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節(jié)
這也是孟家的俗例,打老太太那兒起,都是慣常如此的。譬如午飯時間,老太太房里一桌子飯菜足夠十個大肚婆婆開懷大吃,可開餐時,趕巧媳婦孫女都不能奉陪,她一位老人家根本吃不了多少。用上幾筷子,就撿其中最可口的幾樣菜,給她最惦記的幾名孫子孫女兒送去。 老太太捧在手心里疼的,除了嫡長孫孟瑛,再有,就是二孫女孟婉與三孫女孟雪,都是老太太手把手親自帶大的。 孟瑄因為是不愛紅裝愛武裝,四五歲時就騎馬射箭去了,不像孟瑛那樣在內幃廝混。且孟瑛由于年齡關系,比長兄孟賢小十三歲,孩子一樣的秉性,故而連大嫂子商氏那些婦人都不避諱,一處起居玩笑都極自在。 有句話叫做,親生的不如親養(yǎng)的,是很有道理的,孟瑛這個小霸王,在老太太心里的地位,比其他幾個弟兄加起來分量還重,連孟瑄這個最出色的孫兒,也沒孟瑛那么寶貝疙瘩。 所以,這種被老太太“餐中賞菜”的待遇,男孩子中,得的最多的就是孟瑛,孟瑄可能也有一些被老太太想到的時候,只是人不常住家里所以錯過了恩典。 三位小姐里面,洪姨娘生的大女兒孟靜,出世之后,被相士批了個八字沖撞蘇夫人,說巧不巧,彼時還趕上蘇夫人纏綿病榻?!啊庇谑牵坏忍K夫人說什么,一向敬重她的洪姨娘,二話沒有,直接就把自己剛滿月的親生女兒送去了家廟。后來,蘇夫人病好之后也挺過意不去的,為了她一人的病,生生就叫人家母女分離了。所以蘇夫人做主,把喪母的幼小四公子孟藻,做主過給洪姨娘,讓這二人,一個庶子一個姨娘,搭伙兒做了母子。 洪姨娘自從進孟家門之后,事事以蘇夫人馬首是瞻,跟其他幾名貴妾分庭抗禮,蘇夫人也支洪姨娘的情,待她多好是家里有目共睹的。 于是乎,去了一個滿月的女兒,來了一個一歲大的兒子,洪姨娘還是賺到了。四公子孟藻雖然不是她親生,可一則孟藻的娘死法不好,在家里連提起都是禁忌;二則一歲小兒狗屁不通,誰對他好,他就親近誰,人之天性使然也。洪姨娘生完一個女兒就再沒喜訊了,從孟藻一歲時就開始精心灌溉,一氣兒養(yǎng)到十七歲上,和親生也沒多大差別了。 八年過去后,又有相士批道,流年不利的那個時候過去了,大小姐孟靜的八字非但不克蘇夫人,還是一個旺夫命,將來說不準嫁的極好,于娘家也有助益,蘇夫人聽后歡喜。于是乎,在廟里住到八歲的孟靜,被一頂青幔小轎從城西家廟,抬回城南孟府,重新做回大小姐。 這一段經歷,跟何當歸也有點同病相憐的意思,不同的是,何當歸被送去農莊,純屬野生放養(yǎng)、勞動改造,不光羅府不管不問,連親娘也怕受閑言閑語,沒有探望一回。而人家孟大小姐,父母都是齊全健在的,雖然是庶出,身份上并沒有一絲瑕疵;雖然送廟的真實原因,是八字沖撞了嫡母,往重了說就叫“不孝”,可蘇夫人不忍心她小小年紀背上這樣的包袱,故而對外宣稱,孟靜與佛有緣,在廟里茹素念經是為長輩祈福,成全了她的孝名。 而且蘇夫人很會做人,也不吝惜銀子。家里二小姐孟婉、三小姐孟雪的吃穿用度,廟里的大小姐一分不差,賬房每月單做出一個本子給蘇夫人等過目,賬面上三名小姐的對比一目了然,干凈漂亮,說出去給外人聽,這事辦得也透著漂亮;家里給小姐們請了什么樣的師傅嬤嬤調教,廟里照送不誤,有時是三人共用一師,有時就家里面用一批,廟里另用一批,孟靜一對一教學,反而比家里兩個meimei更vip了。 那些師傅中不乏束脩很高的,一年的圍棋學下來,價目貴得叫人咂舌,三百兩都是往少了說,而且讀書人的事兒,是錢能說清楚的嗎?你沒有關系門路打底子,五百兩七百兩還請不來呢。這些年,給孟靜單請師傅、教習嬤嬤的開銷,拿算盤一撥,都快上兩千兩銀子了。而一個公侯府第庶出女兒的嫁妝,大約也就是這個數(shù)。 所以洪姨娘雖然不能常常見到女兒,起因還是蘇夫人的病,但洪姨娘心里又無法不感激蘇夫人處事叫人沒話說,兩個字,公道。 八歲的大小姐孟靜,在家廟里一手學琴棋書畫、女紅烹飪,一手抄佛經、抓念珠,真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送其進廟宇庵觀。青幔小轎四平八穩(wěn)地抬進孟府,入堂上拜見嫡母,蘇夫人執(zhí)手一看,嗬!莫非是廟里的水土養(yǎng)人不成?才一個八歲小人兒,瞧這眉眼,瞧這氣度,竟把兩個跟她年歲相差不多的meimei比下去一大截!三個小姑娘站一起,就好似一個小姐配倆丫鬟! 不過,八年的佛經也開解不了孟靜的心結,她記恨生母洪姨娘打小兒就為前程拋棄了自己,奶水不奶親女兒一口,全奶了四哥孟藻。所以無論人前還是人后,孟靜都只管洪姨娘叫“洪姨娘”,只認蘇夫人為母,“娘、母親、娘”叫得極是順口,又是個極伶俐乖巧的甜嘴丫頭。蘇夫人自然歡喜,疼長女如同親生,而洪姨娘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兒,就只有她自己暗地里消化了。 另一方面,老太太沒親手帶過這個大孫女孟靜,擱在心坎上疼的除了孟瑛,再就是孟婉、孟雪,能享受老太太“餐中賞菜”的高級待遇。 可莫小看了那一兩盤被老太太嘗過幾口的菜,這在孟家是最大的恩典。往大了說,就看昔日三國,曹cao把降將關羽帶回許都,對關羽的忠義和武藝都非常心儀,所以曹cao連吃個飯喝個酒,心里都掂著關羽,菜饌酒rou只要嘗過味道好的,立馬趁熱,讓人跑幾條街送到關羽府上去。惹得諸將羨慕嫉妒恨:丞相忒偏心了,俺們跟他拼死拼活十幾年,忠心勝過關羽百倍,可半回這樣的待遇都沒受過! 老太太桌上的菜饌,除了孟瑛、孟婉、孟雪,偶爾還有八公子孟揚、九公子孟琳,及往下的幾個年輕子弟,有榮耀得過兩三次,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吃光光。老太太這邊,最好的菜被瓜分之后,下剩的十幾樣,老太太通常都賞給幾名近身丫頭吃,然后端去小廚房,再排三六九等,依然有得分。只要能分上主子賞飯的,都算是得臉之人了。 老太太不去家廟住的時候,蘇夫人都得陪老太太吃,克盡媳婦本分。然而老太太前腳一去廟里,后腳的工夫,蘇夫人在孟府就一枝獨秀了。老大老二老四的妻妾,都得過來陪她吃飯,而且角色一轉換,蘇夫人的“餐中賞菜”變成府中最大的恩典。 不在家住的孟瑄依然沒份兒,排名第一的是孟靜,其次是孟瑛、孟琳、孟瑜這幾名嫡子,不管他們生活多么富貴,當親娘的總是生怕兒子吃不飽飯。 這就是孟府的賞飯俗例,跟正常的例飯不沖突,十一房子弟并三名小姐,各有定數(shù)上的例飯,根據(jù)嫡庶、排行等略有區(qū)別。各個院落也有各自的小廚房,定數(shù)里不夠吃的,再自掏銀子采買了食材去做,孟府的三個側門都有小型的早市,生鮮魚rou菜蔬瓜果應有盡有,非常熱鬧,深受主子奴才的廣泛喜愛。 各院落的主子也就那么一兩個,連帶姨娘、通房、得臉嬤嬤都算成半個主子的話,整個孟府上下的主子也不超過五十人,所以主桌上吃不完的菜賞給下人,是每個主子的都會做的事,也是下人們的一貫福利。 老太太、太太那兒的賞飯,可以將主子們的受寵程度排出一二三來,同樣的,各院兒主子的賞飯,也能把下人們的三六九等給明顯區(qū)分出來。跟主子最親近的奶娘、丫鬟,往往跟主子吃得差不多,而那些距離中心權力最遠的,可能連殘湯剩炙也分不到,只好吃尋常的下人例飯。 這就是孟府例飯與賞飯不可不說之二三事。其實大戶人家這么處理飯菜并不少見,屬于既節(jié)約不浪費,又讓上下都開心的“德政”,其實揚州羅府也有類似的作法,只不像孟府這么上綱上線,都讓人弄出一個“孟府受寵度之排名”了。 然而孟瑄簡單介紹了這個情況后,何當歸卻攔道:“七爺先別忙著賞人,妾身還有話說。” ☆、第598章 七爺生人勿進 更新時間:20140215 “哦?說來聽聽?!啊薄泵犀u唇邊攜著懶散的笑意,略一頷首,鼓勵何當歸往下說。 本來他也沒打算拿飯菜賞人,一是這桌菜有他的心思在里面,不喂何當歸吃個肚圓,他走都走得不安心。二是他這兒的下人統(tǒng)統(tǒng)另居別所,半個不留在主園中,伺候的下人是“鐘點工”,做完就走人;上夜的下人是“門前犬”,連園門都不會進來——七公子酷好在園里習武練劍射箭是孟家眾所周知的事,誰活膩歪了來當他的箭靶子。所以他的飯菜想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得先跑去隔壁園子里喊人。 何當歸卻很當一回事,正色道:“聽七爺你這一說,妾身大致明白了這里面的道道,覺得這個規(guī)矩不好,不如就蠲除了罷?!?/br> “蠲除了賞飯的舊例?”孟瑄沒料到她會這么說,心里也是疑惑的,問,“主子吃不完的飯菜賞給下人,清兒覺得這么做有問題?難道吃不下去卻硬吃,或者倒掉?” 何當歸搖搖頭說:“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這么做既浪費,又有弊端。想讓整個孟家都停止這么做,也不現(xiàn)實,不如就從咱們這里開始做,漸漸有好風氣形成了,別人會來學咱們也說不定?!?/br> 突然,孟瑄神情微變,朝衣櫥方向張手,隔空攝來一件蜜合色縐紗裙子和同色的繭綢上衣,迅速地為何當歸穿在身上。何當歸一開始比較訝異,還以為孟瑄只會幫人脫衣服,而沒有幫人穿衣服的好心。怎么了,天色也沒有黑透,夜風也沒吹起來,他這是…… 很快,何當歸找到了答案。約莫盞茶時分過去,一列深淺不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走過來,跳躍在她的耳畔。來人是…… 孟瑄匆匆為她整理好衣領和鬢發(fā),把她所有散披著的青絲抓成一個婦人貫梳的墜月髻,又拿過一根干凈的象牙筷子一插。一個俏麗清媚的小娘子,瞬間就被裝扮成一個有幾分婦人做派的端莊麗人,這一切只發(fā)生在須臾之間。 他湊近她小巧玲瓏的耳,輕聲告訴她:“聽著像我祖母,她的鞋底時常磨地,且祖母身邊的六個丫頭都是簪金沙步搖,很好辨聲。你無須緊張,咱們該說什么繼續(xù)說,你放膽說下去就是,祖母不會怪你的。一切有我?!?/br> 何當歸一怔,原本要問孟瑄,都聽見是祖母來了,為什么不立馬開門迎接,反而在屋里繼續(xù)吃喝聊天,裝什么都不知道?轉念又明白過來孟瑄的意思,是讓她發(fā)表點兒有建設性的言論,又或者歌功頌德一番,表達一下對孟家長輩的景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專門講給老太太她們聽……說不定,老太太就是專程跑來聽這個的。 孟瑄的園子雖然沒有望風、通傳的人,可老太太卻是帶著一群丫鬟徑直走到他家房門口了,要提前通知的話,讓個丫鬟小跑過來說一聲,老太太等人落后片刻就是了??伤齻儾⑽催@樣做,很有一些聽壁角、抓不良風氣現(xiàn)行的嫌疑。 這也難怪了,孟瑄自從昨日入了洞房,到現(xiàn)在還舍不得出來,疼愛他的祖母免不了為他擔心。人家老人家年紀大了,難免胡思亂想,她的好孫兒會不會縱欲過度,以致精盡人亡。唉,都說多年媳婦熬成婆,可當一名祖母,膝下孫兒孫女重孫重孫女一筐,也照樣有無盡的煩惱。連孫兒洞房后床笫間的表現(xiàn),也得關懷到位。 既然老太太想聽,那她就說下去啦。 何當歸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七爺容稟,妾身說賞飯制度不好,這里面有個緣故。賞飯本來沒有問題,還是一種節(jié)約的做法,但剛才聽您說,孟府里的主子賞飯,幾乎解決了六至七成的后宅下人的日?;锸?,這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了?!?/br> “哦?夫人不妨講講,問題出在何處?”孟瑄的聲音也裝模作樣的,一副跟同僚研究八股文分段的老學究口吻。 兩人一搭一唱,眼神中都有笑意,聲音卻是嚴肅的。何當歸反問他說:“請問,在主子的例飯中,豬牛羊rou,以及雞鴨魚蝦蟹之類,是極平常的東西嗎?比這些更貴的山珍海味,是不是常常出現(xiàn)在主子的飯桌上?” 孟瑄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這是自然,孟府的并不奢華,然而駝峰、熊掌、燕窩、鳧脯、鹿筋、魚翅、銀耳、魚唇、裙邊、海參、干貝、蠣黃、烏魚蛋等山珍海味,也是常見的。咱們家的開銷,在京城的公侯府第中,大概只排到中下游,因為家訓要求‘儉樸’的緣故?!彼X得祖母是嫌他洞房過長了才親自上門督導,于是就說些“安全話題”,讓祖母了解到,他們小夫妻雖然關著門整天不出去,但他們絕對沒有不干正事! “那下人的例飯中,豬rou或整雞,也是平常慣吃的嗎?”何當歸繼續(xù)問卷調查。 孟瑄并不了解這些家務,不過還是給出了答案:“軍中有職銜的人,都沒有頓頓精細的雞或rou,我想家里的下人就更不可能了。一月也就吃十頓rou吧,我猜?!?/br> 此時,孟瑄何當歸兩個耳力強人,都聽見那一隊光降寒舍的不速之客,正在躡手躡腳地龜速靠近門窗,屏息偷聽。 “是了,跟我家發(fā)放的下人例飯差不多?!焙萎敋w點頭一笑,“那也就是說,孟府經常做名貴的頂級菜肴,然而自老太太以下,所有主子都吃不完,最后多半都賞給下人了?” 孟瑄的大手在桌下握住何當歸的小手,用溫熱包裹她,咧嘴道:“沒錯,‘仁厚待人’也是咱們的家訓,夫人日后可慢慢領回?!蓖瑫r對他們的話題進展非常滿意,祖母,您老人家聽到了吧,孫兒與好學聰敏的孫媳,在房里研究孟家家訓呢。 何當歸不贊同地說:“妾身竊以為,這種所謂的‘仁厚’,只是君等貴人一廂情愿的想法,連‘儉樸’都是假的。妾身不知道,孟府在家訓的指示下做了多久這樣的事,只能嘆一句,花錢如流水,酒rou穿腸過,最后,因為君等的斷章取義,舍棄了家訓的精華而就其糟粕,真是可惜?!?/br> 孟瑄聽得腦門冒汗,強忍著以口堵上她呱呱亂講的小嘴的沖動。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犯忌諱?她怎能正面攻擊孟家家訓?雖然他鼓勵她放心大膽的說,但也得揀好聽順耳的話,說給第一次來偷聽孫輩談話的祖母呀,妞。 何當歸毫無畏懼地說下去:“七郎有所不知,妾身也是個極愛惜奴婢的主子,除了發(fā)給她們更多的月錢之外,我吃的燕窩粥和參湯,也常賞給她們吃。可她們吃完之后,得知剛才那隨隨便便一小碗,價值超過十兩銀子,她們不但不開心,而且再有下次的時候,她們都推辭不肯吃了。七郎可知道是為什么?” “她們貼心,懂得為主子節(jié)省?!泵犀u隨便笑猜。 “不對,是因為她們吃了之后,心中有愧?!焙萎敋w回憶著說,“就拿蟬衣來說,我沒讓她入奴籍,而是以幫傭形式跟著我,月錢也是我自己五兩八兩的發(fā)給她,是家里一等丫鬟的四五倍。她覺得自己的針線廚藝都不好,不值這個工錢,拿錢時常覺得慚愧,此愧一。愧二么,就是她老子娘在家吃糠咽菜,一整年才花銷二兩銀子,而蟬衣手捧著一碗十兩銀子的獨參湯,她還能喝得下去嗎?” 孟瑄想了想說:“她不是從你那兒領了不少銀子?只要把銀子孝敬給爹娘,再加倍用心地伺候你,兩個難題就都不存在了?!?/br> 小姐的貼身丫鬟,大都跟小姐一同長大,有時候感情比親姐妹好多了,吃穿都差不多。 何當歸微笑道:“這話原也不錯,算是旁觀者清了。不過七郎可能不知道,他們莊稼人的心樸實,早就省儉慣了,蟬衣的爹娘有一兩銀子家底時怎么過,與擁有五十兩時的吃用沒什么區(qū)別。蟬衣往家里送的錢,她娘都是給她當嫁妝攢起來,怎么勸都不花,最后蟬衣只好買了魚rou往家里帶?!?/br> 孟瑄知道她定是思念婢女了,安慰道:“蟬衣那丫頭圓臉福相,心底也善,她會有自己的一番造化?!鄙洗吻嘀葜写颐?,他們都忘記了蟬衣,也沒根據(jù)段曉樓的指示,去找常諾問,他的風言風語有沒有拐帶未成年少女。事后想起來,再尋常諾已不見人,只好繼續(xù)等罷。 何當歸總結:“所以說,上等貴人和普通百姓的想法完全不同,尤其是賣身入大宅門的下人,他們之所以不做平民做奴籍,就是想趁機會多賺幾兩銀子。主子的錦衣玉食賞賜給他們消受,倒不如多賞賜幾兩銀子更實惠。一時的口福比不上傍身的錢財,吃多吃少都是說不準的事,而且受惠的還是少數(shù)人,均等賞罰,就能讓更多人受益。” 孟瑄聽得認真了一些,并附議道:“不錯,主子的例飯過于鋪張了,稍微裁剪一部分,拿來賞賜給好奴才,也是個不錯的法子。” “不光是鋪張這么簡單,”何當歸犀利地指出,“既然有個‘賞飯制度’擺在那兒,飯菜又是一層層勻下來的,越往下越少。那些個做菜的廚子,又被擺在賞賜的第幾層?他們會不會為了拿到更多賞飯,而日益拉大例飯開銷,或者用美食作為誘餌,攛掇主子另出銀子,多多使用各院的小廚房?而主子興頭上吃兩口,下剩的就全賞人了,受益的又是誰?孟府有專門的采辦司,并不缺少菜蔬魚rou,為什么側門的幾個早市會那么紅火?他們做的是誰的生意?據(jù)我所知,下人們并沒有多少閑錢,也不認花這樣的錢。” “那你的意思是……這些年孟府空講排場,鋪張浪費,而且下人個個都在暗地里坑騙主子的銀子?” 門外突然(也不突然的)響起一個威嚴的老婦之聲,隨著這聲話語,門被緩緩推開。 孟瑄偏頭看去,卻吃了一驚:“父親?你來這里作甚!” ☆、第599章 老太太賞媳婦 更新時間:20140216 老爺孟善在前院派人過來叫孟瑄,叫得很急,最后就親自找過來了。正好隨著老太太的探望隊,啞聲悄然的跟著,連老太太都沒察覺。老太太回頭看孟善,嗔怪道:“怎么不吱個聲,沒的嚇壞老身?!泵仙泼ο蚰赣H請罪。 老太太這邊兒,果真如孟瑄所想,就是來看孟瑄小兩口起來了沒,是否出了什么意外。說白了,就是來查崗的。 雖然在孟瑄料敵機先的妙計下,他祖母和母親都缺場新媳婦入門第二天的叩拜儀式了,不過,昨天跟何當歸一起進門兒的新媳婦,二房側室王氏,人家不喜歡睡懶覺,聽說老太太在喜宴上吃多了,王氏一大早就端著藥膳去老太太跟前孝敬,一天忙活下來,手腕上、發(fā)髻中的金銀釧鐲也拿下來做人情了,一張細白如凝脂的鵝蛋臉,勞動之后紅撲撲的,香鬢透汗,很博得一眾下人的好感。 黃昏掌燈后,大奶奶商氏和另一名新媳婦四奶奶劉氏,也釵搖裙蕩地登場了。此時老太太還是不大好,懨懨坐在紅木雕花拔步床上,一天都沒正式用膳,王氏的藥膳雖好,奈何老太太吃不下。 商氏和劉氏也不是空手過來的,人家一聽說祖母飲食衰了,急火火去的去請城西請擅診此癥的胡楊大夫,據(jù)說是位比太醫(yī)更高明的民間郎中。逢上胡楊大夫出診,巴巴等了幾個時辰才有,這不,商氏劉氏手挽手來給老太太請安,后面跟著位胡楊大夫。 本來內宅婦人看診,規(guī)矩上是不能跟大夫正面接觸的,紗帳、屏風是必備品,可今天頭一回請來了近日京城中聲名鵲起的胡楊大夫,才發(fā)現(xiàn)此人是個女子,而且是位黏著八字胡的年輕姑娘,年不過二十。試想一個長得有鼻子有眼兒的俏臉蛋,鼻子下潦草地貼了兩撇胡子,任誰都不可能看不出她是個女大夫。 大明不禁止女子行醫(yī),卻限制了女子接觸這些行業(yè),打從頭里,郎中們收徒的時候就不收女子,并引以為恥。當年,何當歸學針灸,竇海溱又喜愛又看重她的才華,卻不肯收她當徒弟,就是這個緣故。 那位稀罕的女郎中胡楊,給老太太望聞問切一番,最后診斷出,老人家只是吃多了,餓上兩天就好了。又簡單給老太太拿捏了幾個xue位,使她的手足暖和起來,精神頭也好了不少。 而后,胡楊大夫被留在府中小住兩日,商氏、劉氏、王氏三人,殷勤陪老太太說話,逗老太太開懷。這三個人里不知哪一位,提到了新七奶奶清寧郡主,最后,商氏欲言又止地說,年輕夫妻到底沒有節(jié)度,只盼郡主是個識大體的女子,稍微勸著點七弟才好。 老太太聽不大懂,反復追問之下,老太太的篙嬤嬤吞吞吐吐地匯報說,聽小丫頭們傳,七爺七奶奶到現(xiàn)在還沒起呢…… 老太太一聽這還了得,瑄兒身子怎么受得了?于是就要趕過來救孫兒于水火之中。商氏三人各找了個理由告退,老太太等來到園中,啞不悄地在門外聽了一會兒,聽到的內容和想象的有一定差距,老太太暗惱,小丫頭們的嘴太乖滑,竟說那些不著邊兒的話,瑄兒小夫妻哪里不節(jié)制了。 隨后,房中人對話引起老太太注意,聽到那個珍珠落玉盤的美人聲音,把孟府的“賞飯制度”貶了個體無完膚,暗指他們又鋪張浪費,又吃力不討好,老太太聽得不悅,卻挑不出什么刺兒來,反而越聽越覺得有理,最后忍不住推門,想看看說話的女子長什么樣。 “你的意思是……這些年孟府空講排場,鋪張浪費,而且下人個個都在暗地里坑騙主子的銀子?” 這樣的質問出自威嚴的老太太之口,不可謂不重,孟瑄聽后,連忙拉著何當歸起來,打岔道:“還不快請祖母入座、奉茶?”何當歸曲膝一禮,去茶室烹茶去了。 老爺孟善是男子,身份又是公公,這么不打招呼的出現(xiàn)在媳婦兒房門口,顯然不合禮數(shù)。他是急著尋孟瑄,直接找上門來,想找個傳話的下人都找不到,又被何當歸的話吸引,不知不覺就走近門口了。老太太一推門,他立刻背轉過身,留給眾人一個偉岸的背影。 孟瑄一眼認出他老子,頗為吃驚,他聽出了老太太等人的腳步聲,卻聽不出腳步無聲的父親。他先把老太太勸坐了,然后出去向父親請安。低聲問:“父親怎么這時候過來?是否有要緊事?” 孟善負手望月,唇齒只比口型,不出聲音。孟瑄看懂之后,劍眉皺起,默然一刻說:“果然棘手,沒想到事情演變到這一步?!被仡^時,看見何當歸端著個紅漆小茶盤,婷婷裊裊地從茶室出來。眸中滲入了溫暖的笑意,孟瑄讓道:“父親也進來吃杯茶吧?清兒烹茶的手藝很好?!?/br> 孟善最重禮節(jié),別說媳婦的茶只奉婆婆,沒有公公什么事兒,就算吃媳婦茶,也得在坐北朝南的正堂中飲,才合乎規(guī)矩。所以他搖頭辭了,低聲道:“我即刻修書兩封,你拿著書信親自走一趟北直隸,等事情圓滿解決了再回來。進屋去跟老太太磕個頭,編借口告?zhèn)€長假,不可使老太太擔憂?!?/br> “啊?我去?”孟瑄不大情愿,這種棘手的事,誰知道拖到哪天能解決。他香軟可口的小妻子才剛娶回家,他就被派了個出遠門的苦差,世上怎會有這么倒霉的事。 孟善收回望月的目光,投給兒子威嚴一睨,“嗯?”他有異議? 孟瑄鼻尖一動,聞到屋中的馥郁果香,見何當歸正給老太太斟茶,斟出的茶湯紅亮厚重,應該是加濃的紅果茶。他連忙進去討了一杯,出來奉給孟善,小聲說:“父親,清兒她不是別人,正是當年赴羅府宴時,那個勇救外祖母的三小姐。” “哦?”孟善接過芬芳的紅果茶,喝了一口。 孟瑄繼續(xù)道:“清兒是個好姑娘,只是年紀輕,膽兒小,口拙,怕生,又是頭一回嫁人。兒子離開的這段時間,父親好歹看顧一眼,萬一她不小心惹禍上身,父親在母親那兒給說句情?!?/br> 茶湯一飲而盡,孟善將杯子往孟瑄手中一塞,不置可否,卻又重新打量了兒子有點呆傻的擔憂的臉,好笑地想道,頭一回嫁人?誰家的姑娘愿意嫁第二回人,只為積累與人相處的經驗?而且剛剛聽那個丫頭說話條理分明,詞鋒銳利得很,要是這樣的還叫“口拙”,那合該世人都是啞巴了。只是沒想到,這個最桀驁不馴的兒子,還有這么一根軟肋。果然是他兒子,像極了乃父。 孟善發(fā)出最后通告:“半個時辰后,去書房報道,今夜就起程,不得遷延罔顧,不得在事情未成之前回來——這是軍令?!闭f罷闊步離去。 孟瑄苦著臉回頭,看向室內,登時大吃一驚。怎么會事?何當歸在哭!剛才奉茶時不還好好的? 他沖到桌邊一看,一整西瓜壺的茶湯,全都被老太太及其附屬嬤嬤給消滅了,何當歸眼睛周圍淚澤盈盈,什么情況?茶喝出問題來了,祖母罵了她? 不等孟瑄開口為何當歸求情,老太太率先發(fā)難,冷哼了一聲,斥責孟瑄道:“人家清寧,花一樣的人兒,可不帶這么欺負的。咱們家一向寬厚治家,容不得你這樣的張狂行徑。書呢?拿出來燒了!” “哈~~~?”孟瑄露出一個白癡的表情。