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然而她這副模樣落在伊蘭眼里卻頓時變了意味,成了胸有成竹、對結(jié)果毫不擔(dān)心的訊號。 “時間不早了,你們可以回去了。當(dāng)然,如果想留下來自己訓(xùn)練也可以。”諾??戳搜弁蟊?,“但回家的路上記得注意安全?!?/br> 如果是平時,談聽瑟會留下來再跳一會兒,但今天她打算去買新舞鞋,所以換好衣服后就拿著包離開了劇院。 她特意在更衣室里多磨蹭了十幾分鐘,然而走到路邊時卻依然撞見了還沒離開的諾埃。更糟的是,他顯然是在等人。 “怎么才出來?”看見她時,男人笑起來,目光顯得深邃而多情。 ……竟然還是在等她。談聽瑟尷尬地抿了抿唇,“在更衣室接了個電話。你在等我嗎,教授?” “當(dāng)然。你開車了嗎?” “……沒有。” “那正好,我送你。” “不用了,”她趕緊拒絕,“我還要繞路去買舞鞋,就不麻煩您了?!?/br> “現(xiàn)在去嗎?”諾埃低頭看看腕表,“那邊只營業(yè)到九點,不管是我送你還是你自己趕過去都來不及了?!?/br> “九點閉店?”談聽瑟愣住。 “秋冬兩季閉店時間會提前一小時。” 她這才記起來,訕訕地笑了笑,“我忘了已經(jīng)入秋了?!?/br> 他失笑,又無辜地挑了挑眉,“既然還打算去買鞋,看來是不急著回家?” 她抿唇望著他沒有答話,不知道他打算說什么。 “那跟我去找個地方坐坐?這個天氣,很適合一起喝一杯?!?/br> 這句話的暗示意味實在太濃,如果這時候點頭,就差不多等于會一起度過成年男女間的一晚。 談聽瑟愣住了,怎么也沒想到他會提出這種邀請,想也不想就婉轉(zhuǎn)拒絕:“教授,我恐怕——” “還要拒絕嗎?”諾埃嘆了口氣,語氣平淡帶笑,“一年前你已經(jīng)拒絕過我一次了,昨天是第二次。ma petite fée,同樣的招數(shù)用一次是情調(diào),第二次是任性,第三次就會不討人喜歡,讓人失去耐心?!?/br> “教授,”從震驚中回過神后,談聽瑟眉眼驀地冷淡下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第52章 我會來 聞別,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吧?…… 幾年前還沒成為首席舞者的時候談聽瑟就聽說過諾埃了——既是大學(xué)里的教授也是有名氣的芭蕾舞編劇, 所以她和其他人一樣,對他有一種仰慕之情。 后來她跳《胡桃夾子》時跟他熟識,他照顧她很多, 用從業(yè)數(shù)年的閱歷引導(dǎo)她進步, 給她鼓勵,說她是很有天賦與靈氣的演員, 以后會有更大的成就。 很快,談聽瑟就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仰慕, 還是男女間的愛慕與好感。但自始至終她都很感激。 然而就在諾埃提出要進一步發(fā)展的時候, 她的“小毛病”又犯了——她開始打退堂鼓, 開始抗拒對方的感情, 對諾埃的依賴與崇拜也漸漸變質(zhì)。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但只能遵從本心拒絕了他。 之后諾埃因公事離開了法國, 她也就順理成章地減少并斷了與對方的聯(lián)系。 一切如果僅僅停留在那時為止,那大多都還是美好的回憶。哪怕現(xiàn)在兩人不得不再次共事,她也會讓自己努力適應(yīng), 至少不讓自己的私人情緒影響正事。 但是,談聽瑟怎么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諾埃嘆息著緩緩道:“我真的很欣賞你, 否則也不會在當(dāng)初悉心培養(yǎng), 甚至把你當(dāng)作我創(chuàng)作的靈感來源之一。每次你跳舞的時候, 我都覺得你是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 而我就是那個發(fā)現(xiàn)它、收藏它、并精心保養(yǎng)它的收藏者。” 談聽瑟并沒有感受到被褒獎的愉悅, 只覺得后背和手心都冷冰冰的。 因為諾埃說的是“藝術(shù)品”, 說的是“它”。 “可我沒想到你拒絕了我, 不過美好的東西值得等待,一點欲擒故縱的小把戲,不是嗎?”諾埃輕笑一聲, “但我不是慈善家,我有自己的私欲。當(dāng)然,你也一樣可以有你的私欲,比如……拿到a組的女主角?” 曾經(jīng)那個才華橫溢、紳士溫柔的偉岸形象,在這一刻于夜色中融化成丑陋的樣子。 談聽瑟震驚得無以復(fù)加,反而是竄起的憤怒讓她在一瞬間冷靜下來。 原來他曾經(jīng)釋放的善意都是出于某種陰暗的私欲,并不是想要發(fā)展一段平等而健康的關(guān)系。 “教授,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讓你有了這種誤解,但對我來說拒絕就是拒絕,不是欲擒故縱。我更沒想過要通過這種不公平的手段獲得什么。原本我很尊敬你,一直認為你是優(yōu)秀的前輩與良師,但現(xiàn)在看來是我誤會了?!?/br> 失望嗎?當(dāng)然。曾經(jīng)那么崇敬仰慕的人只是披著一層偽善的皮,甚至用這種方式來侮辱她…… 談聽瑟突然悲觀起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始終身處在識人不清的怪圈里。 諾埃臉上勝券在握的從容與虛假的體諒終于消失不見,夜幕中表情略顯陰沉,“不是欲擒故縱?那你說,當(dāng)初好好的為什么突然拒絕?!?/br> 她只能說:“我對您只是尊敬與仰慕,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但如果教授你堅持曲解和不尊重我,我也沒辦法再尊重你?!?/br> 他冷笑一聲,“何必把這兩種感情分得那么清楚呢?你難道不想要a組的女主角嗎?難道不想未來由我引薦,在業(yè)內(nèi)大放異彩?各取所需而已,小姑娘,不是你還會有別人,那么你就只能與鮮花和掌聲失之交臂?!?/br> “您是在威脅我嗎?”談聽瑟冷冷地扯了扯唇角,當(dāng)初的感激都變成了厭惡與憤怒。 “威脅?話不用說的那么難聽,我只是給你一個機會。別急著這么早下定論,我再給你考慮的時間,你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答應(yīng)我。” 說完,他陰沉沉地瞥了她一眼,轉(zhuǎn)身上車離開。 談聽瑟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就走,步子邁得很快,顯得急切而憤怒,卻沒有慌亂也沒露怯。 然而直到走過街角后,她才忽然覺得心慌后怕,放在衣袋里的手都有些抖。深呼吸幾次后她勉強平靜下來,快速從衣袋里拿出手機。 她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哪怕并不能在此刻幫她什么…… 談聽瑟滑動著聯(lián)系人列表,最后打給了科琳,電話很快接通。 “談,怎么了?”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把手機放到耳邊,嗓音干澀地開口:“科琳?!?/br> “你怎么了?”似乎察覺到她情緒不太對,科琳的語氣跟著緊張起來。 談聽瑟吞咽了一下,下意識壓低了嗓音,簡明扼要地把事情告訴了對方。 電話那頭好半天都沒有聲音傳過來,科琳好像仍處于震驚之中,半晌才又急又氣地拔高嗓音,“什么?!他真是個人渣!……不對,他走了嗎?你現(xiàn)在安不安全?” “他已經(jīng)走了,我現(xiàn)在就回公寓,你不用擔(dān)心。” 淚意稍縱即逝,談聽瑟能感覺到掌心在一點點回溫。 “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我能做點什么?”科琳急得語速飛快,“他如果真的因此不給你女主角怎么辦?萬一以后這種情況也從中作梗呢?” “你別急,他既然說讓我再考慮,那就算要做什么至少也要等到明天了,到時候我準備錄音保存證據(jù)?!?/br> “好,你先回家,等你到家了我們再商量具體怎么做?!笨屏崭景崔嗖蛔∏榫w,“昨天我猜他可能為難你的時候你還說他公私分明,結(jié)果他比我想的更惡心!我怎么都沒想到他竟然是這種人!” “我也沒想到。”談聽瑟喃喃,聯(lián)想到過去相處的一些細節(jié),不寒而栗的同時又覺得反胃。 她開始慶幸自己當(dāng)初沒有真的和諾埃成為戀人,或許那種讓她打退堂鼓的直覺是在保護她,讓她免得被這種表里不一的人所欺騙。 恍惚中,她想起了一個人,但又很快搖頭擺脫這種念頭。諾埃和他沒有可比性,他們從一開始的動機上就是不同的,兩件事也完全是兩種性質(zhì)。 談聽瑟閉了閉眼,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回眼前這件事上來。 從剛才諾埃的話里至少能確定多麗安的意向,雖然他有可能撒了謊,但今晚多麗安的表情騙不了人。 她可以接受自己因為實力、名氣、與角色不匹配等等原因無緣女主角,但卻不能容忍是因為這種理由。 又安撫了科琳幾句后,談聽瑟掛了電話準備打車回家。沒走幾步,她卻驀然聽見身后傳來刺耳的車胎摩擦聲——顯然是有車為了避讓踩了急剎。 她詫異地回過頭,一輛車在路燈旁停了下來,車身一側(cè)是醒目的劃痕。 一時沒人從車上下來,附近也沒有比她離得更近的人了。談聽瑟沒多猶豫,返身走到駕駛座旁邊,彎腰好心地敲了敲車窗,“您還好嗎?需要幫助嗎?” 片刻后,車窗降了下來。 駕駛座上的是一個亞洲面孔的女人,看著年紀大概在四五十的樣子,有些驚魂未定,一手還舉著手機貼在耳邊。 女人強自鎮(zhèn)定地朝她笑了笑,解開安全帶后推開車門走了下來,腿明明發(fā)軟似地有點踉蹌,卻又要努力穩(wěn)住身形,同時繼續(xù)對電話里的人道,“……我出車禍了,這樣你也不肯來看我嗎?” 說的是中文。不過大概是在國外生活得太久,所以從口音上聽不出是國內(nèi)什么地方的人。 談聽瑟伸手扶了一把,大概猜到了對方為什么會撞上路燈。 “謝謝你,我沒事?!迸宿D(zhuǎn)頭跟她道謝。 “不客氣,”她笑著松開手,用中文答道,“那我先走了?!?/br> 女人詫異之后又一臉了然,目光落在她臉上像是在仔細打量,“……好?!?/br> 談聽瑟沒多想,別了別耳邊滑落的發(fā)絲就轉(zhuǎn)身往前走去,這次她很快就攔到了車從附近離開。 秦安文站在原地打量了幾眼她的背影,又轉(zhuǎn)身擰眉打量蹭掉漆的車。 “車禍?”電話那頭的人問,“你旁邊的人是誰?” “一個好心幫我的小姑娘,應(yīng)該也是個中國人?!鼻匕参碾S口答道,先是納悶他為什么會問這種小事,又暗忖剛才的小姑娘看起來莫名有點眼熟,也不知道是在哪兒見過。 “看來你口中的‘車禍’并不嚴重?!?/br> “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母親,你說話非要這么冷血嗎?”秦安文臉色不大好看,語氣也有些生硬,“我們母子已經(jīng)幾年沒見了,這次希望你能來見我?!?/br> 片刻后,她聽見電話那邊的人漠然道:“我會來?!?/br> 話音剛落,聽筒里就只剩電話掛斷后冷冰冰的忙音。 …… 談聽瑟回到公寓沒多久,科琳就又打來了電話。兩人商量了一會兒,話題就漸漸轉(zhuǎn)變?yōu)榭屏諉畏矫鎸χZ埃的“討伐”。 “……談,你在聽嗎?”半晌過去,科琳終于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喋喋不休。 “嗯,我在聽?!?/br> “你要是難受,就罵出來發(fā)泄發(fā)泄吧?!?/br> 談聽瑟平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一時沒有開口。 難受?雖然的確對諾埃的所作所為感到厭惡,但她卻更多地感受到了某種近乎羞恥的挫敗感。 她不想承認自己總是識人不清。從前理所當(dāng)然地在心里美化了陸聞別的性格與動機,在這之后又因為諾??桃庹宫F(xiàn)出的一面而對他不設(shè)防。 為什么就不能吃一塹長一智呢?為什么總是敗給這種似乎能引導(dǎo)她、讓她依靠、有閱歷的男人? 想到這,談聽瑟驀地愣住。 她突然不敢再去深想這兩個人的相似之處,或者她對諾埃產(chǎn)生好感有沒有什么別的誘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