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裴凜之努力回想他們在宮中的那些日子,但越想越心驚。 殿下自從來到崖州之后,就一改從前謹(jǐn)小慎微的性格,變得果敢而自信,不畏艱難,勇于嘗試,積極動手,很多連自己都不敢想的事,他都做到了。 他原以為是殿下受到刺激,一下子開了竅,終于成長起來了。 現(xiàn)在想來,這個成長簡直就是脫胎換骨,而且是一夕之間,快得驚人。 裴凜之隔窗看著認(rèn)真忙碌的蕭彧,不敢再去深想,甚至都有點(diǎn)不敢去問那個答案了。他轉(zhuǎn)過身,離開了廚房。 賴峰正推著阿平在蕩秋千,小家伙興奮得咯咯直笑。裴凜之沒心情陪孩子玩,便進(jìn)了書房。 蕭彧的案桌上擺放著一些用紙剪成的牛羊馬貓狗等小動物,還有一些竹片和絹布,裴凜之拿起來看了一下,這是打算做什么玩具? 旁邊還有一個切開掏了瓤的柚子皮,柚子瓤已經(jīng)不見了,還留著這個皮做什么?裴凜之拿起來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蕭彧指點(diǎn)廚娘將簡易版佛跳墻燉上,便從廚房出來了,紅燒rou、糖醋排骨、白切雞、紅燒魚之類的廚娘都會做,無需他幫忙了。 阿平見到他回來,趕緊從秋千上下來:“郎君,郎君,燈!” 蕭彧笑了:“別著急,我這就去給你做?!彼饝?yīng)給阿平做個走馬燈,小家伙記性好,一直惦記著呢。 阿平非常乖,說不進(jìn)書房就不進(jìn)書房,一直在這里等著蕭彧。 蕭彧抱著阿平進(jìn)屋:“阿平不許亂動桌上的東西哦。凜之也在?” 裴凜之正在看蕭彧修改的崖州律例,見他進(jìn)來,放下手里的書:“忙完了?” 蕭彧笑瞇瞇地說:“給年夜飯做了一道壓軸菜,補(bǔ)償大家不能回村,陪我在這里過年?!?/br> 裴凜之看著他:“郎君自己又不吃,還做那么多菜做什么?!彼麄兊牟嗽截S盛,不就襯得他越可憐。 “我不吃你們可以吃啊?!笔拸獙⑵椒畔聛恚瑥淖郎夏昧艘桓K子給阿平,“阿平你玩翻花繩,我給你做玩具?!?/br> 阿平接過繩子,套在手上,開始翻花繩。這是一個簡單的益智游戲,蕭彧鼓勵他玩。 阿平有模有樣地翻了兩下,然后看著裴凜之:“來翻?!?/br> 裴凜之無奈,只好將他抱過來,跟他一起玩起了翻花繩的游戲。 蕭彧便在案前坐下來,開始做走馬燈。這是他小時候的手工作業(yè),沒想到如今又派上用場了。 賴峰站在門外,看著屋里兩個大人陪一個孩子玩簡單的游戲,嘴角微微勾起,轉(zhuǎn)身望向外面,兩位郎君都是特別溫柔的人,對孩子尤其有耐心,越王將他送來這里是正確的選擇。 經(jīng)過反復(fù)調(diào)試,蕭彧終于將走馬燈做好了。在下面點(diǎn)上蠟燭,紙馬牛羊貓狗便旋轉(zhuǎn)起來,落在外面薄薄的絹布上。 絹布上也繪了簡單雅致的梅蘭竹菊,全都出自蕭彧之手。 阿平興奮得直拍手:“馬燈!馬燈!” 蕭彧哈哈笑:“是走馬燈。好了,等天黑了再看,那樣會更好看?!?/br> 蕭彧又給阿平做了一盞柚子燈,用小刀在柚子皮上刻上“平安快樂”四個字,再用繩子挑起來,里面放一支短短的蠟燭,就成了一盞柚子燈籠。 阿平喜歡得“嗚嗚”叫,提著柚子燈到外面去找人炫耀了。 蕭彧在后面喊:“將蠟燭吹滅了,天還沒黑呢,不要浪費(fèi)蠟了。” 一回頭,便看見裴凜之正出神地望著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蕭彧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啦?我臉上有東西?” 裴凜之說:“我不知道原來郎君還這么心靈手巧?!?/br> 蕭彧神色肅穆起來,輕輕嘆了口氣,說:“我本來以為,這個秘密我會守到死的那一天?,F(xiàn)在看來,是瞞不住你了?!?/br> 裴凜之坐直了身體,喉頭有些發(fā)緊:“什么秘密?” 蕭彧問他:“你覺得我跟從前有什么變化?” 裴凜之的雙手握成了拳頭:“是有一些,郎君比從前要自信許多,而且也能干了不少。” 蕭彧舔舔唇:“凜之,如果我不是你認(rèn)識的殿下,你會怎樣?” 裴凜之的拳頭微微發(fā)抖:“殿下休要說笑,你不是殿下,還會是誰?” 蕭彧仰頭望著房頂:“你與你的殿下朝夕相處,從小一起長大,難道就沒發(fā)現(xiàn)不對嗎?” 裴凜之抿緊了唇不說話,豈能沒發(fā)現(xiàn),只是不愿意去深究罷了。 蕭彧輕聲說:“對不起,這么久以來,我一直都在騙你。我不是你的殿下。” 裴凜之激動地抓住了蕭彧的雙肩:“那你是誰?我家殿下呢?” 蕭彧看著激動的裴凜之,輕聲說:“我原不是這個世間的人,本來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但不知為何,我的魂魄入了你家殿下的體內(nèi)。我不知道你的殿下哪里去了,我睜開眼時,就看見了身負(fù)重傷的你躺在血泊中?!?/br> 裴凜之的眼睛已經(jīng)紅了,他嘴唇顫抖著,許久才喃喃地說:“你的意思是,我家殿下已經(jīng)魂飛魄散了?” 蕭彧閉了一下眼:“恐怕是這樣的。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這太匪夷所思,所以沒敢跟你說,才騙了你這么久?!?/br> 裴凜之松開手,痛苦得難以呼吸,他一心想要守護(hù)的殿下已經(jīng)不在了,為什么會這樣?他還是沒能救下殿下嗎?裴凜之雙手握拳,恨恨地在桌上捶了下去,怒吼一聲:“蕭祎!” 他這聲怒吼將蕭彧嚇了一跳,不過他并沒有繼續(xù)發(fā)瘋,只是垂首坐在那兒,很快,桌上便落下了兩灘水漬。 他在哭,蕭彧的心仿佛被誰揪了一把,異常難受,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凜之?!?/br> 裴凜之沒有動,維持著這個姿勢,仿佛變成了雕塑。 蕭彧也沒動,就一直安靜地陪著他坐著,腦海陷入了漫無邊際的冥想中。 提著柚子燈的阿平去而復(fù)返:“郎君,七飯啦!” 蕭彧回過神來:“哦,好。”原來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 他看著裴凜之,他還是之前那個動作,桌上的水漬已經(jīng)成了一大灘。蕭彧試探著喊:“凜之,該吃飯了。” 裴凜之沒有回答,阿平見他們沒動,便想翻過門檻進(jìn)來,蕭彧連忙說:“我們就來了,賴峰你帶阿平先去?!?/br> 賴峰敏銳地察覺到屋里的氣氛不對,趕緊抱著阿平走了。 蕭彧抬起手,放在了裴凜之肩上:“凜之,你要節(jié)哀!” 裴凜之突然一把將蕭彧抱?。骸暗钕拢钕?,對不起,對不起!”他的聲音帶著nongnong的哭腔和自責(zé),聽得人心都碎了。 蕭彧輕拍著他的背:“這不怪你,真的,你已經(jīng)盡力了。殿下若在天有靈,一定不會埋怨你的?!?/br> 裴凜之哽咽著說:“是屬下無能,沒能保護(hù)好殿下,屬下罪該萬死!我一定會手刃蕭祎,替殿下報仇?!?/br> 蕭彧說:“報仇需從長計議。該吃晚飯了,大家都在等我們呢?!?/br> 裴凜之回到現(xiàn)實(shí)中來,松開蕭彧,看著眼前的人,又閉上眼睛,他不知道該用什么心情去面對蕭彧,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匪夷所思之事呢? 第72章 元旦 年夜飯非常豐盛美味, 但是吃得有滋有味的好像只有阿平。 大家都看出蕭彧和裴凜之的情緒不對,仔細(xì)看,裴凜之的臉上是一絲過年的喜色都沒有, 眼圈甚至還有點(diǎn)紅, 蕭彧也笑得很勉強(qiáng)。 成年人都善于察言觀色,見家主不高興, 都不敢大聲說話。又沒有孩子們在場活躍氣氛, 整個年夜飯吃得沉悶無比。 幸而阿平還沒學(xué)會察言觀色,在蕭彧和裴凜之身上爬來爬去,吵著要rou吃, 有他在調(diào)節(jié)氣氛,這頓飯才沒把所有人給憋死。 裴凜之就沒怎么吃, 主要都在給阿平喂飯。 蕭彧也食不知味,胡亂吃了幾口, 偷眼去看身旁的裴凜之,他雖然沒什么表情, 但周身散發(fā)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悲傷。不由得有些后悔, 不該在今天這樣的日子告訴他這件事的, 起碼也要過了這個年吧。 蕭彧注意到席上其他人早已停箸,端坐在那兒不動,看樣子是都吃完了, 只是在等自己散席,便揮揮手:“吃完了你們就先走吧, 不必講那么多規(guī)矩。” 于是護(hù)院與廚娘們都紛紛撤了杯盤, 退下去了, 只剩下賴峰和關(guān)山還沒動。 賴峰說:“阿平, 吃飽了嗎?吃飽了我?guī)闳ネ?。?/br> 阿平嘴里還含著一口飯, 含糊地說:“飽了?!?/br> 蕭彧說:“飽了就去玩柚子燈吧?!?/br> 阿平想起來自己的新玩具,趕緊跑了。 賴峰和關(guān)山都起來,帶著阿平走了,整個飯廳就只剩下了蕭彧和裴凜之。 蕭彧看著裴凜之的飯菜,除了被阿平吃了些,幾乎就沒怎么動,他忍不住勸說:“凜之,你吃點(diǎn)吧。”他知道裴凜之習(xí)武之人,食量比常人要大。 裴凜之輕輕搖頭,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往地上緩緩倒了一杯,接著又倒了第二杯、第三杯。 蕭彧將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我知道你難受,但這種事,我們都無能為力。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br> 裴凜之扭頭看著他:“你究竟是誰?” 蕭彧嘆氣,看看四周,說:“這事不適合在這里說,回房說吧?!?/br> 裴凜之跟默默地跟著他,將杯盤送到廚房,兩人又回到了書房。已經(jīng)有人將燈點(diǎn)上了,暈黃的燈籠在房中照出了一片溫暖的區(qū)域。 蕭彧在桌邊跪坐下來:“我也叫蕭彧,與你的殿下同名。來自一個你無法想象的遙遠(yuǎn)時空,那里的生活與這里大相徑庭。我原本是一名研究雜交水稻的研究員,所以你白日看到的,便是我的本職工作?!?/br> 裴凜之喃喃地說:“難怪?!彼玫哪欠N辦法,太過匪夷所思,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所以你現(xiàn)在該明白了,我為何對稱王稱帝沒有任何興趣,因為那跟我原本的生活相去甚遠(yuǎn)?!笔拸獢傞_手苦笑。 裴凜之看著他:“對不起,把你推到了這一步。但我不打算退卻,只能麻煩你繼續(xù)向前了?!?/br> 蕭彧繼續(xù)苦笑:“我好像也無路可退了。誰叫他原來是太子呢,蕭祎是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已經(jīng)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和自身的處境。” 裴凜之點(diǎn)點(diǎn)頭:“你明白就好,我還是會像守護(hù)殿下一樣守護(hù)你?!?/br> 盡管他這么說了,蕭彧還是覺得裴凜之對自己的態(tài)度變得恭敬疏離起來。 到了睡覺的時候就證實(shí)了。 裴凜之還是像往常一樣給他打了洗澡水,等他洗好澡回到房間,裴凜之卻不在。 不僅裴凜之不在,阿平也不在,蕭彧想起自己做的那盞走馬燈,便去書房提燈,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走馬燈也不在。 他轉(zhuǎn)過身,裴凜之站在門口,說:“走馬燈被我拿到賴峰房間去了,從今晚起,阿平就由賴峰陪護(hù)吧。” 蕭彧眨眨眼,看著裴凜之:“哦,好?!?/br> 兩人回到房間,裴凜之從床上抓上自己的枕頭,說:“我到隔壁去睡。郎君早點(diǎn)歇息,有事喊一聲就好,我能聽到?!?/br> 蕭彧舔舔唇,這唱的是哪一出,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殿下,所以跟自己一起睡尷尬了?還將阿平都交給賴峰了。 “好吧。”蕭彧也沒多說什么,脫鞋上了榻。 裴凜之替他吹滅了燈,屋子里陷入一片濃稠的黑夜之中。 這本來是一個極其尋常的夜晚,但蕭彧已經(jīng)不知多久沒熄燈睡覺了,躺下之后,他便有一種壓迫感,仿佛所有的黑暗都無形中朝他壓了過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