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jié)
燈火是從一間偏殿傳出來,我們站在門口,燈火的照下我們只看見一個白衣人的背影,燈火拉長了那人的影子,一直蔓延到殿外,我們?nèi)荒顷幱八\罩。 若不是蕭連山震驚的聲音,那人或許還不知道我們站在外面,昏暗的燈火中,一顆骷髏頭被那人握在手中,搖曳的火光照在上面,骷髏頭深凹的兩個黑洞和裂開的下顎似乎在對我們獰笑。 不光是蕭連山,如今連我自己都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正常的人又怎么會把死人的頭顱拿在手中,而且看那人的動作,好像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聞卓站在最前面,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注意到他的指頭在腿邊沒有節(jié)律的敲擊,我認識聞卓的時間不短,那是他不經(jīng)意的一個小動作,只會在他緊張的時候才會表現(xiàn)出來。 我們明明就站在殿外,那人只是把頭偏了一下,甚至都沒把臉轉(zhuǎn)過來,然后又把頭埋了下去,好像在那人眼中,我們遠不及手中的死人骨骸重要。 聞卓遲疑了一下走了進去,我追隨在他身后,一進去就聞到撲面而來潮濕腐敗的氣息,昏暗的燈火沒能把整個偏殿照亮,大多地方是目光無法觸及的黑暗。 那人忽然把手中頭顱遞過來,好像知道身后站的是誰,聞卓的反應(yīng)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沒有絲毫猶豫的接到手中,旁邊是一盆清水和白布,他輕車熟路的用白布沾染水后,表情很恭敬認真的擦拭著手中頭顱,動作緩慢而仔細,看的出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聞卓進來的時候交代過不要多說話,我們默默的站在一邊,看著他做著這極其詭異的事情,蕭連山在我旁邊還是忍不住好奇的探出頭,我們從聞卓和那人的縫隙之中,清楚的看見一具尸骸被放在一張竹席上,頭顱、手骨、肋骨和下肢,我們就默不作聲的看著聞卓和那人有條不紊的清理著這具尸骸。 他們的配合似乎很默契,我在聞卓的眼中看不到害怕,很虔誠的謙卑,蕭連山在我身邊不住蠕動著喉結(jié),事實上任何一個人來到這里,說不害怕都是假的。 蕭連山移動身體,不小心碰到身后的木板,有東西掉落在地上,哐當(dāng)?shù)穆曧懘蚱屏寺勛亢湍侨四醯募澎o,蕭連山下意思蹲在地上去拾取,這黑暗的偏殿根本看不清,直到蕭連山站起身的時候,借助微弱的燈火才發(fā)現(xiàn)他從地上拾起的竟然還是一顆頭顱。 那應(yīng)該是埋在地下多年的尸骸,頭顱上的皮rou早已腐爛剩下的僅有一顆骷髏頭,就被蕭連山捧在手中,幽深空洞的眼眶正直視著他,蕭連山本能的反應(yīng)是一驚,想要扔到手中的頭骨,被我一把按住。 聞卓已經(jīng)點燃了這偏殿中的香火,蕭連山蠕動著嘴角,我握著他的手只感覺寒涼無比,火光照亮整個偏殿,蕭連山慢慢轉(zhuǎn)動僵硬的頭,我們站在無數(shù)個尸骸中間,大多上面還殘留這泥土,看上去似乎從剛從地底的棺材中挖掘出來。 蕭連山臉色一片蒼白,聞卓甚至都沒在意,而是遞過來一條白布,指著旁邊的清水很嚴(yán)肅的說。 “既然來了就別閑著,幫忙把這些尸骸清理干凈?!?/br> 蕭連山愣了半天也沒動,走上去的是古嘯天,他甚至都沒問過原因,接過白布走到偏殿的角落,很認真的開始清理,聲音低沉的說。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死的人又不會害你,活人遠比死人可怕?!?/br> 話雖是這樣說,畢竟蕭連山?jīng)]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即便他曾經(jīng)也上過戰(zhàn)場,可再多的死尸也是有皮有rou,怎么看還像是一個人,而如今這滿屋全尸骨看著蕭連山不寒而栗,怯生生在我耳邊小聲的問。 “哥,這……這到底是什么廟,怎么會有這樣的廟?” “這是陰廟,是和死人做交易的地方?!蔽疑钗豢跉饽闷鹨粔K白布蹲在一具尸骸旁邊回答。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陰廟 所謂的陰廟,從字里行間就能領(lǐng)悟出意思,我一邊清理尸骸一邊告訴蕭連山廟宇按照陰陽分兩種,之前看見過哪些都屬于陽廟,而如今我們所在的這處是陰廟。 蕭連山問我陽廟和陰廟有什么不一樣,其實很簡單的就可以區(qū)分,廟里供奉的主神如果有正式神格的話就是陽廟,比如像是聞卓這樣擁有神尊之位,封神榜上赫赫有名的神位之人。 反之,陰廟里供奉的卻是沒有神格的,大多是死于非命的孤魂,古以死而無后稱厲,因無后嗣奉祀的鬼魂,生活無著便成為厲鬼作祟害民,通常厲鬼供奉在陰廟,尊稱為大眾爺。 蕭連山似懂非懂,我盡量用直白的話告訴他,陰廟供奉的有很多種,之前亂世因剿賊平亂而戰(zhàn)死者供奉在義民廟,以嘉許其義行,凡因修路、建筑、遷墓所挖掘出土的無主骨骸,或有無名尸則集中供奉,稱為有應(yīng)公廟,如為無主女尸則集中在姑娘廟,以示男女有別,海上浮尸則稱水流公。 這些陰廟相同點都是奉祀無主鬼魂,相異處是大眾爺是鬼中的厲鬼,而有應(yīng)公所奉的則是無主的骨骸。 每間陰廟都會設(shè)納骨間放置無主骨骸,而如今我們所站立的這間偏殿應(yīng)該就是這陰廟的納骨間,平常重門深鎖,只有在特定的時間才會開啟門扉。 我給蕭連山解釋清楚,一直注視著那和聞卓站在一起的白衣人,燈火下那人面隔白紗看不見容貌,聞卓再也沒有說話,專心致志清理這些尸骸,直到深夜在完成,我雖然看不清那人的臉,但能看清那人的手,纖長白皙如同嬰兒般的柔嫩,那應(yīng)該是女子才會有的手,她離開納骨間把門鎖上,去水井邊清理梳洗,我們茫然的跟在后面,整理干凈后才來到這陰廟的正殿。 那女子給神像上香時候掀開帶著的面紗,聞卓有兩樣?xùn)|西讓我很相信,一是他的道法,而另一個就是看女人的眼光,陸青眉傾國傾城絕對算的上傾世紅顏,而面前這女子清新淡雅不施粉黛但依舊超然脫俗,標(biāo)準(zhǔn)的五官宛如美玉,找不出一絲瑕疵。 “你已經(jīng)很久沒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所來何事?”女子看聞卓對答平和。 “求四張路引。”聞卓翹著嘴角隨意的回答。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迸犹制惆胩斓恍??!敖袷滥汴枆畚幢M,你本是貪戀紅塵之人,有什么想不通這么早就想下去?!?/br> “救一個朋友。” “你眼中只有紅顏,什么時候開始有朋友了?”女子分明是在奚落聞卓,說完轉(zhuǎn)身離去。“你知道在什么地方找我,你也不是第一次來了,規(guī)矩你應(yīng)該懂,做完來見我?!?/br> 女子離開后,聞卓重重嘆口氣搖頭無力的苦笑,一人給我們?nèi)恪?/br> “心誠點,來到這里別有雜念,心無旁騖給陰廟神位上香?!?/br> 聞卓和我的香沒點燃,因為這陰廟供奉的是沒有神格的陰神,聞卓有神尊之位拜陰神怕是受不起,而我身上有嬴政的元陽,我即便想拜,估計這陰神也不敢笑納。 古嘯天本是不跪天地之人,如今竟然接過香點燃后畢恭畢敬叩首,頭埋在地上良久,不用說我也知道他在祈禱什么,蕭連山向來對神像恭敬虔誠,拿著點燃的香火跪在蒲團上很誠懇的說出聲。 “……我也不知道拜的是什么神,反正是神就行,我一位朋友魂魄到幽冥命在旦夕,祈禱我朋友能化險為夷,若是我能心想事成,不管什么條……” 我還沒等蕭連山說完,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鄭重其事的說。 “連山,聞卓告訴過你,進廟別亂說話,這是陰廟,是和鬼魂做交易的地方,你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你的許諾,若是不能兌現(xiàn),我怕是救完千玲,還要再下黃泉去尋你。” 蕭連山?jīng)]想到有這么嚴(yán)重,很惶恐的點點頭,問我真會有那么靈驗?聞卓點點頭,陰廟許愿有求必應(yīng),不過是和亡魂做交易,你所求之事不要想輕輕松松就能還愿,你祈求的事越大,付出的代價也會越大,若是不能兌現(xiàn)百鬼纏身永無寧日。 蕭連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問聞卓剛才那白衣女子是誰。 “方想?!?/br> “一個女子怎么會守在這樣陰森的廟里面?難道她一個人不害怕?”蕭連山很好奇的問。 “她已經(jīng)守在這里很久了,算起來也有七世,她和我一樣都是沒喝過孟婆湯的人?!甭勛奎c點頭很平靜的回答?!拔抑案嬖V過你,發(fā)路引的是幽冥在陽世的使者,必須是行善積德之人,陰廟幫人收撿無主尸骸超度供奉亡魂是積陰德有莫大的功德,你們今晚看到那些尸骸大多是挖掘時無人認領(lǐng)的尸骨,被安放于此供奉,而陰廟主持大多是天煞孤星命,一生終老,方想再守兩世就是九世善人,莫大功德能入天道輪回,不再受塵世之苦,那是修道之人最大的夙愿,可有幾人能忍受九世孤獨?!?/br> 蕭連山恍然大悟的點點頭,聞卓等我們上完香,帶著我們繞道陰廟后面的廂房,方想一個人獨坐在桌邊,上面已經(jīng)擺放好四張黃紙,那應(yīng)該就是路引,在她手邊有三方印章。 “誰先來。”方想抬頭聲音柔和婉轉(zhuǎn),很難相信面前這女子已經(jīng)七世孤獨。 聞卓沉默了片刻,走上前去,拿起桌上的匕首割破中指,豎立起來指尖血滴落在黃紙上。 “還是我先來吧?!?/br> “規(guī)矩你比誰都懂,不過我還是要給你說清楚,陰廟有求必應(yīng),但求一件事必須付出一件事,不可悔不可改,你可想好?”方想鄭重其事的問。 聞卓點頭淡笑,深吸一口氣平靜的回答。 “陽世陽男聞卓,今求路引一張,禍福生死順天由命與人無尤,若達成心愿,聞卓愿以……” 聞卓說到這里還是停了下來,忽然翹著嘴角一臉不羈的苦笑。 “以往我都是算著壽終正寢才來見你,好像還沒許愿過,今日來求路引,給與不給都在你一念之間,我們也認識這么長時間了,別繞圈子,我求路引,你要怎么才肯給我,你說便是,聞卓絕無二話?!?/br> “你還知道這里是我說了算,很好?!狈较胄α诵Π咽诌叺穆芬频铰勛康拿媲啊!奥芬铱梢越o你,條件是……這世你陽壽斷絕之日再赴幽冥也別再瞞天過海了,安安心心喝了那晚孟婆湯,忘了前世,再世為人就留在這陰廟陪我一世,可好?” 聞卓在笑,可我卻半天說不出話來,這不是一句戲言,只要聞卓答應(yīng)就必定無法更改,即便他想反悔都不可能,陰差陽錯各自機緣巧合,不管他愿不愿意最后都會兌現(xiàn)今日承諾。 聞卓再玩世不恭可他世世相守只為葉輕語一人,若是讓他喝孟婆湯無疑是讓他斷了對葉輕語所有的記憶,那是聞卓絕對放不下的事,我現(xiàn)在只想勸聞卓走,救越千玲是我一人的事,我不想拖累他。 我還沒開口就看見聞卓從容一笑,手指按在黃指上,抬起的時候留下一個清楚的指印。 “聞卓如你所愿,無怨無悔,若有來世,聞卓定留你身邊。” “聞卓!”我大吃一驚,他也應(yīng)該知道這不是兒戲,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我吃驚的喊他,看見聞卓笑著對我點頭,看他的表情很認真。 “你……你可想好?”就連方想也沒想到聞卓會答應(yīng)這樣的條件,她都有些不確定的追問。 聞卓肯定的點頭,方想拿起三枚印章,再次抬頭看了聞卓一眼,最終還是穩(wěn)穩(wěn)的加蓋在黃紙上,頓時廟宇中陰風(fēng)一片,枯枝梧桐在風(fēng)中搖曳發(fā)出的聲響如同鬼神定下的契約。 聞卓拿著路引走到我身邊,我有些感激的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聞卓淡淡一笑,拍著我肩頭什么也沒有說,看他的樣子似乎有些釋然,好像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第二個人是誰?!狈较氲哪抗庖呀?jīng)從聞卓身上移開。 我本想上前,蕭連山搶在我前面坐在方想對面,他都不知道規(guī)矩和過程,不過是看聞卓之前的舉動,也沒猶豫,學(xué)著聞卓的樣子割破手指,滴血在黃紙上,然后一幅沒有半點猶豫的樣子。 “我也要路引,你就說要怎么才給我?!?/br> 方想的目光一直看著蕭連山,他本來就是面淺的人,被女子這樣看瞬間臉紅起來,方想看了半天伸出手。 “讓我看看你手相?!?/br> 蕭連山不明白方想什么意思,先是回頭和我對視,然后茫然的把手遞了過去,方想僅僅瞟了一眼很肯定的說。 “你要路引可以,用你的財帛來換?!?/br>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契約 蕭連山的面相老早我就看過,所謂傻人有傻福,他的福氣怕是我遇見人里面最好的一個,方想一開口我就知道她在相學(xué)方面造詣非淺。 蕭連山先是一怔,讓后當(dāng)著方想的面開始掏一兜,全部家當(dāng)就放在桌上,一推零碎的玩意,唯獨沒有錢,然后一本正經(jīng)的說。 “要人有一個,上刀山下火海啥都成,要錢真沒有。” “你現(xiàn)在沒有,不代表你將來沒有?!狈较氲哪抗膺€落在蕭連山的手上,伸出一指很肯定的說?!澳阏浦杏星?,金石成山,銀紋連綿不斷,他日你定當(dāng)富可敵國。” “我……”蕭連山指著自己鼻子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后竟然笑了,然后回頭看我?!案?,這方面你在行,呵呵,我富可敵國,哈哈哈?!?/br> 蕭連山笑到一半就停下來,因為我沒有笑,蕭連山相信我完全可拖生死,有一種盲目的信任在里面,不過說到相術(shù)上,我說的相信他心里也很清楚,八九不離十。 “還記得趙治嗎?”我一本正經(jīng)的問他。 蕭連山點點頭,有些疑惑的問和趙治有什么關(guān)系。 “你面相富貴雙全,而且富可富可敵國,至于貴,你是貴不可言,總之一句話,依你面相日后三代打斷手腳都用之不盡,你的手紋奇特,是相書中罕見的龍吸水,山主人丁水主財,你掌中龍紋吞江吸海,說簡單點,你手到之處財帛盡歸于你?!蔽液苷J真的對蕭連山說。 蕭連山遲疑了半天,重新抬起手看了看,震驚的自言自語。 “龍吸水……我這樣子也能富可敵國?不對?。「?,我現(xiàn)在身上半毛錢都沒有,你知道我腦子笨,我這樣子怎么可能會是大富大貴的人。” “龍吸水還需要一個幫你引財?shù)娜?,趙治是蟾蜍銜金錢,有錢必入他若在你身邊你這手紋就相得益彰,趙治早晚都會輔佐你富甲天下,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蔽业恍π臍馄胶偷恼f。 蕭連山似懂非懂的點頭,轉(zhuǎn)向方想支支吾吾的說。 “成,你要財帛我就用財帛給你換,不過先說話,我現(xiàn)在是真沒有,至于以后……呵呵,隨便吧,要怎么換?!?/br> 我知道蕭連山一定在想,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只要現(xiàn)在不讓他拿錢出來就成,何況他本來就不是貪財?shù)娜?,財帛這東西在他心中的分量極輕。 “一成!我只要你一成家產(chǎn)?!?/br> 方想豎起一根指頭,樣子嚴(yán)肅而認真,蕭連山也知道這地方不是鬧著玩的,鄭重其事的點頭,方想接著說。 “我要你四代捐獻一成家產(chǎn),修葺陰廟供奉陰神,不可敷衍也不可搪塞,若是違背你后代斷財絕子!” “修橋建廟是積德的事,這不用你說,我若以后真有錢,莫說一成,只要你給我路引救千玲,你要多少都是你的,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東西,誰稀罕?!?/br> 蕭連山說完想都沒想,把指印按在黃紙上,方想拿起三枚印加蓋在上面,蕭連山收好路引回來,很仔細的放在身上。 剩下我和古嘯天,方想在看我,示意我坐下來,然后把路引推到我面前,我在等她提條件,誰知道她先問我。 “你打算用什么換?” “什么都可以?!蔽抑涝陉帍R是不能隨意亂說話的,不過為了救越千玲,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方想笑,透著一絲無奈,意味深長的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