甩甩尾巴,跳上臺階。小黑湊上去,給幸運舔了舔下巴上的毛發(fā),明明兩只都是公的,不知道怎么那么膩歪。 就在這時,裴凜之飛奔進了院子。他剛剛被里正請去商量年末祭祀之事,長生找到他,說家里來客人了,還是從北邊來的,他哪敢耽擱,撇下里正狂奔回來。 一進院子,便看見蕭彧正與來客遙遙相對而坐,不由得松了口氣。 賴平川剛喝了一口茶,看見裴凜之回來,趕緊放下茶杯來行禮:“裴公爺!” 裴凜之冷冷地掃視對方一眼:“我認識你?” 賴平川尷尬地搖頭:“不認識。我是三公子身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裴公爺不認識我正常,我曾經(jīng)遠遠見過殿、大公子和裴公爺?!?/br> 裴凜之皺起眉頭:“你來這里作甚?” 賴平川苦笑:“我受三公子所托,過來探望大公子,想知道大公子在這邊過得好不好?!?/br> 蕭彧和裴凜之對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多謝三弟記掛,你回去告訴他,我還活著,能吃能睡?!?/br> “我家郎君勉強能過得下去,讓你家主子不必記掛了。”裴凜之說。 賴平川從懷里摸出一封信:“這是我來之前,三公子親手交給我的,讓我務(wù)必送到大公子手里?!?/br> 裴凜之看著他,走過去,接過他手里的信,上面寫著“大哥親啟”,上面蓋了封泥。他回頭看著蕭彧:“郎君?” 蕭彧說:“拿來我看看?!?/br> 裴凜之便將那封信拿給蕭彧,蕭彧將信撕開,從中抽出兩張紙,他匆匆讀了一遍,將手伸給裴凜之。裴凜之扶著他一瘸一拐地走回大廳。 蕭彧對賴平川說:“進屋來坐吧。吉海和思歸在門外等著,不必進來。” 賴平川進屋,發(fā)現(xiàn)里面擺設(shè)很怪異,并不是常見的矮榻?jīng)鱿?,而是高腳椅子,垂足而坐的那種,類似胡人的坐具。 裴凜之站在蕭彧身邊,問:“郎君,發(fā)生何事?” 蕭彧將手中的信箋給了裴凜之,讓他自己看去,問賴平川:“這信中所言可屬實,皇上要送越王去當質(zhì)子?” 賴平川點頭:“自京中傳來的消息是這樣,圣旨還沒有下達。今冬柔然揮師南下,越過西戎直接打到了雍州。陛下朝東戎求援,東戎可汗暴斃,幾名王子奪權(quán),自顧不暇,最后只得向西戎求援。西戎的要求是除每年進貢金銀茶絹外,還要送一名皇子去當質(zhì)子。太子是不可能去的,就只剩下梁王、豫王、越王和八歲的四皇子,梁王豫王需要鎮(zhèn)守邊疆,四皇子與太子乃一母同胞,所以只能是越王了?!?/br> 蕭彧對越王蕭胤的印象是一個喜弄風雅的少年,越王生母出身低微,自知與儲君之位無緣,過早便表現(xiàn)出了人畜無害的特性,才早早得了封地,遠離了權(quán)力漩渦,沒想到最終還是逃不過當棋子的命運。 賴平川突然“噗通”一聲跪下:“大公子,吾主自知此去兇多吉少,他膝下僅有一子,怕他去后小世子無人庇護,不得善終,所以想將小世子托付給大公子。還請大公子成全吾主。” 蕭彧已經(jīng)從信中得知這個消息了,蕭胤打算將兒子送來給自己帶,可他跟蕭胤關(guān)系實屬一般,并無多少兄弟之情,這蕭胤便如此信任自己,將一個未來的王托付給自己這個已經(jīng)被廢的太子,他是怎么想的? 蕭彧沉吟片刻,說:“我如今已是一介庶民,小世子出身高貴,還有爵位在身,送到我處,怕是不妥吧?!?/br> 賴平川再次叩首:“吾主自幼淡泊名利,不喜紛爭,時常跟吾等慨嘆不如生在尋常百姓家中,能掌控自己的命運,他想是不想小世子再成為他人手中棋子吧。小人自登岸后,見崖州一地雖然貧瘠,百姓生活困苦,卻也安居樂業(yè)。比之越地如今哀鴻遍野,已是一方人間樂土。且大公子此處和樂融融,人們怡然自得,小世子若是能在此生活,必定安然度過一生?!?/br> 蕭彧和裴凜之互相對視一眼,裴凜之皺起了眉頭,蕭彧說:“你覺得我處是人間樂土,只是你看到的表面,崖州酷熱,多颶風,多瘴毒,對幼兒并不友好?!?/br> 賴平川說:“吾主當早已考慮清楚。因為除了大公子,便沒有值得托付之人?!?/br> “皇上是孩子的親祖父,總不能讓他受人欺負吧。”蕭彧說。 賴平川搖頭:“大公子想是不知,陛下今春突發(fā)癔癥,總說有人要害他,精神已是癲狂,如今已是太子監(jiān)國,取代陛下還能有多久?吾主也讓小人提醒大公子,多防范北邊來人?!?/br> 蕭彧眉頭擰成一個川字,太子若是繼位,自己的處境怕是越發(fā)危險了,他必定是不會容許自己這個廢太子還活在世上。 “那梁王豫王總也可以吧?!笔拸f。 賴平川猶豫一下,還是說了:“梁王豫王是太子心頭的兩根刺,遲早是要拔掉的,小世子送到他們那邊去,也不安全。唯獨大公子身份特殊,且地處偏遠,太子不能明目張膽再對大公子做什么,所以反而是最安全的?!?/br> 蕭彧無力地笑了一聲,個個算盤都打得精著呢。 賴平川再次叩首:“求大公子答應(yīng)吾主,庇護小世子。” 蕭彧說:“你起來吧,圣旨不是還沒到嗎,說不定還有轉(zhuǎn)圜余地,并不需要我庇護。”他覺得,比起越王,太子應(yīng)當更愿意拔出梁王豫王這兩顆rou中刺,說不定選他們中的一個去當質(zhì)子。 賴平川跪地不起,裴凜之抬腳在對方肩上踢了一腳:“起來!不答應(yīng)你還想長跪不起了?你便是跪死此地,我家郎君也不會答應(yīng)你的?!?/br> 賴平川坐在地上,早已淚流滿面。 蕭彧見狀不忍:“起來吧,今日過年,別人都在團聚,你忠心為主,還在此漂泊。不如就留我家中過年吧。吉海,去收拾廂房,給客人住下。” 吉海急忙跑去收拾那間新近騰出來的空房,那房子原是給無處安排的三名奴仆住的,年前吳家搬回了自家,他們?nèi)齻€便搬到吳興義夫婦原本住的老宅房間,這房子便空了出來。 晚上全家都聚在一塊吃年夜飯,人太多,集中坐不下,有家室的奴仆便領(lǐng)了飯食回家吃,單身的便三五成群湊在一塊吃。蕭彧依舊和所有的老人孩子一塊在老宅的廳堂內(nèi)一塊吃。 蕭彧與裴凜之坐在首席,閔翀和竇七爺坐次席,賴平川是客人,便在裴凜之下首坐了。 除了豐盛的飯食,還有米酒,蕭彧舉杯:“為過去的一年干杯!” 眾人舉杯齊呼:“干杯!” 喝完一杯,蕭彧又斟上一杯,再舉酒杯:“為即將到來的一年干杯!愿來年風調(diào)雨順、身體康健、生意興??!” 大家又一起干杯。 蕭彧倒上第三杯,笑呵呵地跟裴凜之再次碰杯:“為我們的團圓再干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 賴平川看著這個放浪形骸毫無架子的前太子,與這樣一幫販夫走卒平起平坐,依舊樂在其中。他覺得無比惋惜,但也為在座的人慶幸,他們?nèi)绱诵疫\,遇到了這樣一個仁愛的家主。 小世子若是送到這里來,到底好是不好? 第43章 不渝 喝完三杯, 蕭彧放下酒杯開始吃飯。門外有人探頭探腦,此時天色未暗,蕭彧看得真切, 是孟洪的小舅子符旺,便停箸問:“符旺有事?” 符旺手里拿著酒杯,站在門外笑道:“今日過年, 郎君憐恤我們, 給我們都發(fā)了賞錢,大家都想來向郎君謝恩, 給郎君敬一杯酒。” 蕭彧笑道:“進來吧?!?/br> 符旺便抬腳進來了, 還有好幾個跟在他身后, 都是瓷坊的工人,大家都端著自己窯中燒制的酒杯,齊齊給蕭彧敬酒:“祝蕭郎君福壽綿長、身體健康!” 蕭彧笑呵呵地舉起酒杯:“感謝大家厚愛, 辛苦大家了, 干杯!” 于是大家都一飲而盡。 蕭彧沒想到這只是個開頭, 陶瓷坊的敬了酒, 吳興義帶著紙坊的人也來了。雖然吳家已經(jīng)搬回自家去住了,但吳家娘子和吳家小妹依舊在廚房幫工,他們一家年夜飯也還是在這邊吃的。 紙坊的人敬完酒退出去后,吳家大郎還留在原地,他紅著臉,笑得很靦腆,有些結(jié)巴地說:“我、我元月初八成親,希望郎君能來參加。” 蕭彧一聽, 頓時開心之極:“真的?。磕蔷凸泊罄闪?!這算是咱們家第一樁婚事呢。我一定來?!?/br> 他來白沙村一年多, 村中自然也有婚喪嫁娶, 但都是跟他不怎么相熟的人,如今終于有認識的人成親了,可不是大喜事一件,他得給大郎準備一份禮物才行。 大郎退下去,負責青磚窯的人又上來敬酒,最后就連廚房里的婦人們,干雜活的老人們,還有孩子們,都紛紛來給蕭彧敬酒。反正今天家里的酒是管夠的。 糯米酒度數(shù)很低,但也架不住這么喝,連喝數(shù)杯之后,蕭彧已經(jīng)有點微醺。 這時閔翀也舉起了酒杯:“郎君,我代表船員也敬你一杯,祝來年事事順意,財源滾滾!” 裴凜之看著閔翀,說:“郎君不勝酒力,我代他喝吧?!?/br> 閔翀看著裴凜之,說:“郎君不愿意喝我敬的酒,這是不待見我嗎?” 蕭彧醉眼朦朧地看著閔翀,呵呵笑起來:“哪里話,閔當家敬酒,肯定要喝。我還是頭一回聽見閔當家管我叫郎君,這樣就感覺親近多了,我記下了。干杯!”說完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蕭彧放下酒杯,撐著幾案站起來,準備出去放一下水,剛站起身走了一步,就猛地往前傾去,腳被幾案腿勾住了。 嚇得左右兩側(cè)的裴凜之和閔翀一扔酒杯同時跳起來,及時扶住了他,異口同聲喊:“郎君!” 蕭彧被兩人扶起來,嘿嘿傻樂:“謝謝,謝謝!我沒事,去更衣?!?/br> 裴凜之看著閔翀:“閔當家請坐吧,我扶郎君去?!?/br> 閔翀看他一眼:“我陪郎君去吧,正好我也要去。” 裴凜之眉頭緊皺,死死盯著閔翀。蕭彧后知后覺,沒察覺到氛圍的變化,便從兩人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們繼續(xù)吃。” 裴凜之和閔翀都沒回自己座位上,兩人一左一右陪蕭彧出了廳堂,回自己宅子上茅房。 蕭彧腳步已經(jīng)走不出直線,嘴里還嚷嚷:“都說了不用陪,我自己去就好?!闭f著打了個哈欠。 裴凜之眉頭緊皺:“郎君喝多了,你沒進食,空腹飲酒對身體不好?!?/br> 蕭彧打了個嗝兒,擺擺手:“偶爾為之,不打緊??崭购染撇缓?,傷胃傷肝,你們別這樣喝?!?/br> 剛走到宅子門口,裴凜之忽然想起什么,轉(zhuǎn)身就朝老宅跑。閔翀瞥了對方一眼,扶著蕭彧跨進門檻:“郎君仔細門檻。” 蕭彧抬腳跨進去,走到茅房門口,裴凜之的聲音在后面響起來:“郎君且等一等,等我插上火把?!?/br> 蕭彧回頭嘻嘻笑:“還是凜之想得周到?!?/br> 閔翀看著舉著火把的裴凜之,抬了抬眉毛,沒說什么,往后退了一步,讓裴凜之過去。 裴凜之插好火把退出來,閔翀壓低了聲音說:“你對郎君的照顧真可謂細致入微?!?/br> “那是我分內(nèi)的事,不勞你費心。你明知郎君喝多了,為什么還要逼著他喝酒?!迸釀C之對閔翀的意見很大。 閔翀說:“我敬他酒,是出于尊重。你沒資格代他接受這杯酒?!?/br> 裴凜之冷冷道:“你們這些人,只顧著自己的感受,不在乎他的死活。” “你……”閔翀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蕭彧在光線充足的茅房里放完了水,出來的時候,裴凜之和閔翀背對著彼此,仿佛沒看見對方存在似的。 蕭彧說:“你們是否要用茅房?我已經(jīng)好了,你們用吧?!?/br> 裴凜之舀水給蕭彧凈手,說:“閔當家,一會兒更衣完畢,記得把火把拿出來,免得走水。我們先回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