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吉海飛奔去找大夫,賴峰和幾個護衛(wèi)送蕭彧回府,跟隨裴凜之過來的親兵又重新集結(jié),去南門支援關(guān)山他們。 蕭彧沒有想到,這場戰(zhàn)爭,居然是用這個方式結(jié)束的。他后來常常想,如果當初再堅持半天,是不是就不會造成那么大的犧牲了。但是一切沒有如果,因為他也不知道裴凜之當天晚上就會回來。 整個番禺城一片狼藉,蕭彧回到府中,將昏迷不醒的裴凜之抬到榻上,親自給他除掉衣服,解開繃帶處理傷口。 裴凜之傷勢很重,傷口很深,天氣炎熱,已經(jīng)發(fā)膿潰爛了,散發(fā)出難聞的味道,但蕭彧毫不介意,他用鹽水仔細地清洗創(chuàng)口。 再用刀子割掉腐爛的rou,待膿血流盡,滲出鮮紅的血液,然后再用酒精消毒,撒上思歸調(diào)制的金瘡藥,重新纏上繃帶。 他不是大夫,但做這種事情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他們剛到崖州的時候,裴凜之也深受重傷,身上的傷口也都是他親手處理的,可謂是輕車熟路。 處理傷口的過程中,裴凜之始終沒有醒過來,哪怕是剜他的rou,他也毫無反應,要不是他的呼吸還在,蕭彧真要擔心他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 現(xiàn)在雖然沒死,情況也不容樂觀,他高熱不退,傷口感染十分嚴重。 蕭彧擔心這一箭傷到了內(nèi)臟,如果那樣的話,裴凜之真的要聽天由命了。 吉?;貋頃r并沒有帶來大夫,城中好幾個醫(yī)館都關(guān)門了,找不到人,估計都逃到了城外,看來只能等思歸回來了。 蕭彧用酒精給裴凜之退熱,同時又吩咐賴峰去找向陽,帶向陽回來整治。 他坐在榻邊,用棉花沾著酒精給裴凜之擦拭額頭、脖子、腋下等部位。 裴凜之形銷骨立,眼窩深陷,臉上胡子拉碴,看起來極其狼狽。受了這么嚴重的傷,還趕了這么遠的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支撐過來的。 阿平也不睡覺,陪蕭彧一起守著裴凜之,小家伙用手輕輕觸摸裴凜之的胳膊:“郎君,師父好熱,他是生病了嗎?” 蕭彧摸摸他的小腦袋:“是的,師父病了。他很多天沒有睡覺了,讓他好好睡一覺吧?!?/br> 阿平說:“嗯。師父回來了,郎君就不怕了?!?/br> 蕭彧將阿平摟在懷里,孩子的心思總是最單純的,也是最敏銳的,他的每一句話都能夠直擊自己的靈魂深處。 的確,裴凜之回來了,哪怕他就是躺在這里昏迷不醒,自己都覺得無所畏懼了。 蕭彧心中有很多疑惑,凜之怎么會在這個時間趕回來呢?難道是他也察覺到不對勁,所以提前趕回來了。幸好他提前回來,否則,今日后果不堪設想。 不知道交州的戰(zhàn)況如何,宋平有沒有打下來。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活下來,還有向陽、將士們、番禺的百姓們。 蕭彧一直用酒精給他散熱,魚兒和小春想來幫他,都被他拒絕了。照顧裴凜之,他不想假手他人。 天快亮的時候,賴峰帶著昏迷不醒的向陽回來了,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關(guān)山和閔翀。 非常嚴重,渾身都是箭傷與刀傷,面呈金色,只剩下了一口氣。 賴峰和關(guān)山眼中蓄滿了淚水,雖然平時不怎么表達,但兄弟之間的感情還是非常深的。向陽最小,又是兄弟三人中性格最外向討喜的,賴峰和關(guān)山是非常疼愛這個小弟的。 蕭彧的淚水完全控制不住,他扭過臉去,背著人擦掉了臉上的淚水,想起昨晚向陽離開的時候,與自己約定了今早還要一起吃朝食的,沒想到竟已無法實現(xiàn)。 蕭彧握住向陽的手:“向陽,你一定要撐住啊。千萬不能有事,你答應我了,今天還要一起吃朝食的。我已經(jīng)叫人去準備了。” 閔翀抓住孟思歸的肩:“思歸,你快想想辦法,救一下向陽。我記得我從海外和東戎帶了好多珍貴藥材回來,我去找給你,無論如何,你一定都要把向陽救活?!?/br> 蕭彧也看著孟思歸:“思歸,你一定要救向陽?!?/br> 孟思歸面露難色:“向護衛(wèi)失血過多,已經(jīng)很難回天乏力了。我聽說百年人參可以續(xù)命,也許可以試一下?!?/br> “有、有、有!”閔翀連忙說,“陛下,我去年帶來的那些藥材呢?你給放哪兒了。我記得有一支說是有八百年的老山參?!?/br> 蕭彧連忙叫:“魚兒,快去找那些藥材?!?/br> “等一下,很快就好。”魚兒跑到蕭彧房中,打開剛從馬車上搬下來的箱子,翻出幾個錦盒抱過來,“都在這里了,不知道哪一盒是。” 閔翀趕緊翻找了一下,找出最不起眼的一個盒子,打開來,說:“就是它了。” 孟思歸一看,盒底鋪放著一些干掉的青苔,青苔上放著一支根須繁多的大拇指頭粗細人參:“我需要給它切成片含著,再拿些給向護衛(wèi)熬湯藥?!?/br> “去吧。”蕭彧又問,“你師父也能用嗎?” 孟思歸說:“師父也可以用?!?/br> 閔翀說:“趕緊去弄?!?/br> 孟思歸端著錦盒的手都有些發(fā)抖,他只在葉師父的藥鋪里見過人參須子,沒想到今天竟然見到了快千年的人參,這支人參價值連城,不知道閔大人花了多少東西換到的。 孟思歸將參身切了片,分別拈了一片放在向陽和師父嘴里含著,再取了一截略粗的參須去熬湯藥。 這老山參藥力果然強勁,向陽含了參片之后,呼吸也漸漸強勁了些,原本沒有什么動靜的胸脯起伏也大了起來。眾人都燃起了希望,看來這老山參的藥效是真的有用。 蕭彧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參真的能夠救命,他所在的時代,別說百年人參,就連野山參都是極其難得一見的,也多虧了是這個年代,還有能救命的老山參。 不過向陽若是生活在自己那個年代,想必也不會有性命之憂,現(xiàn)代雖然沒有人參,卻有輸血和各種強心針救命。 賴峰和關(guān)山朝蕭彧跪下拜謝:“謝陛下愿意用這么昂貴的藥材救十三弟。” 蕭彧說:“他是為了我們大家才變成這樣,一點藥材,何足掛齒,快快起來,只要向陽能夠好起來,別說一支百年人參,就是千年萬年參,只要我能拿得出來,我都愿意。” 第107章 蘇醒 確定向陽有了生的希望, 蕭彧揪著的心才放下來些,開始詢問起戰(zhàn)爭情況。 閔翀說:“安國水師被殺了近半,剩下的基本被俘。還有一小部分人逃跑了, 我著人去追了。具體數(shù)目還在統(tǒng)計中, 等鎮(zhèn)北王回來就知道了。” 蕭彧問:“我們的傷亡情況呢?”這才是他最擔心的。 閔翀嘆了口氣:“我們的傷亡情況也非常慘重, 死傷有好幾千, 確切數(shù)目還有待統(tǒng)計,我會在最短時間內(nèi)呈報給陛下?!?/br> 蕭彧只覺得有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嚨,呼吸都快透不過來了,他垂下頭,強抑住即將崩潰的情緒,一個向陽就令他們?nèi)绱穗y以承受,那些失去父親、兒子、丈夫、兄弟的人們呢?這讓他們?nèi)绾稳コ惺埽?/br> 閔翀看著地板上出現(xiàn)兩灘水漬, 放柔了聲音勸:“陛下,戰(zhàn)爭就是這樣的。安國水師毫無人性,已經(jīng)不配為人,我們的將士為維護人間的正義而死, 死得其所。” 過了好一會兒,蕭彧才抬起頭來, 他的眼圈已經(jīng)紅了:“我們的將士都是無愧于天地的男兒,他們都是真正的英雄!關(guān)山, 與我說說宋平的情況?!?/br> 關(guān)山說:“是, 陛下。我們抵達宋平之后, 裴將軍差不多同時也到了,這比原計劃要快上幾天。裴將軍認為交州的布防太不合理, 仿佛就是山亨在故意誘敵深入, 所以他加快了行軍速度。我們會合之后, 裴將軍指揮我們佯裝攻城,如果山亨拒不出城迎戰(zhàn),那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我們就馬上撤離回援番禺。山亨早就將交州軍主力調(diào)到了城外,果然是試圖趁我們攻城的時候再從背后襲擊我們。裴將軍主動誘敵,我和李將軍再從交州軍的背后包抄他們?!?/br> 閔翀說:“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多虧交州軍真如裴將軍所料的那樣,吃空餉的不少,實際兵力也就只有一萬二千人左右。我們大獲全勝,并活捉了山亨。但是裴將軍被敵方的箭矢所傷,他顧不上養(yǎng)傷,留下李將軍駐守交州,率我們?nèi)找辜娉腾s回番禺救援。沒想到真如將軍所料,山亨和蕭祎早就串通一氣了。幸而我們及時趕回來了,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标P(guān)山說起來還后怕。 蕭彧說:“是我指揮不當,如果我再多堅持一兩天,損失也就不會這樣慘重了?!?/br> 閔翀說:“這不能怪陛下,要怪就只能怪蕭祎的人太過無恥兇殘,他們竟用普通百姓的性命來脅迫我們。那狗皇帝,滅絕人性到如此地步,怎么還有資格做皇帝!恭喜陛下,不僅消滅了安國水師主力,也奪取了交州?!?/br> 蕭彧苦笑,雖然出現(xiàn)了極大的變數(shù),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但還是達成了最初的目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至少沒有白白犧牲。 他想到躺在那兒昏迷不醒的裴凜之和向陽,想起將士們和番禺百姓的鮮血,還是高興不起來,他希望天下太平的一刻早日到來,再也沒有戰(zhàn)爭與殺戮。 戰(zhàn)爭剛結(jié)束,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比如撫恤將士、處置俘虜、安撫百姓等,還有一些十分不合情理的事需要去追查,比如昨晚北門是如何從里面打開的,看著就像是城中埋伏了內(nèi)鬼。 雖然繁雜,但都得一條條捋清楚。 蕭彧一邊忙于處理政務,一邊心系著家里躺著的人事不省的兩位,希望他們能夠早日蘇醒過來。 孟思歸熬了參湯,給裴凜之和向陽都灌了一些。 裴凜之依舊昏迷不醒,喝完湯藥似乎也不見效果,這很令蕭彧擔心。 孟思歸給他把脈,對蕭彧說:“陛下不必擔心,我?guī)煾该}象穩(wěn)定,他昏迷不醒,大概是因為實在太累了,沒休息好。” 蕭彧聽他這么一說,才放下心來。 向陽服藥的效果非常顯著,喝下參湯后,他的脈搏明顯強了一些。孟思歸認為,堅持喂下去,能活下來的幾率非常大。 蕭彧說:“那就堅持用吧,整根人參都拿去用。要是還不夠,去問問閔大人,看他還收了什么寶貝?!?/br> 剛進院子的閔翀突然打了個噴嚏:“誰在惦記我呢?” 孟思歸笑著說:“說曹cao曹cao就到了。閔大人,陛下說了,以后還需要百年人參直接跟你要?!?/br> 閔翀瞪大眼睛:“你們不是開玩笑吧。我哪有那么多百年人參?。 ?/br> 蕭彧笑著說:“沒有八百年,七百年六百年五百年一百年的都可以啊?!?/br> 閔翀看著蕭彧,他的情緒似乎好了一些,居然還跟自己開起了玩笑:“陛下,你當百年人參跟波斯蘿卜一樣呢,這棵八百年的人參能夠找到,那是千年難遇的機緣,也是向陽命不該絕。但再想找百年人參就不容易了?!?/br> 孟思歸說:“沒有百年人參,幾十年的都行。” 閔翀說:“幾十年的還好找,陛下那兒就有好幾棵。陛下,這是我剛收到的鎮(zhèn)北王統(tǒng)計出來的數(shù)目,你過目一下?!?/br> 蕭彧接過閔翀呈上來的折子,上面只有具體的傷亡數(shù)字,沒有將士們的名字,因為人數(shù)太多,謄抄名字需要很多時間。 加上交州之戰(zhàn),一共陣亡了三千八百九十六名將士,受傷人數(shù)為六千四百七十七人,因傷病不能繼續(xù)留在軍中服役的也有近百人。 蕭彧看著折子良久,這冷冰冰的數(shù)字背后,都是鮮活的人命和數(shù)千個家庭:“傷者竭盡全力救治。亡者與退役者都需要好好撫恤一下。” 閔翀點頭:“正是來跟陛下商議撫恤一事的。陛下,這撫恤的數(shù)目該發(fā)多少?” 蕭彧抬眼看著他:“沒錢了?”每一個退役將士的補貼,戰(zhàn)場上為國捐軀的撫恤金都是早就規(guī)定好的,閔翀這么問他,只能是庫房里的錢不夠。 閔翀豎起大拇指:“陛下聰明絕頂!” 蕭彧苦笑:“短缺多少?” 閔翀說:“還差個幾萬兩吧。關(guān)鍵是陛下正當用錢的時候,庫房中不可能完全不留點錢。” 蕭彧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閔翀從海外帶回來的東西換成的銀兩少說也有幾十萬兩,一場戰(zhàn)爭就能完全消耗殆盡,果然養(yǎng)兵真是最花錢的,以后還有無數(shù)場戰(zhàn)爭呢。 “那怎么辦?給死去的將士發(fā)放一部分銀錢,再分發(fā)一些田地?”蕭彧說。 閔翀點頭:“這樣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國庫還是需要錢啊,以后跟北邊開戰(zhàn),還需要更多的錢。得想個賺錢的辦法?!?/br> 蕭彧心想,一個國家的收入來源,當然是稅賦,土地只能征收糧食,那么錢呢,該從何處來?從商業(yè)中來。光靠出海掙的那點錢顯然不夠用,一是因為只有一支船隊,二是消耗的時間成本長,風險也大。只有從國家范圍內(nèi)征收商業(yè)稅,這樣才能有足夠的錢。 蕭彧說:“開通商埠和市集,鼓勵貿(mào)易,不管是海外的,還是北邊來的,都歡迎。估算每家店鋪的營業(yè)額,超出一定范疇的征稅。商人賺錢來得快,從他們這兒征收最合適?!?/br> 閔翀眼睛一亮:“這個法子好,我去安排。” 蕭彧點頭:“去吧。我也要好好研究一下如何管理商貿(mào)以及稅收?!?/br> “好,回頭再來同陛下商議。”閔翀正準備要走,蕭繇從外面進來了,將手里的頭盔往桌上一扔:“直娘賊!這姓陳的一家我看應當滿門抄斬!” 蕭彧連忙問:“怎么了?” 蕭繇說:“你知道北門是怎么回事吧?” 蕭彧說:“怎么回事?陳家有問題?” “哼,問題大了去了。原本我們就沒打算將北門當成戰(zhàn)場,只派了幾十個將士去守城門。結(jié)果姓陳的一家子怕南門被攻破,耽誤他們逃命,在北門還沒被攻破的情況下,就讓自家的私兵悄悄打開了城門,無數(shù)無辜的百姓就這么平白丟了性命。你說這姓陳的是不是該死!”蕭繇說到這里快氣死了,“陳家還瞞報了私兵數(shù)量!” 蕭彧說:“陳家的人回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