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書名:我當方士那些年 作者:君不賤 卷一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第一章 棄子 古巷里的那間茶館每天下午都會聚集很多人,在這喧鬧繁華的都市中,這間茶館顯得古樸而深遠,坐在里面的都是些七老八十德高望重的玄學高人。 他們習慣了每天來這里聽一個故事,一個關于秦雁回這個人的故事。 秦雁回是一個活在傳說中的人,因為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果他還活著,相信比這里任何一個人年紀都要大。 秦雁回是一個術士,就是人們常說的道士,他的一生匪夷所思,完全是一段不需要修飾的傳奇,他經歷過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事,有人說關于他的故事都是杜撰出來的,實際上根本沒有秦雁回這個人,因為他太神秘和強大,很多人都不愿意相信有這樣的人存在。 可茶館里面那些玄學造詣極高的老人并不這樣認為,從他們口中總是能聽到關于秦雁回一生神奇而驚艷的點滴,雖然都是些支離破碎的片段,畢竟曾經見過他的人早已故去。 可我還是很喜歡聽,每天下午都會坐在茶館靠窗的角落,點一杯茶,從他們口中聽任何關于秦雁回這個人的故事,我總是最早一個來,最晚一個走,每天如此。 里面的老人都很奇怪,像我這樣二十多的小伙子怎么會喜歡聽一個道士的故事,因為我想把這個故事寫下來。 或許只有我才能寫出關于他的一切。 我就是秦雁回! 我出生在川西的一個山村里,山里的娃名字樸實而直白,二狗、傻蛋、俊妞諸如此類,不過我有一個和他們格格不入的名字,我叫秦雁回。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名字取自于李清照《一剪梅》中的一句詞。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給我取這個名字的人叫秦一手,他真的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據(jù)說是在清除封建迷信殘余的時候被打斷的,慢慢大家都習慣叫他秦一手,至于他真名叫什么,山里沒有一個人知道。 山里的土肥,開春把種子撒下去,來年只要天公作美定會有一個好收成,山里人說這叫天生天養(yǎng),或許正因為如此,大饑荒的時候村里竟然沒有餓死過一個人。 在地里刨食那是體力活,秦一手是殘廢吃不了這碗飯,不過在這個崇尚勞力的山村里,秦一手的地位確比任何人都高。 因為他是一個相師! 山里人多憨厚本分,在幾乎與世隔絕的大山里,信仰就變成了山里人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大到婚喪嫁娶,小到下種趕集,很多山里人不遠十幾里山路趕過來專門就是想從秦一手口里問出吉兇。 打我記事起家里的院子里總是站滿了人,似乎每一個走進房里的人都是憂心忡忡,而從里面出來的時候都變得意氣風發(fā),走到時候會留下帶來的各種東西,雞蛋、米、高粱酒甚至有時候還會有rou,山里的人對錢沒有什么概念,在他們眼里這些東西遠比錢金貴,當作是給秦一手的酬勞,而我,就是靠這些留下的東西養(yǎng)大的。 秦一手是我父親,但我從來沒見他對我笑過,至于我母親是誰,這個問題在我很小的時候問過他,換來的是一巴掌,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顆蟲牙就是那一次被他打掉的,所以從此以后我再也沒問過關于母親的事。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秦一手不是我父親,甚至連他身份我都不太確定,一個在袖口擦鼻涕,從來不洗臉漱口,終日酒不離口,幾乎沒看過他清醒的時候,很難想象就是這樣一個人卻給我起了一個如此有意境的名字。 秦一手給看看相算命幾乎是有求必應,只要你手里拎著東西,他保準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唯獨他從來沒給我看過相,記得有一次我纏著他給我算算,換來的依舊是重重一巴掌。 直到有一天晚上秦一手喝的鼎鼎大醉,指著在院子里逮蟈蟈的我迷迷糊糊的說。 “給你看相,老子還沒活膩,你小子的骨相,是難得一見的日月龍虎骨,你天庭左右,下以眉頭上半指起,上至發(fā)際之百會動脈止,顯然為兩根玉柱,亦為日月角骨,此骨長大,則為創(chuàng)業(yè)之帝王格,你的命是天定,生在古時候你就是一代帝王?!?/br> 秦一手說我的面相是帝王格,擁有帝王之命,當然,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他說的話。 如果我真是帝王之命,相信沒人敢傷我否則必遭天譴,可秦一手卻砍掉了我半根手指頭。 后來想想,如果沒有發(fā)生那件事,或許我這一生會和秦一手一樣,就在這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結婚生子下地刨食,最后終老在山里,這就是村里人所說的宿命,我也不例外。 事情的起因要從我小時候一件事說起,秦一手是一個極其冷僻的人,話少的可憐,自從我記事開始,和他說過的話,都能數(shù)的出來,所以我?guī)缀醢炎约核械臅r間都花費在了秦一手不為人知的書庫之中。 那是秦一手在家中建造的密室,里面密密麻麻放著各式各樣的古書,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包羅萬象無一不有,我一直都很奇怪,像秦一手這樣的糟老頭,為什么會有滿屋藏書,而且只要走進這個密室,秦一手就像換了一個人,溫文儒雅高深莫測。 與世隔絕的深山中,我就靠這些推擠如山的古書慢慢長大,日子過的貧瘠而充實,秦一手并不介意我看他的書,但前提是必須洗干凈手,直到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另一個秘密,在密室的后面還隱藏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藏書房。 里面的書籍是我之前完全沒有接觸過的,幾乎包羅了道家五術的精要,奇怪的是,這些文字生僻精奧的書籍,我就像冥冥之中在哪兒看過,幾乎能過目不忘。 我似乎對于道法方面有某些過人的天賦,秦一手的這些似乎是刻意隱瞞起來的藏書,不知不覺中我就看完并融會貫通,在后來大部分時間里,秦一手給人看相算命的時候,我就坐著旁邊的門檻上,開始我能和秦一手算的一模一樣,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fā)現(xiàn)我算出來的結果遠比秦一手要多而且要準。 但這一切秦一手并不知道,我以為我的努力和天賦會得到秦一手的褒獎,哪怕是對我一笑也好,可有一天秦一手臨時有事突然回家,在藏書房里發(fā)現(xiàn)我翻閱這些書籍后性情大變。 “這些書你都看過?”秦一手拎著我的衣領怒不可遏的問。 我茫然的點著頭,不知道為什么他這樣暴怒。 秦一手的目光我至今都還記得,充滿了惶恐和慌亂,把我從屋里拖了出去,就在磨麥子的石碾上,抄起鐮刀想都沒想就切了下去。 撕心裂肺的劇痛讓我滿地打滾,頭上沁出的全是豆大的冷汗,等我抬頭才看見,我無名指的半截指頭留在了石碾上面,從斷指上涌出的血浸紅了我半邊衣服。 秦一手甚至都沒看我一眼,從褲兜里掏出一張皺皺巴巴五元的紙幣扔在我面前,只說了一個字。 “滾!” 我是怎么離開家,又是怎么走出大山的,這些現(xiàn)在已經不記得了,我只記得當時我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哭,就連地上五元錢也沒有要,帶著一種近乎于執(zhí)拗的怨恨捂著斷指向山外走。 我堅信秦一手那一刀切斷的不只是我的手指,還有我和他的父子之情。 不過我似乎有些相信秦一手說的話,或許我真是帝王之命,血流如注的斷指居然沒有感染,我竟然活了下來。 那一年,我二十一歲! ☆、第二章 青龍抱xue 活著就要吃飯,可出來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什么都不會,睡過橋墩撿過別人吃剩的干糧,喝過帶著泥土星子的水,但總算熬了過來,等我到了渝州已經是三個月以后的事。 渝州是山城,上上下下全是數(shù)不清的臺階,這里有一個職業(yè)叫棒棒,就是下勞力給人挑東西賺點錢,好在我除了會道術,剩下的就只有一身用不完的勁了。 認識蕭連山是在一輛開往渝州郊外的貨車上,十幾個棒棒擠在貨箱里,相互都不認識,蕭連山就坐在我旁邊,年紀看上去和我差不多,但他臉上明顯有著這個年紀少見的剛毅和滄桑。 車停在郊外一處不知名的地方,遠處的村子有零星的燈光,我們像羊群般被驅趕下車然后一字排開,挑選我們的人叫劉豪,手臂上有紋身,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人,不過出手挺大方,每個人給五十塊錢,還管一頓飯。 至于干啥劉豪一直沒說,下了車每個人發(fā)了兩個饃,讓快點吃完好做事。 “老板,讓我們干啥呢?”有人好奇的問。 “挖口井?!?/br> 劉豪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剛說完就看見和他一起的人在點煙,沖過去二話沒說劈頭蓋臉一陣罵。 “你他媽的有沒有腦子,這黑燈瞎火的,你在煙頭幾里地都能看清楚,你是怕別人不知道我們在這里嗎?” 第一眼見到劉豪到現(xiàn)在,我都感覺這個人很焦慮和緊張,為什么劉豪對一支煙反應這么強烈,我不清楚,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 劉豪在說謊,我們不是來挖井的。 從下車我就本能的發(fā)覺這里的風水很奇特,找到一處較高的山丘爬上去,四周一看頓時嚇了一跳,手里的饃都掉在地上。 蕭連山話不多,一看就是埋頭做事的人,吃完饃就拿起鏟子去挖,第一鏟子還沒打下去,我就在山丘上大聲喊,不能挖! 所有人都詫異的盯著我,蕭連山茫然看著我問,咋不能挖? “不是挖井,是挖墓!” 我話一出口,就看見劉豪的眼角輕微的抽搐了一下,目光中有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慌亂。 “你他娘的亂說啥呢?你哪只眼睛看見這里有墓了?一個棒棒,裝什么大師,別說我不警告你,別再胡說八道,不然老子活埋了你。” 下勞力的人一般都沒啥文化,膽子就小,錢當然想賺,但是聽到挖墓個個都面面相覷,這是有錢沒命花的差事,抓到是要槍斃的,所以都盯著我不敢動。 我一直以為在秦一手的地下書庫里學來的東西半點用都沒有,可想不到在這里竟然用上了,從我這個角度看下去,劉豪讓我們挖的那塊地周圍都是田,連綿在一起幾十畝,明堂開闊,左邊土丘綠蔭成林如白虎伏降,后面倚靠三座大山,大峰剛直,二峰華峻,右邊的河圍繞明堂而過,猶如青龍環(huán)抱,這樣的風水絕佳乾坤拱照之地,埋在這兒的后人必定福音無窮。 “這兒是青龍抱xue!是上好的風水之地,你讓我們挖的地方正是寶xue的位置,下面一定有墓,而且埋在下面的人非富即貴?!蔽液苡邪盐盏恼f。 劉豪怔了一下,直愣愣盯著我,目光中好像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又恢復了一臉的兇像,其他的棒棒聽我說的頭頭是道,都杵在原地不動,劉豪一揮手上來兩個人圍住我,手里還拿著繩子,我尋思多半我說對了,劉豪想封我的口,下意識把手里的竹棒握緊。 蕭連山忽然擋在我前面,一臉正氣的說,有話好好說,別仗著人多就欺負人,如果真是挖墓,給再多錢我也不做。 “喲,今兒還遇到路見不平打算拔刀相助的主了。”劉豪冷冷一笑,頭點了點?!皟蓚€都給我綁了,扔到車上去,免得礙手礙腳?!?/br> 劉豪后面的五六個人同時圍上來,我站在蕭連山身后忽然發(fā)現(xiàn)在他臉上竟然看不到一絲害怕的表情,對方剛一伸手就被蕭連山抓住手臂,一拉一擋,最前面的人一個踉蹌被甩出去好幾米,倒在地上起不來,捂著胳臂撕心裂肺的喊叫,斷了,我手斷了! 蕭連山一出手我才明白為什么他不害怕,看的出他練過,出手不但快,而且狠,招招都是攻其要害,動作不花哨但很實用,圍上來的七八個人,加上之前斷手的已經有三個躺在地上。 “抄家伙!”劉豪看情形不對,在后面大聲喊。 明晃晃的刀在月光下特別晃眼,透著一股滲人的寒氣,蕭連山毫不畏懼的挺著胸,拳頭握的更緊。 我心里有一件事始終都想不明白,如果這里真是青龍抱xue,后人必定福澤綿長,方圓十里都會受到福蔭庇佑,可這周圍的村子一看就很貧瘠毫無富貴之氣,想到這里我蹲在地上拾起一把土聞了聞,泥土里有漆樹腐爛的味道,還混合著淡淡的香味,突然恍然大悟。 “你腳下是一個西漢女人的墓,不過挖了也是白瞎,里面什么都不會有!”我胸有成竹的對劉豪說。 “……?!眲⒑楞读艘幌?,手里的刀并沒放下,冷冷的說。“你怎么知道下面一定是西漢墓而且還肯定是女人的,你又沒透視眼,瞎扯淡的話我也會說?!?/br> “打個賭,如果是西漢女人墓里面什么都沒有,你讓我們走!”我狠自信的說。 劉豪的臉上寫慢了不服,收起刀二話沒說掏出一疊錢,長這么大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么多錢,劉豪把錢放在車頭。 “就在這兒給我挖,下面有沒有東西是我的事,你們只管挖,這錢誰挖誰分!” 其他棒棒看見這么多錢,眼睛都綠了,除了我和蕭連山外,都蜂擁而上在劉豪指定的地方賣力的挖,劉豪派人專門盯著我和蕭連山,如果真像我說的那樣,他放我和蕭連山走,如果不是,他要我當著所有人抽自己嘴巴子。 不到兩小時,盜洞挖通直接通向主墓室,看的出劉豪也是行家,想必這個地方早就來過很多次,墓的位置都是勘探好的。 派下去的人不一會就爬了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看著劉豪不敢說話。 “你他娘的倒是說啊,下面是什么?”劉豪急切的問。 “有!有墓?!?/br> 劉豪聽到有墓眼睛都在放光,正得意的盯著我,下去打探的人又補了一句。 “不過全毀了,三米高的墓室全是水,里面東西都泡爛了?!?/br> 我看見劉豪像一個泄氣的皮球重重坐在地上,默不作聲的呆滯半天后,摸出一支眼點上,深吸一口很不情愿的對我說。 “你……你咋猜到的?” 我不是猜到的,青龍抱xue是難得一見的風水寶地,如果有人葬在里面,方圓十里都會福蔭庇佑,可這里到處都很貧瘠,那只有一個可能,墓xue風水已破,青龍抱xue忌水,風水上講藏風聚氣,一旦遇水入xue必定氣散風遁,禍及十里。 雖然大概我知道墓里進水,但還是不敢確定,我又聞了墓上面的土,有漆樹腐爛的味道,還混合著淡淡的香味,漆樹是用來做漆器的重要成分,而漆器陪葬起源于西漢,當時漆器及其貴重,一般人無法接觸到,更不用說用來陪葬,可漆器不容易保存,如果墓xue封閉不好,很容易腐爛,至于土里的香味,那是胭脂遇水后混合在一起,被蒸發(fā)后溶入地面土中,有這些不難看出是西漢的女人墓。 劉豪聽我說完這些,目瞪口呆如果不是煙燒到指頭還沒反應過來,丟掉煙就從地上竄起來,我第一個反應是他氣急敗壞想動手,蕭連山一把將我拖到身后,拳頭又握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