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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月。”尹不周粗嘎蒼老的聲音響起:“你就這點本事嗎,想用幻境來困死我,未免太過天真?!?/br> “我在殺人之前, 總會給對方一個機會?!边b遠空靈的聲音,似在耳邊,又好像遠在天邊。 喬蕎四處張望,看不見他,他又像無處不在,觸手可及。 尹不周腳踩在尸體上,兩手撐著劍柄,冷哼:“機會?若我沒有在幻境中殺月容,你待如何?” “你認為我費了這么大功夫,會因為你流露出一點懊悔的模樣就輕易放你走嗎,何況你并沒有?!蹦腥艘羯统疗椒€(wěn),不夾帶任何情緒,“不會如何,也沒有任何機會,只不過是橫著玩和豎著玩的區(qū)別,但殊途同歸,你的結果……” “……只有死?!?/br> 話落,喬蕎隨即感覺到一只溫暖的手撫過臉頰,她腦中響起聲音,“紅胖胖,你想象中的天界是什么樣的?!?/br> “我想象中的……”喬蕎發(fā)現自己并沒有發(fā)出聲音,這種交流,好像由心而生。 她抬頭望向陰沉的天:“我想象中的天界,建在云上的宮闕,漫天的云霞,巍峨的天柱,還有嫦娥啊,王母娘娘啊玉皇大帝啥的……” 他輕笑一聲,慢慢悠悠答:“好,的——” 接著,天空烏云飛快往四方退去,露出湛藍的天幕。 “咚——” “咚——” “咚——” 三聲悠長的鐘鳴響罷,一道柱形金光自天上落下,罩在尹不周身上,照亮他沾滿鮮血的猙獰的老臉。 他身上的血消失了,渾身上下都在悄然發(fā)生變化。佝僂的脊背變得挺拔,面容恢復了年輕,披散的白發(fā)蛻變成健康有光澤的黑色,整個人恍若新生。 腳下的鮮血和尸體也都消失了,變成了開滿細碎野花的綠草地。風拂過,帶來春日里盎然的花草氣息,世界都干凈了。 尹不周渾濁的眼睛也被這綠意點亮,有片刻的晃神,仰頭怔怔看著天空。 悠揚仙樂響起,九天玄女乘風而來,懷抱琵琶,臂彎披錦掃過他的臉。他伸出手,一片白云飄至腳底將他托起,玄女接引他通往天界。 喬蕎也跟著飛了起來,見此時此景不由覺得可笑。 如果說殺月容可以解釋為破除幻境,那現在尹不周臉上那真心實意的笑實在是太過刺眼。 明明知道是假,還是忍不住深陷其中。 假成仙,比真殺妻更讓他向往、著迷。 老而不死是為賊,老不死的狗東西,怎么還不去死。喬蕎憤怒握緊了拳頭。 玄女牽著尹不周走過長長的千階云梯,百對雕龍玉柱,來到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前。 殿中一對男女并肩高居上座,玄女將他牽入內殿便飄然遠去,尹不周踩著金銀絲線交織成的地毯走進去。 抬起頭,卻發(fā)現座上之人,竟是他死去多年的妻子,月容。 她像換了一個人,從來不愛金釵,卻滿頭珠翠,衣著華貴,那雙溫柔多情的水瞳正癡癡望著身邊的陌生男人。 那男人頭戴十二行珠冠冕,面容俊秀,驚為天人,同樣深深地注視著身邊人,好像這世間除了她,再沒有旁的東西能入得了他的眼。 “月容?”尹不周疾步上前。 身份尊貴的男人轉過頭來,袍袖一揮,怒喝一聲:“放肆!”尹不周便被打飛,身體撞在殿側玉柱上,發(fā)出‘嘭’的一聲。 王母娘娘容驚奇看去,視線又飛快轉移了,往身邊男人懷里靠了靠,柔夷撫上他的胸口,“夫君,莫惱,孩兒們要來了?!?/br> 接著,一直作為局外人旁觀的喬蕎感覺自己身體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身側的白云凝聚成一個人形,與她十指相扣。 她抬頭望去,男人面上卻籠罩著一層云霧,看不見臉貌。 “月淮風?”她試探著喊。 “保持神秘?!彼卮稹?/br> 喬蕎:…… 還真是滴水不漏啊。 他們手牽著手進入大殿,王母娘娘容提著裙子迎來,握住了喬蕎的手,轉頭對上位的男人說:“夫君,蕎兒和風兒都來了,走吧,晚膳早就備好了,今天是中秋節(jié),咱們一家人,終于團聚了?!?/br> 周遭場景快速變幻,瑤池邊,桂樹下,換了常服,一家人樂樂呵呵圍著桌子吃飯,喬蕎照例坐在月淮風懷里。 王母娘娘容掩唇輕笑,用肩膀撞了撞身邊人,“看,都成親這么多年了,還是這么膩歪。” 玉皇大帝笑瞇瞇握住了她的手,舉至唇邊親吻她的手背,王母娘娘容低頭嬌羞一笑。 喬蕎扭頭一看,尹不周還傻呆呆躺在地上。天倫之樂是別人,娘子和兒子媳婦也是別人的,啥啥都沒有他的份。 他當然不甘心,哪怕是幻境,他的自私都不允許任何人染指他的妻子。 尹不周舉劍來刺,月淮風回身一掌擊在他胸口,他身體如斷線的風箏飛落至開滿紅蓮的瑤池水中。 玉皇大帝拍桌而起,怒喝:“極惡之罪,當下阿鼻焦熱地獄,永世不得超生?!?/br> 喬蕎正瞄準了桌上的雞腿,“轟隆隆——”,瑤池桂樹皆成夢幻泡影,雞腿也飛走了。 周圍暗下來,瑤池水化為巖漿,赤紅的火焰瞬間將尹不周包裹,他揮舞著四肢在巖漿中掙扎。 無數黑色的鬼影將他往下拽,火焰灼燒著他,他聞見自己身上的焦糊味、令人作嘔的rou香,卻依舊保持著清醒,承受這巨大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