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袋磕在地上，一下一下，直到額間破損流出鮮血，被大雨沖刷著，身邊的人還是巋然不動(dòng)，連眼神都未曾有過駐留，只遠(yuǎn)遠(yuǎn)看向跪在場中的一雙男女。

    一縷銀白色的神識(shí)被男人從額心牽出，月容試圖反抗，身體卻被他強(qiáng)大的修為壓制著。

    銀光被男人松松握在手中，他承諾：“月容，待我成仙，一定會(huì)將你復(fù)活，別怕，別怕。仙人，都是無所不能的?！?/br>
    喬蕎飛奔而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走都走不進(jìn)大雨里。

    她只是一個(gè)來自異世的靈魂，置身他的回憶，沒辦法改變這些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

    她站在屋檐下，只能眼睜睜看著金色的長劍洞穿女人胸口，她的身體如螢火消散，暴雨停歇，金光刺破烏云。

    “咚——”

    “咚——”

    “咚——”

    悠長的鐘聲回蕩，男人劍指蒼穹，乘風(fēng)而起，白日飛升。

    眾弟子狂歡、跳躍、慶祝。

    從此，整個(gè)下界、人間開啟了飛升新紀(jì)元。

    孩子狼狽蜷縮在地上，guntang的眼淚砸在冰冷的地面，身邊人來人往，他卻只覺得寂寞和寒冷。

    為什么，母親死了，父親走了，他們這么高興呢？

    他想不通，他們?yōu)槭裁催@么高興呢。

    他匍跪在地上，朝著前面爬，有人踩過他垂落的衣袍，有人踩中他的手指，在混亂中，他堅(jiān)定朝著一個(gè)方向爬。

    一縷銀白的神識(shí)，被暴雨打過，被無數(shù)只腳踩過，像一條爛在路上的柳絮，被他抓住，小心地捧著，藏進(jìn)胸口。

    不知是被人遺棄，還是她不愿隨他而去。

    .

    畫面又一轉(zhuǎn)，回到了室內(nèi)。

    喬蕎四處張望，很快看見跪在靈位前的孩子，他好像又長大了一點(diǎn)。

    靈堂前，牌位下，孩子木然往銅盆里丟著紙錢。

    喬蕎看見許多人一齊涌進(jìn)來，男男女女，卻都沒有臉，像一團(tuán)模糊的影子圍在孩子身邊，喋喋不休。

    “你娘肯定已經(jīng)活過來了，她在天上呢，已經(jīng)成仙了?！?/br>
    “是啊，自古飛升之人，寥寥無幾，你父親是古往今來殺妻證道飛升第一人，他現(xiàn)在是仙人，你是他的孩子，應(yīng)該感到榮幸。”

    “那可是成仙啊——”

    “往后，世人都能成仙，帶著親人一起生活在仙界，不好嗎？”

    ……

    孩子站起身，將靈臺(tái)上的貢品掃落，火盆踢翻，聲嘶力竭地大吼：“滾啊！滾??！滾！都給我滾！”

    “你這孩子！靈位不是你自己布置的嗎！都說你娘已經(jīng)成仙了，你偏不信，現(xiàn)在又發(fā)什么脾氣！”

    “既然你不想回天鑒宗，就留在月家吧，叔伯們會(huì)照顧好你的?！?/br>
    “等你長大，娶了妻，再殺她證道，不就可以帶著妻子一起去天界與父母團(tuán)聚了嗎？”

    “人，要向前看，你是尹不周的兒子，目光不要如此短淺?！?/br>
    孩子用力推開他們跑出去，一雙眼已經(jīng)哭得通紅，“我不會(huì)成為他那樣的人，我不會(huì)成為他那樣的人！我不會(huì)成為他那樣的人！”

    他們追出去，追著他，像惱人的蒼蠅。

    “他怎么了！他是仙人，混小子，知道什么是仙人嗎？”

    “你去哪里！給我回來！”

    ……

    不，他不會(huì)再回去了。

    喬蕎也跟著跑出去，周遭的世界又開始變幻，天空下起了小雪。

    他蜷縮在一條陰暗的小巷子里，抱著膝蓋，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沒有了鞋子，裸露的手腕和腳踝布滿淤青和凍瘡，喬蕎聽見他壓抑的哭聲。

    她朝著他走去，半跪在他身邊，輕輕呼喚他：“小包子?！?/br>
    他又長大了一些，看身量大概十歲左右。聽見熟悉又陌生的呼喚，他抬起頭，黑亮的眼珠被陰翳蒙蔽，眼尾泛著紅。

    “鬼娘子，是你啊?！彼粗?。

    “是我啊?！眴淌w傾身把他抱進(jìn)懷里。

    他抗拒掙扎，“我，我很臟?！?/br>
    小少年因?yàn)殚L期的饑餓，并沒有多少力氣，喬蕎把他抱得更緊，一下一下順著他的后背，“小包子，我不會(huì)嫌棄你?！?/br>
    喬蕎感覺到guntang的淚落在她的肩膀，少年哭聲漸大，“鬼娘子，我好恨吶，我好恨吶，我好恨吶——”

    我好恨吶——

    喬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緊緊抱住他，溫暖他。

    天黑了下來，雪越下越大，擁抱的兩個(gè)人，卻炙熱guntang。

    一個(gè)富有磁性的男人聲音突然在巷子中響起，“尹念月，想不想報(bào)仇。”

    小少年抬起頭，看向聲音響起的方向。

    懸浮在半空的男人，渾身都裹在寬大的黑袍里，看不見臉，他伸出一只手，蠱惑著：“想報(bào)仇，就跟我走?！?/br>
    小少年看了看那個(gè)男人，又看了看他的鬼娘子。

    喬蕎在他眼中看見了復(fù)燃的生機(jī)，和仇恨的火焰，她將他輕輕往那邊推，“去吧，去吧?！?/br>
    這就是你的宿命啊。

    第50章 男人要保持神秘感

    對于喬蕎來說, 只是一眨眼，對于少年來說，卻是漫長的半生, 每時(shí)每刻都煎熬。

    黑色的河流, 岸邊開滿了紅色的花朵，一盞盞蓮燈從河面飄過。這里是人間與魔域的邊界，忘川之河將世界分割成暗與明。

    可暗未必就是真的暗，光也未必代表純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