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jié)
“冷冷冷!”青兒推一下坐在旁邊的廖之遠,哆哆嗦嗦地咋呼道,“凍死我了,快把你衣服脫下來,那個棉披風(fēng)!你肯定沒我那么需要它對吧?你不是有武功可以抗寒嗎?披風(fēng)給我御寒!” 廖之遠聞言慢騰騰地解系帶,并毒舌道:“胖妞也怕冷嗎,我以為你只有夏天怕熱呢。” 青兒聽后恨得咬牙切齒:“廖之遠你竟敢損我,姑奶奶變成這么胖,你沒有責(zé)任嗎?我從小吃東西的時候,你從來也沒攔著我呀!還天天給我買外面的紅油燒雞!居然喊姑奶奶‘胖妞’,你有沒有當(dāng)哥哥的樣兒?” “哥哥,”廖之遠解下黑羽大氅遞過去,鼻音哼哼道,“你不是說你不是我親妹嗎?不是要跟小爺斷絕兄妹關(guān)系嗎?” 青兒一把搶過大氅裹在身上,又哆嗦了兩下才止住,帶著體溫的寬大厚實的布料讓她覺得好過了一點。漸漸穩(wěn)定下來后,她注意到坐在馬車車廂另一頭的何當(dāng)歸,衣裳穿得比自己還薄,于是第二次將剝削的目光落在兄長廖之遠的身上,張口道:“快把你衣服脫下來,那個棉袍子!你肯定沒小逸那么需要它對吧?你不是有武功可以抗寒嗎?袍子給小逸御寒!” 何當(dāng)歸倒真沒覺得怎么冷,也不知向來胖乎耐寒的青兒怎么凍成這樣,只能將之理解為,她正跟她哥哥撒嬌呢。正要開口謝絕,就聽廖之遠怪叫道:“臥槽!小爺說怎么冷下來了!”他一撩馬車簾子,顯出外面的冰雪世界,詫異地說,“剛剛還是個大晴天,怎么轉(zhuǎn)眼就下起雪來?你們揚州這個地方,年年都有這么大的雪嗎?” 你們揚州?那這話是問她的嘍,廖之遠和青兒都是京城人。被點名提問的何當(dāng)歸垂眸答道:“我住這里的這些年,好像只下過兩次雨夾雪,還沒見過真的雪。” 她和青兒被廖之遠拎著飛出了清園,一出園子廖之遠就粗魯?shù)貙⑺齻儊G在地上,大呼“太沉了”。青兒扯著他吵鬧一番,然后他們就注意到門口有三輛紅頂馬車,柳穗也候在車邊等著,還雙頰紅撲撲地跟廖之遠打招呼,不知是凍的還是興奮的。 既然有代步工具,他們也就笑納采用了,不理它是不是“嗟來之食”,又或者是主人家攆走她們的附贈。而上馬車的時候,青兒要跟何當(dāng)歸一處坐,廖之遠又扯著青兒衣領(lǐng)不松手,說問道一種陰謀的味道,疑心她又要逃跑。于是最后,三人就同上了一輛馬車,何當(dāng)歸坐到距離廖之遠最遠的車尾,柳穗擠不上車,只好去坐另一輛。 因此,在馬車這個狹小空間中,三個人就都不像初見時那么犀利了。何當(dāng)歸怕惹惱了廖之遠,他有做些什么無禮舉動出來,而廖之遠怕青兒的爪子又來撓他的臉。明日就是上元節(jié)武林大會,不知要跟多少名宿打交道,怎么能破相呢。 青兒凍得厲害,蓋上大氅才好一些,她怪異道:“你們兩個不冷嗎?南方下起雪來比北方冷多了!哥你快脫衣服給小逸,她身子弱比林黛玉!” 廖之遠真的就解腰帶脫外衫了,何當(dāng)歸連說“我不冷”也不起效果,青兒就認(rèn)定她冷,廖之遠對她的存在表示出一種“漠視”,仿佛車廂里只有他和青兒,而青兒的要求,他不過是照辦而已。夾棉外衫脫下遞給青兒,青兒又轉(zhuǎn)呈何當(dāng)歸,何當(dāng)歸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暫時披一披那件沾著麝香味道,還有點酒味的衣袍。披之前不覺得冷,披之后覺得很暖和,那就暫時暖和一會兒罷。 于是,被拔光毛的廖之遠又開始飚射怒意了:“死丫頭!你沒事去招惹曹剛直那個變態(tài)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危險?他心理變態(tài),喜歡殺人,折磨人,最喜歡虐殺少女,像你這樣胖胖的,最對他胃口了!而且最讓人打從心里發(fā)寒的有兩點,一是他愛啖人rou,二是他是個‘不死之身’,十年里容貌不老,刀槍過身后,不流血也不死的妖物!” 青兒聽得目瞪口呆,轉(zhuǎn)頭問何當(dāng)歸:“真的嗎?那個帥哥太監(jiān),真的是那種人嗎?” 何當(dāng)歸沉吟著說:“我只知道他是出了名的以人rou為食的人之一,連他自己都親口承認(rèn)了這一點,因而聞名天下,認(rèn)識他的人沒有不避退的。他是東廠總管曹鴻瑞的義子和爪牙,人前稱他‘飛鴻爪’,人后罵他‘閻羅犬’,除此之外,我就對他沒什么特別研究了。沒想到他還有刀槍過身不受傷的絕技,難怪他從來不怕別人暗殺他,反正此人乃一十足的邪物,提起來就讓人心慌慌的,能避則避吧。將他當(dāng)成僵尸、妖怪一類的存在就對了?!?/br> 青兒嚇呆了,訥訥問道:“怎么辦?他……我跟他有個約會!我和僵尸有個約會!” ☆、第446章 祖墳冒了青煙 更新時間:20131220 “什么?曹剛直約了你?”廖之遠和何當(dāng)歸齊聲問…… 青兒青著臉,嘴唇是煞白的,訥訥道:“是,是我約的他,我看他的鋼手很靈活,還能撓癢癢抓頭,就像是改造人弗蘭奇,頓時啟發(fā)了我一個主題店鋪的靈感,于是我就約了他喝茶,還問他什么時候有空……” “……”廖之遠和何當(dāng)歸雙雙失聲,青兒愛玩愛鬧是眾所周知的事,闖些不大不小的麻煩,也都在可接受的范圍內(nèi),可是這一次…… 青兒繼續(xù)說:“然后他想了一下,覺得下個月有空,我就約他下個月一起游湖了,順便請畫師多給他畫點畫?!?/br> 廖之遠呆愣一會兒,說不出話來了。何當(dāng)歸還稍顯得鎮(zhèn)靜一些,安慰說:“下個月的事,到時再說吧,吃人魔大人很忙,做的都是大事,未必有空理睬你。你是廖家千金,借他膽子,他也不敢拿你涮鍋呀,” 饒是如此說也不能讓青兒覺得輕松些,沒想到古代買賣人口合法也就罷了,如今連吃人也合法了,真原始野蠻哪。廖之遠陷入沉思中不語,少時途徑羅家后巷,何當(dāng)歸率先下了車,青兒問廖之遠是不是將她帶到關(guān)府,扔下就走了,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她頓時覺得跟何當(dāng)歸在一起更安全,慌不迭地也跟著下了車,廖之遠并未阻攔,由她去了。 這次她闖了一個不小的麻煩,如何給她善后,把他也難住了。何當(dāng)歸看上去比青兒懂事點,希望她先看好了青兒吧。打定這樣的主意,廖之遠說:“你們兩個暫時住一起吧,下月里我有空將你帶回京城去,揚州讀書的時光,到此為止吧?!?/br> 青兒直覺性地反彈,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何當(dāng)歸下月也要嫁去京城,同一個節(jié)奏啊,還是不分離。于是也就模糊應(yīng)下來。何當(dāng)歸和青兒回了趟桃夭院,離家很久,何當(dāng)歸都有點兒近鄉(xiāng)情怯了,想到蟬衣咋咋呼呼的架勢,還有點犯怵,于是也不叫她來問話,只叫青兒喊了芡實來。 文文靜靜的小丫頭芡實見到何當(dāng)歸后松了口氣,說:“小姐您總算回來了,老太太急著有事找你,也派人關(guān)府叫了,可那邊兒不光沒有你和青小姐,還走失了個他們府上的四小姐,聽說是死在外面了??砂牙咸眽牧?,只差報官找你了。再有,家里剛剛又出了怪事,是一個京城來客,進門就指名道姓要找老太太說話,遞了一樣物件和一封短書進來,老太太一看就將那人叫到后堂說話,說了兩句那人就走了,咱們府里就歡歡喜喜開宴席了,還是大宴呢?!?/br> “陌生的京城來客,讓老太太很開心……”何當(dāng)歸推敲著兩件事之間的聯(lián)系。 芡實點頭:“前些日子,就是小姐去青小姐那兒住之前,二小姐因為小錯而被老太太處分,關(guān)進經(jīng)閣禁足了,每日只一碗清粥養(yǎng)著。二小姐的心腹丫鬟偷出去,要給孫家報信兒,結(jié)果被捉住打背花兒,卻是個不禁打的,只十幾下就斷了氣,草席一裹了事。自那之后,再無人敢為二小姐報信、求情,或者送吃的給她了,四小姐從頭到尾都沒露個面?!?/br> “哦?”青兒來了興致,“我倒錯過了好戲,只聽說孫湄娘倒臺了,也沒親眼瞻仰下那大快人心的一幕。孫湄娘還活著唄?” 芡實不說孫湄娘,仍說羅白瓊:“二小姐哭得跟什么似的,叫娘娘不應(yīng),叫爹爹不聞,叫meimei,meimei自己剛被個下人喊‘女兒’,喊完那人就自己連自己給點著了。老太太不悅,而四小姐總是深居簡出,沒有什么錯處,老太太也就罷了,聽人說,用度苛減了不少哪。因此四小姐為了避嫌,再不肯理會二小姐的求助。如今最奇怪的就是,那名神秘的京城客商走之后,老太太又做了樁創(chuàng)舉,她叫人將經(jīng)閣里的二小姐放出來,打扮好了,讓坐宴席的首席呢。” “羅白瓊復(fù)寵了?”何當(dāng)歸聽后真正疑惑起來,想了一會兒恍然想起,是不是昨日街上遇著的太監(jiān)二人組,真的是為哪位貴人,甚至可能就是長孫殿下朱允炆本人,物色個伺候的女子。他們先遠遠在船窗口瞧了一眼自己的臉,相中后跟上來。而自己當(dāng)時也不確定他們具體是哪路邪神,索性就栽贓給羅白瓊,讓她有點事忙。沒想到他們信以為真,并且上了心,打著他們主子的名義來討人了。 估計真的是朱允炆,否則老太太的興奮勁兒不可能這么大,連羅白瓊燒祠堂的事、孫氏失貞的事都不追究了,還將她認(rèn)作親孫女。是要將她華麗裝扮之后,像獻牲口祭物給河神一樣地獻出去嗎?那這一回羅白瓊能土里翻身,還欠了自己一個人情呢。 老太太應(yīng)該也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冒領(lǐng)了這份兒皇差。來要人的太監(jiān),肯定會提一提在街上遇見過一美貌少女,度其品貌很適合伺候殿下,因此要走個捷徑,不讓羅家二小姐經(jīng)過選拔,便直接送去伺候真正的天潢貴胄了。 開了好大一個后門!說起來,今年也是選秀之年呢,羅白瓊的名字說不定也有份,被列在送選名單上,要是不用選就能做個東宮才人,那可不樂壞了老太太,叫一聲“羅家祖墳冒青煙了”!所以,老太太明知太監(jiān)們看上的女子不是被囚禁經(jīng)閣的羅白瓊,還是頂下了這份皇差。畢竟羅白瓊也是一名美人,打扮打扮也差不到哪兒去,既然有機緣被錯認(rèn)、直接找上了門,說不定也有機緣能得寵。 何當(dāng)歸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說不清是后悔或者慶幸的表情。不過要是再來第二次,她或許還會這樣做呢?給一個人她想要的東西,就是幫了她大忙嗎?將羅白瓊推到東宮的錦繡繁華堆中,那位大小姐能摸爬滾打起來嗎? “我靠!”青兒滿臉不忿,“這是什么情況?干嘛把她放出來!” 何當(dāng)歸想一下問:“丁熔家的呢?孫氏被休、被囚禁,難道丁熔家的沒出來說話?二小姐被放出經(jīng)閣,她沒再為母求情嗎?” 聽得何當(dāng)歸親口問到了孫湄娘頭上,芡實不能再不說實話了,她還未開口,卻突然“撲通”跪下去,磕了兩個頭才說:“小姐開恩,小姐別惱!你先保證了不惱,奴婢才敢講事情的原委講出來?!?/br> 青兒怪道:“這是干什么?有話就說話嘛,小逸她從來沒對你們發(fā)過脾氣呀?!?/br> 何當(dāng)歸心知事情有古怪,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你起來說話吧,我不惱你就是,孫氏她到底怎么了?不是被關(guān)在石室中,在等她水牢的那個房間修葺好嗎?” 芡實還不起來,又抬頭要求說:“小姐不怪罪奴婢,那也不要怪罪小游了,蟬衣罵他是‘內(nèi)jian’和‘叛徒’,可奴婢知道他一定是有苦衷才會那么做的,而且已經(jīng)三天多了,他都悶在房里不肯吃飯喝水,人都憔悴了。小姐你平時最疼他,無論他做錯什么都不計較,這次也寬放他一回吧?!?/br> 何當(dāng)歸真叫奇怪了起來,嘆一氣說:“你再繞著不說實話,我就遣走你,將蟬衣喊過來問話了。她這許多日子沒見著我,不定揣著什么炸藥包呢?!?/br> 芡實當(dāng)然不愿何當(dāng)歸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消息,趕忙搶著說了:“小姐息怒,奴婢決不敢對您隱瞞!那個丁熔家的,聽說她主子的舌頭自己咬斷了,人也有點瘋癲,被老太太下嚴(yán)令關(guān)進了石室,丁熔家的自然是一番鬧騰。不過樹倒猢猻散,孫氏都下馬了,誰還再買丁熔家的的賬,恨她的人在羅家能擠滿一堂屋。且老太太不知怎么跟孫家人通了訊息,不聲不響就連孫氏給休了,雙方都和和氣氣的,家里人都將‘二太太’三個字嚼碎了,改叫‘孫氏’,一個個歡天喜地的,沒有不拍手稱好的?!?/br> “說重點,”何當(dāng)歸放下茶杯,“孫湄娘和丁熔家的怎么了?小游又做錯了什么事,還得你為他求情。” 芡實咬牙說下去:“丁熔家的日夜都蹲在石室門口,聽說誰都攆不走她,后來有一日,老太太接報說,丁熔家的一頭撞死在石室外的墻上了。有人看見她撞墻,好心要送她去看郎中,可她就死死巴住石室的門檻兒那樣子斷了氣,死后手還不松開。家里出了人命,死的人還有個做官的兒子,老太太也不能不理了,就讓人去石室里面瞧一眼,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孫氏小產(chǎn)了,血流了一地。” “媽呀,那女人還是個孕婦?”青兒倒頭一次聽說這個事,“虐待孕婦……是稍微有點兒不人道了,在我們那兒,就是女死囚、女漢jian,也得好吃好喝的讓她生了小孩再處死?!鳖D了頓又?jǐn)[手說,“小逸,我沒反對你的意思呀,我知道你做什么事都有你的道理。你要判了誰死刑,她就是個十惡不赦的該死的人,俺不會多質(zhì)疑的。” “她小產(chǎn)之后呢?”何當(dāng)歸還是不明白這跟小游扯上了什么關(guān)系。 芡實垂頭道:“石室大門一開,孫氏趁眾人不防備,一下子沖出去,投了外面的小瓜湖,眼看就要溺亡。也有想下水救人的,老太太攔著不讓,可突然就有一人沖過去,跳到湖里把孫氏給撈出來。救上了之后發(fā)現(xiàn)孫氏還有氣,他就給老太太磕了十幾個響頭,腦袋都磕破了皮,懇求老太太將孫氏或遣送回孫家,或送進尼姑庵修行,就當(dāng)給羅家積個陰德了。老太太見孫氏的慘狀,也是有所動容,可咬著一句話不應(yīng)?!?/br> 說到這里,芡實頓了一下,當(dāng)時的目擊者很多,就算她不全告訴小姐,以后還是會有人說,索性就說了實話吧。她繼續(xù)說:“救孫氏和給她求情的人都是小游,見求情求不下來,他一時著急,就將小姐你給搬出來。他說,小姐你自從協(xié)助老太太辦了孫氏之后,一直睡眠不好,才去了青小姐那兒找伴兒去了。” “……后來呢?”何當(dāng)歸表情有點陰沉,聲音也陰測測的。 “后來,他還說,”芡實吞吞吐吐地磨蹭了一下,方道,“你遭了點霉運,曾有幾天夜里做惡夢,白天才能安睡,夜里就在夢中哭叫醒過來。而且此事是我們桃夭院里的人都知道的,小游跟老太太說,若是不信,可以傳來桃夭院其他人問,小姐你是否對孫氏被休的事有些愧疚,才會……遭了報應(yīng),夜里睡不著覺,白日神思恍惚?!?/br> 青兒呆住了:“小逸拿他當(dāng)親弟弟,他干嘛這樣說小逸,就算為孫湄娘求情,也不帶這樣的呀。他什么時候跟孫湄娘攀上交情的?有一次,那個‘孫湄娘春宮圖事件’,不還是他將孫湄娘一群人給嚇唬跑的嗎?” “是呀是呀!”芡實忙重提小游的功績,“小游跟了小姐幾年,人又笨又憨直,濫好人一個,可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小姐的事呀。奴婢猜,他那天可能是中邪了,沒錯,一定是這樣!” 何當(dāng)歸連聲問:“孫湄娘呢?老太太放了她了?送回孫家了?孫家收下人了?” “孫家沒要,讓個和尚給化走了?!避蛯嵉馈?/br> ☆、第447章 女人不叫和尚 更新時間:20131220 “和尚?”青兒一驚一乍地問,“孫湄娘出家當(dāng)和尚去了!” 何當(dāng)歸糾正她的常識性錯誤:“大明朝有走方僧的俗例,他們除了化齋、化緣,還化人和渡人出家,男女不限,男的當(dāng)和尚或居士,女的當(dāng)尼姑或家尼,不想剃頭的也可帶發(fā)出家。一旦出了家,在家時做過的壞事都能一筆勾銷,前事不計,這個也是俗例。”說到這里,她俯視芡實,緊聲喝道,“事到如今還不從實道來!難道是我平時太好性兒了,所以現(xiàn)在你們什么話都含一半、吐一半了么!” 芡實哆嗦一下,當(dāng)下不作隱瞞,娓娓道:“小游為孫氏求情,又講了小姐你對付孫氏之后的愧疚不安,于是老太太也開始疑心,是否罰孫氏罰得過重了。當(dāng)時在場的湯嬤嬤見狀也說了,給孫氏入罪是三小姐你引的頭,而小游又是你的心腹人,因此他的話應(yīng)該不假,再者,今年本就不太平,開年就出了天災(zāi)人禍的事,倘或家里再活活逼死一個人,不免傷了羅家陰鶩,是不祥之兆。” 何當(dāng)歸嘆氣問:“老太太最聽湯嬤嬤的話,那她肯定不再追究孫氏對羅家犯下的罪嘍?” 青兒也插了一嘴:“不妙啊,小逸,孫湄娘被整的什么都沒了,舌頭也咬掉了,要是她把她一切的不幸全都怪罪到你的頭上,那她恐怕光恨你都能恨瘋了!有句話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現(xiàn)在她恢復(fù)了自由,不會一時眼紅,做出什么瘋狂的事來吧?” 芡實埋頭道:“其實當(dāng)時聞訊過去的大少爺和二少爺都有此顧慮,盡管大少爺當(dāng)時又發(fā)病變成小孩子,不過他還是站出來說了句有用的話。他說,一則小姐你心地善,誰有不好了你都跟著傷心,因此小游的話不能說明什么;二則孫氏記恨羅家和老太太,她還有個在京為官的弟弟,若是兩人見著面,孫氏將在羅家受的委屈一說,她弟弟來找羅家麻煩怎么辦?同時二少爺也助言說,小游早年撞過車,腦子一直有問題,前幾日還成天頭疼,現(xiàn)在二少爺他還在幫小游治腦病,因此小游的話不能當(dāng)正經(jīng)話去聽?!?/br> “老太太什么反應(yīng)?”盡管知道了結(jié)果,何當(dāng)歸還是想弄清楚孫湄娘怎么逃出生天的,都治到那種地步了,還讓她跑了,真叫人牙根癢癢。 “老太太一下子就被說動了,”芡實答,“別看大少爺犯著病,說的話倒是戳到了點子上,連湯嬤嬤也不再為孫氏求情??删驮趯O氏馬上被重新拉回石室里關(guān)起來的時候,小瓜湖圍墻外傳來一聲佛號,又響亮又清澈,當(dāng)時我們跟外街隔著十幾道房舍,卻聽得一清二楚,不久便有門上小廝來回話說,有個穿著破爛的游方僧人要見老太太。老太太覺得是高人,且行腳和尚多少要給兩分面子,當(dāng)著一大群人,斷不能不睬他?!?/br> “為什么呀?”青兒白目,“走街串巷的和尚,不就跟乞丐差不多嗎?” 何當(dāng)歸又釋疑說:“你難道不記得了,當(dāng)今萬歲爺?shù)睦媳拘幸彩恰叻缴蜇ぬ熳印虼巳缃窬陀幸粋€不成文的俗例,在大明朝,走方僧敲哪一家的門,若是第一次上門,則那戶人家定要接待一番,吃飯管飽;若是那僧人頭一回開口化個東西,而東西又不太貴重,則那戶人家就應(yīng)該將東西舍給他,以示對當(dāng)今圣上的尊重?!?/br> “我呸呸呸!那不就是公然打劫!” 何當(dāng)歸敲打青兒腦門:“我才要呸你,你說話能不能注意下口禁,當(dāng)著丫頭面,說不定還隔墻有耳,你難道要質(zhì)疑圣上的天威嗎?” 芡實連忙擺手說:“婢子絕對不敢泄露一字,婢子再不敢學(xué)小游那樣子吃里扒外、胡說八道!” 青兒揉著腦門恨聲道:“小逸真就是把那個憨小子當(dāng)親弟弟疼,比對竹哥兒、蟬衣,甚至是姑奶奶我,都貼心很多。沒想到到頭卻養(yǎng)了一只會咬主人的豺狼!桃夭院的事一向都是內(nèi)部消化,從來沒往外傳過,所以小逸和我都拿這里當(dāng)自己的家,可小逸認(rèn)的干弟弟倒把她夜里噩夢中大叫的事講出去,就算沒造成什么惡果,這件事本身也太叫人心寒了。所以說,那個行腳僧就把孫湄娘那貨給化走了?討走當(dāng)媳婦了?” 芡實點頭:“老太太原本不打算放過孫氏,可小廝引進來的那個老和尚,一看上去就很有修為的得道高僧模樣,并且一張口就說了番大道理,那些話奴婢也背不出來,總之到了最后,老和尚就將孫氏領(lǐng)走了。還有啊,老太太相中了那和尚,覺得他說話口齒清晰,還精準(zhǔn)講出了羅家今日發(fā)生的幾件事,說的一點不差,所以,老太太要他給羅家在祖墳邊的小道場里念三日的清平經(jīng),給羅家誦一個平安,那個和尚也答應(yīng)下了。只怕如今還沒走呢,城郊祖墳的道場,孫氏或許還跟著他?!避蛯嵠鋵嵏静磺宄莻€和尚有沒有給羅家誦經(jīng),不過說點兒這樣的話將功折罪,或許何當(dāng)歸就不那么生小游的氣了。 “為什么找外面的和尚誦經(jīng)?”何當(dāng)歸有點奇怪,“羅家常年供奉著三清觀、葫蘆廟等六七座庵觀寺廟的燈油香火,打清平醮一向只找那群人。而且前幾日不是有兩個非常靈應(yīng)的道人來了家里,要給祖祠作法驅(qū)邪嗎?”柏?zé)啬菑P,難道有出新花樣了,沒把老太太伺候滿意? “可說著了呢,”芡實答道,“他拿話嚇唬老太太一通,第二日卻不見個人影,兩人都跑得無影無蹤了。老太太心焦不已,覺得羅家大難臨頭了,虧得績姑娘在旁勸說,那二人要了幾千兩的天價,如今沒賺著銀子就離開了,十有八九是兩個騙人的江湖術(shù)士,覺得沒本事賺羅家的銀子,又怕得罪了大戶人家被打死,因此做賊心虛溜了。既然他們是騙子,說的危言聳聽的話也不能當(dāng)真?!?/br> 何當(dāng)歸暗暗咬牙,柏?zé)鼐筒荒苡惺加薪K一次嗎,每回都是突然不見人。青兒問:“家里的道士沒了,再去附近道觀里找呀?不就跟小強一樣多,那種混吃混喝的人。” 芡實繼續(xù)說:“老太太當(dāng)時雖然不那么著急了,可還是想找?guī)讉€有道行的和尚道士,來論一論羅家祖墳、祖祠在地動時不受影響的怪事??扇ズJ廟找人,卻只見一座空廟,才漸漸打聽到,揚州府衙不知什么緣故,把整個揚州的出家人都叫到那里去了,進去就沒再出來過。因此那一日出了孫氏投湖的事,老太太才那么寶貝那個走方的老和尚,他說佛渡有緣人,要渡孫氏出家,老太太就把孫氏給他了?!?/br> 完整道出了事情的始末,芡實忐忑地望著何當(dāng)歸,求情說:“小游雖然一開始救了孫氏,又幫她說了些好話,不過后來大少爺他們一到,小游就沒再開口為孫氏繼續(xù)求情,小姐不信可以問蟬衣、薄荷、大頭他們,我猜他說完小姐的壞話也后悔了。而且小游他真的生了病,最近好幾次里,好好的說著話做著事,他突然就抱著頭蹲下,大聲嚷嚷說頭疼,耳朵邊上還有個人跟他說悄悄話,聽得我怕怕的?!?/br> “悄悄話?”何當(dāng)歸奇道,“那是什么病,我卻不曾聽過?!笨窜蛯嵉谋砬楹苷J(rèn)真誠懇,并不像是隨口扯謊。 芡實用力地點點頭說:“小游他是上個月才患上的那個頭疼病,從前都好好兒的,去年整年里都沒生過一次病。我讓他去正經(jīng)看個大夫,他也不肯去,說還是最放心你的醫(yī)術(shù),等你有空給他治。后來二少爺串門子,給開了兩種丸藥,說小游是中了頭風(fēng),冬天過去就好了?!?/br> 何當(dāng)歸默默出了一會兒神,讓芡實站起來回話,方問:“知道老太太為什么急事找我嗎?是嫌我太不戀家,在外頭住的時間過長了嗎?”離家半月,的確久了一些。 芡實搖頭說:“老太太早就知道,小姐你過年湊著熱鬧找青小姐過節(jié)去了,也并不大在意,說姑娘家玩鬧在一處才好。可就在昨日,老太太突然跟家里著火了一般,找你找到天上去的架勢。先讓兩個嬤嬤來桃夭院,問你何時能從關(guān)府回來,說老太太有吩咐,讓個熟悉路徑的人去關(guān)府把你領(lǐng)回來,老太太急找。然后蟬衣就站出來說了,小姐你約了跟青小姐游湖,可能不在關(guān)府也未可知。” 青兒點點頭,這是她上次囑咐給蟬衣的話,萬一真出現(xiàn)了羅老太君立刻召見的情況,也能緩個兩三天。 “可送走了嬤嬤,半個時辰后,老太太又遣了第二波人來,叫蟬衣領(lǐng)著去趟關(guān)府,傳老太太話說,若小姐你白天不在、去街上玩耍,晚上總要回關(guān)府睡覺的?!?/br> 芡實“吧吧吧”一陣子說干了口,聲音也變啞了,何當(dāng)歸遞給她一杯溫?zé)徇m中的茉莉花茶,她受寵若驚地雙手捧著接了,喝一口繼續(xù)說:“當(dāng)時老太太屋里的石榴也在,給蟬衣打個眼色,兩人走到墻角里,嘀嘀咕咕一通,具體說了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然后蟬衣就帶路去了關(guān)府,兩位小姐一個都沒見著,問青小姐院子里的人,才知你們好幾天都沒回關(guān)府了?!?/br> 青兒和何當(dāng)歸對視一眼,雙雙想著說辭,不在羅府,也沒住在關(guān)府,怎么辦?被抓了個現(xiàn)行,這次要怎么回老太太話,怎么圓過去? 芡實還沒說完:“他們回來報給老太太,還有個多嘴的婆子說了關(guān)四小姐離奇失蹤的事,老太太登時就急了,吵吵著讓人去報官,湯嬤嬤和績姑娘都勸不住,正在鬧得不可開交,風(fēng)家公子卻遣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說他meimei風(fēng)小姐前幾天在街上遇著你們,三人一見如故就說說笑笑去風(fēng)家玩耍了,玩得開心了索性就住在風(fēng)家,現(xiàn)在還在風(fēng)家呢?!?/br> “那老太太信了嗎?”何當(dāng)歸急忙問道。 只是,沒想到常諾這么好心來幫忙,她倒忘了,自己的桃夭院里還有常諾安插進的幾個眼線!看來一直到把她的那個什么“心頭血”交出去為止,常諾的眼線都會一直留在她這里。當(dāng)初寧王在經(jīng)閣跟她“絕交”后,常諾都沒將眼線撤走,拉得好長一條線!到底在羅家里、桃夭院中,那幾個人才是常諾的眼線?她可不想帶著常諾的人嫁入孟家! “當(dāng)然信了?!避蛯嵉蛊婀中〗阍趺催@么問,莫非她其實也沒住風(fēng)家?頓一頓又說道,“老太太又說讓人去風(fēng)家領(lǐng)你回來,那名風(fēng)家管事卻說,小姐你跟風(fēng)小姐多喝了兩杯,不勝酒力不說,還染了點風(fēng)寒??戳舜蠓蛘f,若不挪動地方,兩日里就好;若急著趕回來吹了大風(fēng),只怕要好些日子才能好呢。老太太聽了這話,只得暫時作罷,還讓風(fēng)家管事去藥廬取了些丸藥帶去給你吃。婢子所知就這么多了,蟬衣可能還從石榴那兒聽了些什么,小姐你要不要將她叫來問問?” 何當(dāng)歸頷首:“你去叫她進來吧?!?/br> “那小游的事……”芡實遲疑地問。小姐整個事兒聽完也不見發(fā)怒,是真的沒生氣,還是生氣過了頭,反而藏心里了? “他現(xiàn)在干嘛呢?”何當(dāng)歸問。 “一直將他自己關(guān)在屋里,”芡實心疼地說,“蟬衣隔著窗戶罵他,他也不理;我給他送水送飯,敲他的窗戶他也不給開。我就急了,嚷嚷說,你要活著就應(yīng)一聲,否則我便當(dāng)你死了,喊給大家聽了!他這才哼了句,別管我,我沒事——就這樣,今天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快把人急死了!” 何當(dāng)歸沉吟一下說:“別的都緩緩再說,你先將蟬衣給我喊來,再勸小游吃些東西,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